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望》祝乐梧

3、白府火案（叁）

　　马车上，沈栩正闭目养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撒下一片阴影。

　　白湘灵抬手掀开帘子一角，车外是她在熟悉不过的景色，心头又涌上一丝酸楚。

　　生长了十年的地方一夜之间付诸一炬，连带着她所有的亲人，全都在那一夜没了生息。　　叫她如何不凄伤。

　　“想什么呢。”

　　沈栩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一双朗月似的眼眸就这样一直盯着她。

　　“无碍，就是想起一些陈年旧事。”白湘灵收回视线。

　　“以后在外人面前，尽量不要因为白家的事哭，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

　　白湘灵这才意识到自己流了泪，慌忙转头擦干泪水。

　　“到了。”

　　语毕，沈栩率先下车，白湘灵也紧随其后。　　白府这场火烧得厉害，原本华丽的院子此时尽是一片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及其微弱的异香。　　白湘灵轻轻嗅了一下，皱起眉。这香气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有什么发现吗？”

　　“这香里有雪灵芳。”

　　沈栩点点头，关于雪灵芳他也曾有所听闻。

　　雪灵芳一开始是作为止痛药面世的，但有心人发现将雪灵芳浓缩十倍可使人致幻，五年前刚被朝廷列为禁药之首。”

　　白湘灵微微蹙眉：“但这用量，不至于使人致幻，甚至不会对人体造成什么伤害。”

　　“会不会是因为时间太久，香气散了？”

　　“不会。雪灵芳一旦遇到高温，香粉就会攀附在周边的物体上，香气可以半月不散。”

　　“这雪灵芳还有什么别的功效没有？”

　　“兴许就这些了，那时我尚且年幼，母亲没有教我太多，长大后也见不到了，对它的药性不算特别了解。”

　　白湘灵见沈栩神色不对，迟疑道：“殿下可是发现了别的什么。”

　　“白府家丁有一部分死因并非火灾窒息，并且集中在膳食房附近。”

　　“可是按常理讲，膳食房不应该是火势最严重的地方吗？”

　　沈栩点点头，移步至白府外墙，蹲下身，手中捻起一块焦木，沉声道：“白府的火，是从院墙烧起，而非厨房灶台。”

　　白湘灵环顾四周，心中不解。白府院墙是石块搭砌，又没有堆放柴火一类物品。

　　“既如此，为何火势会变得那样凶猛？”

　　“我也不知。”沈栩摇摇头。

　　“整个白府都烧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没留下，唯一的突破口便是这空气中不散的香气。”

　　沈栩走向一片废墟。白湘灵看着方位，那是阿娘的卧房。

　　“江氏一脉可是有什么仇人，亦或是有什么秘密？”

　　沈栩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白湘灵心尖一颤，一阵寒意爬上后颈。

　　“殿下何意？”

　　“整个白府没有一人存活，看下手狠厉程度，是为了灭口而来。可是白家在朝中地位不凡，能做到如此的，要么是皇室之人，要么是连皇室也忌惮的人。”

　　“阿爹这么多年来忠心耿耿，怎会遭的如此下场。”

　　“我也不解。圣上虽然猜忌，但是至少讲道理，如果没叫他发现铁证，是不会下此狠手的。可这普天之下，又有什么人是连皇室都忌惮的。”

　　沈栩在原白夫人卧房前停下脚步。

　　“此处是白夫人的卧房吧，那间密室是白夫人的，对吧。”

　　白湘灵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阿娘的密室，珍藏着阿娘从江氏带来的众多珍贵书籍和香料。

　　“是阿娘存放江氏文献和香料的密室。”

　　“我已经查看过，密室是空的，白夫人所有的藏书和香料全都不见了。地面上没有任何纸张灰烬，想来是被他们拿走了。”

　　“这些人，就是冲着江氏来的。”

　　白湘灵听着，眼底情绪翻涌。她已经猜出个大概，但毕竟沈栩是外人，她也不知该不该说。

　　“江氏一直是本分生意人，怎会有这等仇家。”白湘灵最终还是选择了隐瞒。

　　这个秘密太过危险，少一个人知道，也就多了一分安全。

　　“当真？”沈栩看着她的眼睛。

　　江氏一族有秘密，他是知晓的。不过这秘密究竟是什么，江氏一直守得很好，没人知道。

　　“嗯。”白湘灵担心被他看出什么，转身向院墙走去，“阿娘到底是要嫁出去的人，就算有秘密，外公也不会告知的。”

　　白湘灵走到了院墙边，忽然感觉太阳穴一阵刺痛。她惊了一惊，连忙检查四周。

　　她目光停留在一块焦黑的木炭上，发现了一些端倪，但是又不敢确定。

　　白湘灵碾碎了一块焦木送到鼻下轻嗅，宽大斗帽的阴影下，她的陡然神色一变，又被她迅速压下。

　　这香气，似乎在哪里遇到过。

　　沈栩不知何时跟了上来，学着她的动作嗅了嗅焦木，除了焦味什么也没有。

　　“有什么发现？”

　　白湘灵自小嗅觉超于旁人，若不是这个天赋，白夫人也没有教她调香的打算。

　　“没有。”白湘灵略微思索，还是决定先隐瞒。

　　这东西太过危险，等她研究好了才能告诉他。

　　“殿下。”白湘灵起身向沈栩微微一拜，道：“我母亲在城郊有一间密室，专门储藏各种稀奇香料。我感觉香气里不只有雪灵芳，还请殿下允许我去查探一番。”

　　沈栩微微颔首：“我派几个人随你去。”

　　“白殿下好意，我自己可以。”

　　似乎是察觉到沈栩的疑惑，白湘灵轻声道：“我不是什么只会琴棋书画的娇小姐，这些保命的功夫该会的都会，殿下不必太过担忧我的安慰，人少些也免得被发现。”

