《要害我?》嬴江

2、第 2 章 直觉

　　果然，他不喜欢这个刘海很久了。

　　尚青正对着偌大一面镜子，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想，在我预料之中。

　　赵显生喜欢乖的、漂亮的小朋友，在家养着一个鸡窝头的邋遢儿子，举手投足之间豪放不羁，偶尔还被指着鼻子骂，既不养眼又遭罪，可惜了他几个月以来的耐心。

　　尚青抓了把自己的头发，把一旁的理发师吓得停手，银色的剪子差点戳到他的手。

　　赵显生下意识护住尚青的手，拉着纤细的手腕打量了一遍又一遍：

　　“不愿意？那我们就不做了。”

　　“先生。”

　　尚青问：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的发型？”

　　他的眼神透过玻璃，落在赵显生翕动的嘴唇上。

　　他着急了，着急的时候他喜欢唠叨个不停。
　　以前异地恋的时候，尚青最烦他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偶尔不理他了，会打飞的去他的城市。

　　尚青眼睛氤氲着雾气，却心虚地移开。

　　“不是不满，只是觉得你剪短以后更漂亮。”

　　“可你以前说我留长发更好看。”

　　明明是你说的，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凑在耳边说的话。
　　怎么说话不算话。

　　尚青觉得委屈，小脸气鼓鼓地憋得通红。
　　他拉着赵显生手，想跟以前那般无理取闹，亮晶晶的眼睛紧盯着赵显生，紧盯着他深爱的人，过去或者未来都深爱的人。

　　他启唇想说你骗我，无意间瞥到了自己的脸。

　　完了。

　　赵显生审视的目光扫过来，语气不善：

　　“我什么时候说过？”

　　“我...”

　　以前赵显生不拿别人的外貌说事，知道这事儿，是因为高中聚餐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要他“一句话形容你对旁边的人初印象”。

　　尚青忍不住弯唇。

　　当时赵显生喝了酒，开口之前就望着旁边的尚青傻笑，像吃到骨头以后摇尾巴的大狗。

　　“俩人关系不一般哦。”

　　赵显生呆呆愣愣地点头，旁边朋友爆笑一声，举起手来起哄，后来整个包厢都等他开口。

　　他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想了想，不负众望地说了句尚青不爱听，甚至大部分男生都不爱听的话：

　　“同学，你知道吗，你留长发很漂亮。”

　　“牛。”

　　“说了我不敢说的话。”

　　“尚青转学过来的时候，把我惊艳了一把。”

　　尚青明面上笑笑，把这件事翻篇。
　　暗地里捏了捏拳头，在家打架时，一拳落在了赵显生的脸上。

　　他硬生生挨下了，混着酒气那拳头印变成面颊红晕。
　　赵显生亲了亲尚青的指节，问他打疼了吗。

　　尚青慌张地推开他，这人说得多礼貌，动作就越不近人情。现在一手捏着他的手腕举过头顶，一手抓着腰把他翻转：

　　“饶了我吧同学。我喝醉了。”

　　赵显生俯身凑在他耳边求饶。

　　“你！滚起来，睡地上。”

　　尚青在心里叹了口气，暗示自己现在重新开始。
　　现在，尚青低着头衡量着自己的身板和力气，发觉自己没有当年那种底气了。

　　没有让他滚的底气，还要找理由搪塞过去。
　　什么玛丽苏重生，不都是给主角金手指吗？怎么现在要装乖，当个无辜小白兔了。
　　还是在男朋友面前演。

　　尚青缓缓地低下头，一副清瘦无辜的样子，像遭受了虐待的小媳妇眨巴眼睛吐露委屈：

　　“你喝醉了说我丑，说得我在楼上睡觉都听见了。”

　　“说你丑？”

　　“你还说你瞎了眼，带了个盗版玩意儿回来。”

　　“是吗？”

　　尚青咬着下唇。

　　“小骗子。”
　　赵显生的指节撑开他的嘴，把咬出鲜红牙印的下嘴唇解救出来。

　　尚青下意识合上嘴想要咬他，却被赵显生眼疾手快地抽出来，拿纸巾擦干净了水渍。
　　可恶。
　　他气得牙痒痒。

　　自己说的话都不认，又不是瞎编的东西。
　　原句说我连替身都不配呢，润色后听起来温和不扎人，这还不够吗？

　　可恶。

　　“把刘海修一下，额头露出来。前面的头发剪得有层次一点，后面的头发就留着吧。”

　　Tony老师看着俩人有爱互动，心里炸开一朵橘色烟花。
　　他面上笑得甜甜的，不过保持着极高的素质，一点也不猥琐：

　　“好的先生。”

