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欺君犯上的可能性》梦回雕阑

5、第 5 章

　　各式各样的灯笼垂在寻常百姓家的屋檐下争奇斗艳，敲锣声、鞭炮声、往来叫喊声在沿街摆出的小吃不断蒸腾出的热气里穿梭，自傍晚起，街上的人潮涌动就没停下来过，无论是才子佳人，亦或是黄发垂髫，人们的面颊都被兴奋和期待浸染得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的氛围充溢着大街小巷。

　　“时公子，如何？在下早就说过，来参加我们无启国的元宵庆典，还不算亏吧？”洛无绝施施然地走在石板路上，手中的折扇时不时随意地扬起，稍稍偏过头斜睨着正跟在身后的时言念。时言念听出他话中的挑衅意味，挑了挑眉，并不作答。

　　倒是走在他身侧的楚月恒开口应道。“不愧是贵国举国同庆的活动，此番盛况，我们两位真可谓是大饱眼福了。”

　　“楚公子这话可说早啦，眼下游/行都还未开始，更精彩的可都在后头呢！”正说着，锦津渡突然被不远处的一个饰品小摊吸引了视线。“哎呀，这些头饰好漂亮，哥，快来帮我挑挑。”

　　看样子是姑娘家爱美的性子发作了，一行人相互看看，便也耐心地凑到摊子前，帮着一块挑选起来。

　　“阿洛，你说，这两支簪子，哪一支更为上乘？”锦津渡手上拿着两支发簪，回过头问身旁的洛无绝。只见这两支簪子一支翠绿一支碧蓝，成色都还算不错，第一眼看去，倒的确是不相上下。

　　然而洛无绝闻言只稍稍打量了几眼，却是转身拿起了摊子上的一块佩环。“我倒觉得，这块玉佩与锦儿更为相称。”

　　在看清洛无绝手上佩环的刹那间，时言念瞳孔微缩。未曾察觉到周围气氛有些凝滞的小贩还在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位公子真是好眼光，这块玉佩色泽明亮，手感极好，绝对是上品。而且今个正好元宵，给公子您一个便宜价，五两银子您看如何？”

　　时言念暗道不好，急忙去看楚月恒。果然瞥见对方面色不虞，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这也是必然的。那块佩环，形制上可谓是完全仿制了重梦国的弦月佩。而在重梦国，弦月佩非皇族不可佩戴，可如今这块足以以假乱真的仿制品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无启国普通商贩的摊位上，并且居然只卖五两银子。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殿下。”时言念上前一步，轻轻地拉了拉楚月恒的衣袖，提醒他莫要冲动。

　　然而明显不知就里的锦津渡还在郁闷地嘟囔着：“可是我更想要簪子呀。”时言念脑中思绪纷飞，正思索着如何才能赶紧将此事带过。却见得一只手突然自侧后方伸出，径直取走了锦津渡左手拿着的那支碧蓝色的簪子。

　　“锦儿今日的打扮，还是与这支蓝色的更配些。”林彷平静地开口，随后从容不迫地拿出钱袋付账，期间并不去看在场的谁人。见此情景，时言念心底稍稍安定。

　　离开饰品摊，楚月恒突然提出身体有些不适，想先找个地方坐会儿。于是一行人约定于游/行开始前在这条街的第二个路口碰面后便散开了。

　　.

　　时言念跟在负手离开的楚月恒身后，一路毫无目的地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终于等到时言念忍不住要提醒楚月恒这样待会儿可能会找不回去时，楚月恒在一条幽暗的巷子里止住了脚步。静默片刻，楚月恒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来。

　　“时言念，我们可能迷路了。”

　　“……”

　　时言念看了看楚月恒身后结结实实的一堵墙，一时无言。半晌，柔和的月光悄然倾泻下来，原本昏暗的小巷蓦地亮堂起来。时言念本想借此看看楚月恒此刻的神情，然而楚月恒却先一步背过身去，举头望月了。“时言念，今日的月亮很圆。”

　　“是的，殿下，十五望月。”时言念听着楚月恒忽发的感慨，一时想不通他是何意，只能看似直截了当地回复。却听得前方蓦地传过来一声轻笑，然而只一瞬便轻飘飘地散入空气里了。

　　“月是故乡明啊……”

　　时言念突然想起前世在无启国为质的时候，殿下也时常想家，只不过无论从前抑或现在，殿下和自己皆从未谈论过何时能回去这个问题。毕竟，正常来讲，此题，无解。

　　“时言念。”楚月恒突然的话语唤回了时言念方才飘远的思绪。时言念晃晃头，听出楚月恒语气中的严肃，忙凝神静候楚月恒的下一句指示。

　　“本太……我饿了。”

　　“……”

　　.