　　沈栩见她坚持，也没有强求：“起码让幺九跟着你，万一出事找他便可。”

　　白湘灵略微思考，应了下来。

　　皇宫大牢。

　　“陛下，就是这里。”

　　宋栎抬手，牢中是一个遍体鳞伤的女子。

　　春杏大概是刚经历过酷刑，白色的囚服上是深浅不一的血痕，想来这样的酷刑已经经历了许多遍。

　　“这便是那个冒牌货，嘴硬，怎么打都问不出话。”

　　李策仅仅瞧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宋大人想好怎么办了吗？”

　　“接着上刑逼供，若是撑不住死了，就丢到后山去喂狗。”宋栎愤然，眼神中带着狠厉。

　　李策不悦地看他一眼，冷冷道:“朕是说白湘灵，至于这个东西，还不配入朕的眼。”

　　宋栎立刻弯下腰，试探地开口:“不如就安排给那个沈元清，他手里还有一支禁军，找个人应该不成问题。”

　　“沈元清？”李策眉头微皱。

　　“朕记得宋大人可是把白府的火案也交给他办了？可有嘱咐好。”

　　宋栎额头冒出一层冷汗，被他看得呼吸有些不畅:“臣是在想，沈元清那个毛头小子定然是查不出那些人的手段，交给他办不但能做个戏给百姓们看，也免得得罪那些人。”

　　“胡闹！”

　　李策猛然一甩袖子，袖口帖子宋栎的眼角刮过。他向着宋栎怒吼道:“那沈元清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他爹可是镇安王，你会觉得镇安王教出来的孩子是个愣头青吗！”

　　“可是……”

　　“没有可是，你现在滚去给我把事情处理好了，不然就提着你的脑袋来见我！”

　　说罢，李策大手一挥，怒气冲冲离开了大牢。

　　看着李策离去的背影，宋栎神色逐渐阴翳，叫来身边侍卫，在他耳边低声吩咐:“去把赵统领给本官叫来。”

　　翌日清晨，一人一马于街道上穿行。

　　天还未亮，街上零散行人看不清白湘灵的面容，只当是哪家的小公子出行游玩。

　　夜里刚下过雨，山路泥泞，白湘灵被迫放慢脚步。

　　马蹄所踏之处，雨水滴滴答答滑落，浸湿了白湘灵的衣襟。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仔细辨别，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好像是淡淡的血腥气。

　　城外山上多多少少会有些不服管束的山贼，白湘灵没有在意，只是赶路。

　　世子府。

　　“赵统领怎得有空来本世子这里了？”

　　沈栩面色含笑，眸中却无甚波澜。

　　圣上曾赏过镇安王一支禁军，赵统领便是这支禁军的首领。

　　“小世子刚刚上任，微臣自是要来贺喜的。”赵统领对着沈栩行了一礼，腰间令牌碰撞作响。

　　回京之后，镇安王就将这支禁军交给沈栩支配了。赵统领和大理寺那些人一样，觉得沈栩年纪小，都不把他放在眼里。

　　“到是劳烦赵统领跑这一趟，银枝，给赵统领倒茶。”

　　赵统领瞧了一眼沈栩的神色，道：“其实微臣今日前来，另有别事。”

　　沈栩没应，只是举起茶盏轻酌一口。他一直是这种淡淡的性子，只是因为与白湘灵自幼相识，因此对她多了少许柔情。

　　“殿下最近在查白府的火案吧，进展如何了？”

　　“没有太大突破。”

　　听到这话，赵统领笑了一下，似乎乐于听到这个消息。

　　“上面的意思是，白家火案咎由自取，无需再查。”

　　“为何？”

　　“小的也不知，宋大人亲自寻我让我转告殿下，其余的什么也没说。”

　　“明白了。下次这种事，赵统领派人知会一声便可，不必亲自来访。”

　　沈栩放下茶盏，刚要起身准备离开，却又听赵统领道：“圣上给世子殿下安排了另一件事。”

　　沈栩注视他许久，眸中看不出是什么情绪。

　　“说吧。”沈栩指尖轻轻搭在青瓷茶盏上，来回摩挲。男子的手指节分明，在青瓷的映衬下，宛如上好的美玉。

　　“白家小女白湘灵。”

　　沈栩眼底一抹情绪翻涌，面上却不显。

　　“她不是在牢里自缢了？”

　　赵统领冷笑一声：“哪里是自缢，牢里的那个是冒牌货，但害怕打草惊蛇，没有声张。”

　　“宋大人让殿下抓紧时间找人，必要时可以出动禁军。”

　　“一个小姑娘罢了，上一代的事情本就与她无关，留着也没有什么威胁，何须费这功夫。”沈栩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自打昨日从白府回来就开始头疼。

　　先前不显，如今到有些支撑不住。

　　赵统领勾了勾嘴角，低声道：“殿下有所不知，这白小娘子身上，有大秘密。”

　　“本世子不知，赵统领便知晓了？”沈栩有些烦躁。

　　他倒是能猜出这件事，不过白湘灵不说，他也没多问。

　　“小人自然也是不知，不过是遵守命令罢了。”赵统领对沈栩还是忌惮的，这位小世子虽然年纪小，但手段了的。

　　“宋大人说，这白湘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也要将人带回来。”

　　“那赵统领便去办好了，本世子还有别事，赵统领自便。”

　　说罢，给了银枝一个眼神，抬腿走出了殿门。

　　银枝见此，立刻走了过来。

　　“大人，殿下需要休息，奴婢送大人离开。”银枝低着头，一副卑恭样子，语气却不容商量。

　　赵统领看了一眼沈栩离去的背影，又瞧了一眼银枝，心里冷哼一声，跟着银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