　　“辛苦你了。”
　　剪完以后，赵显生微笑道谢。

　　尚青翘着脚望了一眼他的表情：不满意啊。

　　果不其然，赵显生拉着他去另一个理发店修剪。

　　这里的Tony老师非常热情，一进去啧啧两声就抢着要人。
　　尚青被按在椅子上，围上白色丝滑的布料，没有一点塑料的质感。

　　他们对尚青的脑袋指指点点，边夸边惋惜：

　　“这个小孩儿的长相水灵灵的，眼睛漂亮哇，就是瘦了点，好在没有营养不良面黄肌瘦？多养养他赵显生，长开了一定是个美人，我担保。”

　　赵显生护着他，挥了挥手说：“他怕生人。”

　　“怕什么陌生人啊？分明是你怕他被我们碰。”

　　老师朝赵显生比了个中指，上面镶了满钻，底色算是加了荧光的炫酷芭比粉。

　　“宝贝，别听他的。你烫个卷怎么样，再染个粉色？”

　　“黑发这么纯，配上这眉眼显年轻。”

　　“滚，什么审美？”Tone老师操着剪刀，唰唰两下剪出个雏形。

　　尚青迷迷糊糊的，在一声声建议中失去了自我。

　　从一开始的剪发，到后面烫蓬松，染粉发变成了只漂亮的桃花水母。他的背后留着编辫的长发，老师怜惜地编好以后，一把掐住他的腰举高：

　　“完美。”

　　“你放下他。”赵显生语气无奈。

　　等理发师欣赏够了，赵显生让他试了一件西服，他左看右看不满意，于是带着他在商场里一家一家地试。

　　尚青第一次察觉赵显生家里是真有钱。

　　凡是赵显生看上的，去更衣室试过的衣服，全部打包买下。然后去逛另一家，直到买到让他满意的为止。

　　“你平时买衣服也是这么买吗？”

　　尚青试了第六件衣服，手实在是举不起来了，坐在沙发上歇气。

　　“不是，之前的衣服是让朋友选的，我对穿搭不算讲究。”

　　尚青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自己。
　　他苦涩地想：现在只能感慨他的审美水平飞速进步了。

　　“看你给我挑衣服的样子，我总觉得你的副业是服装设计师。”

　　赵显生笑了笑。

　　“说起副业，近几年我确实在做设计这类工作。除了这一点...”

　　赵显生顿了一下：

　　“或许我比你更了解你。”

　　你比我更了解我吗。
　　尚青内心摇了摇头。

　　他从沙发上起身，伸了伸有些发酸的手脚。

　　赵显生跟着起身，摸了摸他的头说：

　　“累了吗，累了我们就不逛了。”

　　尚青抬头看他关切的眼神，嘴硬不了一点，诚实地点了点头。

　　“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不是要赴宴吗？”
　　尚青忍不住提醒道。

　　“怕你到时候没什么喜欢吃的，饿太久你会不高兴。”
　　两人吃了一份沙拉和一块奶油蛋糕。

　　大部分是尚青吃掉的，他抹了抹嘴唇问对面的人为什么不多吃一点。

　　赵显生没有回答，只是在走的时候摸了摸他微微鼓起的小腹。

　　...还怪注意形象的。

　　等他们到场的时候，几乎就是压轴了。

　　赵显生穿着一身休闲西装，墨绿色的衬衫系了一条同色系领带，外面披着版型周正的风衣，显得肩宽腿长。他左手的小拇指上套了一圈素雅的雕刻尾戒，微微泛黄，看得出来戴了几个年头，主人依旧喜欢。

　　而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生面孔，微微蓬松的头发下面露出神造物一般的面容，像艺术家地下室储藏的灵感缪斯，忧郁而灵动。他穿着榛果色衬衫和短款西装，戴了一只低调的光圈款式的胸针。

　　第一眼看过去，哪家的贵公子不请自来。

　　第二眼，贵客上座。

　　赵显生往满是宾客的大厅走了两步，形形色色的人都举杯出来。

　　尚青双手举杯，乖乖地跟在他身边。
　　大半个场子的人跟他寒暄两句后，有意无意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秘密地笑着离开。

　　赵显生喜欢男人，这件事情不是秘密。

　　喜欢这种乖乖的漂亮小孩儿，这件事只能扼腕叹息。

　　毕竟赵显生的身份和能力摆在那里，普通朋友根本不好劝他，只有几个真心的朋友提醒了一下：
　　这个孩子听话是听话，就是看起来像未成年，稍微小了点...