　　当楚月恒终于不紧不慢地出现在街角，身后还跟着一个亦步亦趋怀里不知拿着一包什么的时言念的时候，其他三人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未等二人走近，洛无绝便抢先开口道。“二位怎么来得这么迟？我刚差点以为楚公子和时公子撇下我们几个，先行回去了呢。”

　　“抱歉，让几位阁下久等了，方才我二人一不小心迷了路，只得四处转了转，这才找回来。”楚月恒不理会他话中暗夹的讥讽，微笑以对。

　　“时公子，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呀？”锦津渡指着时言念手里的纸包问道。

　　“糖炒栗子，”时言念一本正经地掀起纸包的一角展示给锦津渡看了看，“殿下饿了。”

　　“楚公子也喜欢糖炒栗子吗？”锦津渡闻言侧身去问楚月恒。

　　“嗯，不过在下还是更喜欢核桃酥，可惜方才没有见着。”

　　“巧了，我哥也喜欢核桃酥，林姨不让他吃太多，所以他还偷偷摸摸地往自己房间的床底下藏了好多，回头让我哥分你……哎！”锦津渡正说着，头上却突然挨了洛无绝的一扇子。锦津渡呲着牙去瞪洛无绝，对方却眼神示意她去看林彷。锦津渡不解地回头，却正撞上林彷略显愠怒的脸，便立刻识相地闭嘴不言了。

　　几人又在原地等了许久，才听见那游/行队伍的琴瑟声悠悠地从街道的另一头传来——游/行开始了。一时间，街口叫卖的，楼里笑闹的，阶上歇脚的，都停了手中的动作，像下饺子似的一窝蜂地窜到道路两旁，一个个都抻起了脖子，屏息看着那游/行的车队缓缓地自远而近。

　　打头的是一辆装饰华美的车驾。纹路繁复的车顶，缀满晶石的帘门，雕花精细的车座，只消一思索便知这定是洛皇的车驾。紧随其后的是一排身形端庄，鼓瑟吹笙的宫廷乐师，演奏的应当是庆贺元宵佳节的曲目。伴随着欢快的鼓点出场的是一群水袖轻扬的舞姬，面纱半遮面，玉足弄轻裾，每一次身段蹁跹，都会引起四周一片喝彩。再往后便是老百姓爱看的戏曲杂耍……

　　时言念站在兴奋的人群里，并不去看引得欢呼不断的游/行车队。他思及之后可能发生的意外，紧紧地抓着手中的糖炒栗子，寸步不离地跟在楚月恒的身后。

　　.

　　谁知，变故陡生。

　　一句惊呼突然从人群中爆出。“贼！有贼！有贼偷了我的钱袋！”

　　听得这声呼嚎，人们纷纷惊慌失措地低头察看自己的钱袋是否安好。身边的人群一时有些急躁，时言念猛地从楚月恒的身边被冲撞开来。时言念暗道不妙，紧紧盯着前方楚月恒的后背，努力拨开一重重的人海，一寸寸地向楚月恒靠近。

　　近了，近了，只差一点了——

　　突然，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从时言念背后猛地窜出，正正地将时言念冲撞开，又直挺挺地朝着楚月恒的方向奔去。

　　时言念被撞得狠狠地砸上路旁的树干，后背受了重重的一击，登时眼冒金星，跌落在地，怀里的糖炒栗子这下再也护不住，一颗颗咕噜噜地滚落到人群里，立刻被不知多少双匆匆行过的脚踩得粉碎。

　　还未等到时言念晃过神，周围的疾呼声忽地更大了。时言念又被推搡了好几下，好不容易回过神，却发现不知为何方才还聚集着的人群突然都开始拼了命地四散奔逃。迅速溃散的人群很快显露出街道的中心。

　　时言念猛地一抬头，瞳仁里却正好闯入那令他心惊得几欲魂飞魄散的一幕——

　　街道正当中，楚月恒跌倒在地，一匹马受惊甩脱了缰绳，而那疯马粗壮的马蹄，正对着楚月恒的天灵盖，直直地就要落下——

　　时言念瞳孔骤缩，一声疾呼自深喉炸出——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