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言加餐食》有淇

1、不复旧时容（1）

　　京城的夏季炎热又匆忙，奔波一天的男男女女总喜欢在城市的某个角落找个便宜又好吃的烧烤摊子犒劳犒劳自己。三五成群，抱怨抱怨变态的老板，分享分享各自的八卦。
　　“金樽酒吧”和商贸大厦隔了一条街。一面是业界精英的修罗战场，一面是灯红酒绿的酒吧一条街。随着夜幕的降临，从商贸大厦中走出的人群断断续续涌入这条长街，各自寻找着心灵的栖居地。“金樽酒吧”原是一间不起眼的小酒吧，生意一直不景气，老板就想借着夏天的热风卖卖烤串儿，趁机赚一笔。可能是老板的手艺太好，这个夏天，酒吧的生意出奇的好。
　　“小为！十号桌加四瓶啤酒！”
　　“好嘞!”
　　忙进忙出的后厨挤出来一个修长的青年，一只手抓着四瓶啤酒，另一只手抓着一把烤串儿，直奔十号桌。“您的啤酒。”随即转向斜旁边的八号桌，笑道：“您的二十个肉串儿，齐啦！”
　　原本叽叽喳喳聊着八卦的几个小姑娘抬头瞥了一眼，顿时收了声。
　　只见这位烤串儿青年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桃花眼，映着城市的烟火气，闪着盈盈亮光。眼尾却微微向下，蕴藏着一个忧伤又凄婉的故事。
　　“现在烤串儿店的服务员都长这么帅了吗？！”
　　“可惜啦！我就是一社畜。我要是有钱，分分钟包养他！”
　　“晴晴你小点儿声，矜持点吧，别被听到了。”
　　“怕什么？帅哥!你叫什么呀？多大了？有女朋友了吗？”
　　青年微微一笑：“有啦。几位小姐姐吃好喝好啊，给你们打折！”说完转身回了后厨。
　　这边，国贸大厦的高层灯火通明。赵长行揉了揉皱了一天的眉，张助理直挺挺地站在办公桌右侧，兜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着。张助理快速按了挂断键，试探性地开口：“赵总，临海市那边的人来消息说，前几天有个人一直在楚家别墅附近转，咱们的人刚靠近，人就不见了……”
　　赵长行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要发火。刚抚平的眉又皱了起来。
　　“那人戴着帽子、口罩，周围的监控也没拍到正脸。”张助理忙跟着解释，“而且据说那人很胖，腿粗腰肥，应该……额……应该不是楚……不是您要找的那个人，可能就是找房源的中介。”张助理的声音越说越低，头也随着越压越低。
　　赵长行：“腿粗腰肥？应该？可能？小张，我觉得你可能要失去这份工作了。”
　　张助理：“赵总，我错了，您别开除我！我上有六十岁的老母亲，下有……有个小我四岁的女朋友。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啊！我……我……我以后一定尽心尽力，挖地三尺，把人找出来。那边我会再派手脚麻利的人过去盯着。赵总……”
　　“行了！以后不要再给我这种模棱两可的消息了。否则你就别干了。不早了，下班吧。”赵长行打断了他的鬼哭狼嚎，头开始隐隐作痛。
　　“楚见知，你最好别让我找到。等我找到你，一定弄死你！还是，已经死了？死哪去了！”头更痛了，赵长行脑子里想着找到姓楚的那个王八蛋以后要如何让他生不如死。并没有发现，此时的自己牙齿已经咬得咯咯作响了。旁边的张助理吓得赶紧道了别，逃也似地走出了办公室。心想：“这是有多大的仇啊！找了快四年了，依旧不放过，那位楚姓陌生人可千万别被找到啊，否则很有可能会被自己老板生吞活剥。老板，你可千万别犯罪啊……”
　　刚走到楼梯间，兜里的手机又嗡嗡嗡嗡地响了起来。张助理果断接了电话。
　　“喂，亲爱的。刚下班，你在哪呢？好好好，知道了。别生气啊，加班啊，我也没办法。你等着我，我马上去找你。么么，亲亲……”
　　“女朋友？”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瞬间！张助理的后背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好，还好，刚刚没有吐槽自己的老板，这要是被听到，恐怕自己就真的要卷铺盖走人了。”
　　“啊！对对，老……老板。女朋友在对面烧烤摊等我，问我到哪了。”还没说完，张助理就噤了声，他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可能是刚刚太过紧张，一时话多了。