　　赵显生像是听不懂似的：“嗯，小乖，叔叔们都夸你听话。”

　　尚青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聊表谢意。
　　心里却骂他衣冠禽兽，爹系直男。

　　换以前早开始嘲讽模式，说他唤狗呢。

　　尚青在心里苦笑，明明别人都那么提醒你不要乱撩小孩子，你倒好，装成听不懂让他们误会。说一句我是你的养子，不是恋人不是童养媳，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

　　他自觉笑得很勉强，但是在外人眼里干净又温柔。

　　可怜的孩子，他们边想边退开了。
　　不是他们见死不救，而是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重量，既然赵显生都装傻，自己不说穿比较好。

　　而且看那个孩子纯粹的模样，或许真被赵显生养得很好。

　　让人误会的罪魁祸首一言不发，他举着酒杯笑着，默认了尚青是自己的人。
　　打他出柜以来，尚青算是第一个他带到正式场合的人。

　　这怎么能不引人注目。

　　“今天请大家来，是想给大家介绍一下。”

　　赵显生温热的手掌包裹着他。
　　尚青心里狠狠一动。

　　“站在我旁边的人，他是我的家人。”

　　见了鬼的家人，养父子关系罢了，说得这么亲近？

　　尚青心头一片酸涩，他感觉赵显生握着他的手微微出汗，但是声音温柔又坚定，显然是动了心。
　　他想，时隔那么多年，赵显生居然还会动心，对他动心。

　　尚青觉得幸运，又觉得悲哀。
　　他究竟爱的是这张脸，还是皮囊下的灵魂，他不得而知。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会是和我共享生命，共度一生的人。”

　　“今天邀请大家赴宴，是希望大家作为一个见证，希望大家在我老去死亡时，能够拉他一把。”

　　借着别人的躯壳赢得了爱。
　　尚青想，赵显生说错了，他不应该救我，而应该救这个躯壳。

　　台下掌声雷动，几个熟悉的朋友还不忘起哄说“亲一个”。
　　赵显生听到了笑着摇头，尚青只觉得刺耳，任由他一路拉上楼。

　　“对不起，他们说话就这样，冒犯到你了，别怕。”

　　赵显生把他拉得更紧了，直到走上楼上房间锁了门，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的手。

　　尚青的手一松。
　　他含着委屈，特别想发脾气说赵显生，我不怕。
　　我不怕旁人的鄙夷和调侃，可我怕你不爱我。

　　尚青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憋得脑子混沌。

　　他转过头问:

　　“你问我怕不怕，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怕不怕?你怕不怕公开被定义成一个同性恋，你怕不怕和未成年人交往坐牢，你怕不怕你名誉扫地，怕不怕众叛亲离，怕不怕...”

　　“我不怕。”

　　赵显生声音依旧温柔。
　　可尚青却猛地抬头，睁着眼睛捧住他的脸。

　　平时常带微笑的脸变得低落，温柔的眼神逐渐失去温度，整个人像掉进深不见底的冰窟。

　　就因为他的一句话。

　　尚青语塞。
　　他手忙脚乱的，用手掌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却越擦越多。他看着赵显生的眼泪蓄积在眼眶，嘴唇微微勾起的样子，又着急又心疼。

　　赵显生拨开他的手，眼尾红红的：
　　“尚青同学，要不我们接个吻吧。”

　　什么?

　　“我等你太久了。”
　　尚青闻言傻傻地等着，赵显生的唇贴在下巴，缓缓地往上移。
　　他轻轻含住他的下唇，缠绵地辗转了几下，落下个浅尝辄止的、温柔的亲吻。

　　尚青根本没有想过，赵显生在没有暗示的情况下把他认出来了。
　　也没有想过，他还记得他。

　　甚至尚青没有上学，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赵显生他怎么知道这具躯壳背后藏着有关于他的灵魂，他不得而知。

　　赵显生尝到一点咸涩的味道才敢睁眼，看着陌生又熟悉的脸。
　　自他们相遇以来，这双透明的眼睛第一次流泪。

　　近乡情怯。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下去和他们说两句。”
　　赵显生郑重地看了最后一眼，往外走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跑了吗...