　　自己这位年轻孤傲杀伐果决的老板向来不过问员工的私事，平时也是公对公，从来不和员工聚餐吃饭。除了应酬，下班以后都是马上回家，没什么私生活，就好像是一台为了集团量身定制的工作机器，时刻运转，毫不松懈。除了那件事，那个人……
　　赵长行：“烧烤？”
　　张助理这边想着，那边又发问了。
　　“额……对。烧烤。对面酒吧一条街有一家烧烤店还不错，去吃的人很多。”
　　“烧烤啊。”赵长行放缓了语气，微不可察地弯起了嘴角。眼神逐渐柔和空洞，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
　　机灵的张助理马上捕捉到了自己老板的微表情，心想：“难道是……想吃？”
　　“老板，一起去吧？就在对面，走路就可以，很近的。”刚问完，张助理就想大嘴巴抽自己，“后悔呀！为什么要问!”转念一想，“老板这种钢铁一般的人物，怎么会去吃烧烤这种东西，还是和助理，他应该不会去。对，不会去的。”
　　“嗯。”
　　“什么？！嗯？这是……去？”张助理内心翻江倒海，表面却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好啊，老板，咱们一起下去，那家烧烤味道真的绝了！”
　　张助理内心：“惨啦！注定是一顿食之无味的烧烤啦。”
　　这边张助理的女朋友晴晴和几位小姐妹因为迟迟等不到男朋友，所以先点了餐，直到吃完，徒留一桌残羹冷炙，自家男朋友还没出现。最后，几位小姐妹纷纷告别，只留晴晴还在苦苦等着自己陪老板加班到深夜的男朋友。
　　“小姐姐，还有什么需要吗？”去而复返的帅哥服务员微笑着问。
　　“我在等我男朋友，等他来了再点餐。不好意思，稍等一下吧。”
　　“没关系，有需要您再叫我。”
　　此时已是深夜，吃烧烤的客人已经走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满桌子的剩菜冷食和歪七扭八的啤酒瓶儿在诉说着京城夜里的繁华。
　　“小为哥，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收拾。还有这一桌客人，不用大家都等在这里。”瑶瑶是店里的服务员，来“金樽”已经两年多了。小姑娘就住在老板给大家租的员工宿舍里，离“金樽”很近，为人又温柔踏实，所以每次都是最后一个下班。
　　“你先回去吧，就这一桌了，罗叔都走了，你也不会烤串儿啊。我今天没什么事，回去也是睡觉。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明天见。”
　　罗叔是店里的主厨兼老板，平时都是罗叔烤串儿，今天罗叔有事先走了。帅气的服务员小为平时就深得罗叔真传，烤串儿的本事不在罗叔之下，烤出来的串儿大家吃了都说好。瑶瑶也就没再推辞，告了别就走了。
　　“亲爱的，这儿！”晴晴朝远处招了招手。
　　正收拾盘子的帅气服务员下意识跟着晴晴的目光看了过去。
　　两个男人，确切的说，他只看到了一个。一身笔挺西装的男人，从闪着无数明灯的街道处缓缓走来，仿若从飘渺的天河上走下来的俊逸仙子。
　　“哇！”此时的帅哥服务员在心底狠狠地感叹了一下。
　　很多年以后，帅哥服务员每每想到这一幕，依然会不自觉地怀疑，赵长行到底是不是人啊？那明明就是神仙下凡啊！啊！啊！啊！
　　感叹还不到一秒，咱们帅气的服务员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办？要不要逃走？”
　　“现在转身走，有点刻意了吧？这么多年了，应该认不出来了吧？”
　　“看他那样，应该过得很好，哪有时间还记得我啊？别自作多情了。”
　　“就当不认识好啦。反正也是无关紧要的人。人家一看都是大老板了，跟我这种人打招呼，那不是自降身份嘛。”
　　这边帅气的服务员还在头脑风暴。那边赵长行和张助理已经落座了。
　　“咳咳，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大老板，赵总。赵总，这是我女朋友晴晴。”
　　“赵总好。久仰大名，感谢您对我们小张的照顾、提拔。”
　　“你好。”赵长行礼貌地回了几句。此时的目光直直地盯在旁边满身油烟、正在弯着身子，狗狗祟祟收拾碗筷的服务员身上。
　　灯光昏暗，看不太清脸，帅气的服务员又一直侧着身子，只留一只红彤彤的耳朵，在赵长行的眼底晃来晃去。
　　晃啊晃的，晃得赵长行头晕目眩，四年来一直平静的湖面，忽的，被一粒小沙搅得天翻地覆，漩涡之下露出了湖底经年累月被流水侵蚀的沟壑，整整四年，已是伤痕累累，难以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