　　尚青用手碰了碰唇，唇上的温度烫人，烧得心很痛。
　　比灼烧起来还要难受，心上像蚂蚁啃食一般麻麻痒痒，蔓延到四肢的麻木和无力。

　　他的脊背撞在床上，手捂着脸痛哭出声。

　　初遇是在校门口的黄焖鸡饭店，靠近单行道，没放学时横穿公路的学生成团。
　　一个二三十平米的小地方，零零散散摆了六七张小桌子，却是这个高中最受欢迎的饭店。

　　到饭点了，高中生举着纸币排长龙拿号。
　　门店外面也占用公共资源，摆了几桌塑料桌凳。

　　“大家随便拼个桌，都是同校同学，大家挤着坐一坐。”

　　一个黑色长发披散在肩上的同学，低头吃饭没有回应。
　　他埋着头，拿着勺子一口一口喂在嘴里，吃得安静文雅，味道把正在排队的满课学生香得迷糊。

　　他气场阴郁，不好接触的高冷样子，没有同学敢去拼桌。
　　直到后面嬉笑打闹，来了几个青春洋溢的男生互相推搡着，到尚青旁边腼腆地站着。

　　“同学，你旁边没有人吧。”

　　尚青摇了摇头，抬眸扫了一眼这些人。

　　都穿着华炎三中的紫白色校服短袖，裁剪和面料都不错，看起来像个男高中生的样子。

　　坐在他旁边的那个，一身挺拔，眉眼深邃，对上眼神的时候心头猛地一动。
　　怎么会有看陌生人都温柔的眼神，还有独属于这个年纪的阳光俊朗。

　　尚青穿着短T长裤，披散着长发，在男生堆里显得格格不入。

　　“唉，别说，我见过他。柏波，你来看看。”

　　尚青头埋得更低，发丝落在海带汤里。
　　旁边那人递过来一张纸。

　　“我记起来了。同学，你是新转来的吗？我看过你的照片，似乎是我们班的新成员。”

　　“胡说，网传转过来的是个男生，不是个妹子。”

　　“他不就是个男生吗？”

　　“啊?”
　　被点到的徐锡宇一脸惊恐，红着脸打量着眼前这个长发妹子。

　　她似乎长得蛮高...
　　她似乎没有开口说过话...
　　她似乎也没有...胸。

　　徐锡宇倒吸一口凉气，他满脸涨得通红，彻底闭麦了，就躲在角落默默刨饭。

　　坐在旁边那个眉眼温柔的人笑出声，抬手敲了一下徐锡宇的头。

　　“对不起啊，同学。我朋友他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我叫赵显生，高三六班的。”

　　赵显生主动伸出手。

　　尚青盯着那双葱段一般白嫩的手，回握了一把，却摸到了掌心的薄茧。
　　他惊讶地抬起头，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和凉凉的温度。

　　这个人为什么一直盯着我？
　　尚青微乎其微地皱着眉头，寻思着开了口：

　　“你好，我叫尚青，也是高三六班的。”

　　“哇，我们六班终于凑齐了六个学文的男人。”

　　“恭喜恭喜，谁在说我们是寡妇班，我就把尚青推过去理论。”

　　“同学，你长得好嫩好可爱。”

　　一群男生吵吵嚷嚷地激动不已，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热情地把赵显生推出去。

　　“让先生带你去办手续走流程，事半功倍。”

　　徐锡宇开口又挨了一拳。
　　旁边朋友笑着解释:

　　“先生是赵显生的外号，班上都这么喊他。他这个人做事靠谱老成，性格还热心，找他办事准没错的。”

　　尚青将信将疑，直到被牵着进了校门，他才信了这句话。
　　电话都不用打，可见赵显生在学校背景多硬。

　　“一楼领书，然后让赵显生带你去教室吧。”

　　教导主任盖完最后一个章，把收据小票交到了尚青的手上。

　　“一定要好好学啊，我们三中师资力量也非常强的。”

　　尚青借了赵显生手上的橡皮筋，乖巧地把长发绑在头顶。
　　他态度谦卑，微微欠身，朝主任笑了笑。

　　赵显生看着他跟着笑了:“主任，我一定会带着新同学好好学习的。”

　　“别贫嘴，你这个成绩还赶不上尚青的裸分。你带他，还不如求着别人教教你。”

　　这个城市的高考是赋分制，裸分和赋分之间差距三四十分都是常事。
　　特别是怎么答都是错的文科。

　　赵显生挑了挑眉，看向尚青的眼神显得复杂：

　　“看不出来，同学，你学霸啊。”

　　尚青无措地抓紧T袖衣摆，轻轻应了一句。
　　虽然到了新地方，提前遇见了热心的同学。

　　但是他心里还是畏惧。畏惧新事物，新的人，新的环境。
　　只有眼前这个和老师谈笑风生的同学，他比较熟悉，勉强算是朋友。

　　于是尚青主动捏了捏他的手:

　　“老师，我们先去教室了。”

　　“好啊，你们去吧。赵显生你记得把办公室的门拉过来。”

　　“知道啦——”
　　声音懒散的，拖得好长。

　　尚青趁着间隙偷偷看他，却被赵显生觉察到了，蹲下来对上他的视线。

　　“看什么呢，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