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濯清之赤》KIm铃

12、第 12 章

　　赤司征十郎失败了。
　　原本吵吵闹闹的观众席在赤司征十郎倒下的一瞬间有了短暂的停顿，但随后就是铺天盖地而来的口哨声和惊叫声。
　　“那个赤司倒下了！”
　　赤司结衣站在人群之中。她的沉默与安静与周边的吵闹格格不入，就像当初她在洛山高校的体育馆时，处于狂热的欢呼声中一样。
　　但此刻的欢呼声并不是在歌颂赤司的胜利，而是在唏嘘赤司的失败。
　　失败？那个赤司征十郎？
　　即使是心里有所准备的赤司结衣，也没预料到哥哥失败时会露出这样狰狞而又不甘的面容。
　　他是第一次如此疯狂和怒不可遏地追逐被他人剥夺的胜利。
　　虽然赤司结衣是第一次见到赤司征十郎如此狼狈的样子，却对他这样子不顾一切的疯狂偏执熟悉不已。
　　她当然会熟悉，因为她每一天起床时，洗手间里的镜子总会映照出这样的面容。
　　他们终究是双子，是抛却性别以外，在外貌上极其相似的兄妹。
　　“哔——”
　　尖锐的哨声划破天际，屏幕上诚凛方跳动的数字鲜红刺目，镌刻进结衣一样赤红的眼里。
　　赤司征十郎倒下了，倒在身为“影子”的哲也面前。
　　自己总是嫉妒的、憎恨的天才哥哥，终于从高处掉落下来，品尝到了失败的痛苦。她本应该为此讥笑，为此喝彩，为此挖苦，她内心长久以来积蓄的丑陋念想会因为征十郎的陨落而狂欢！
　　看啊！父亲！你所栽培的征十郎也会如此失败！
　　看啊！母亲！你所宠爱的征十郎也会失去光辉！
　　看啊！哥哥！你所自以为是的天赋是如此脆弱！
　　她本应该如此庆贺的，就像当初跪在母亲的遗照面前时那般酣畅淋漓。
　　但是没有。
　　无论是脑袋还是内心都空空如也，难以言明的恐惧和悲伤从空虚中衍生而出。
　　赤色的瞳孔因为刺眼的数字而剧烈收缩着，少女站起身，屏蔽了周边的喧闹，她的目光从屏幕上的红转移到了赛场上倒下的红。
　　哥哥…我可恨的哥哥……你怎么能失败呢？
　　赤司征十郎不会失败，这是从他小时候开始就被规划好的，属于“赤司”的完美命途。
　　但是……他真的是从出生起，就未尝失败吗？
　　「哦？原来你家的孩子也喜欢打篮球吗？」
　　小时候的某一次社交宴会上，一位与赤司财阀有合作关系的人看到了在外活动的赤司征十郎。
　　「我家儿子也喜欢打篮球呢，虽然学业也很重要，但运动也是必不可少的。」那个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不如让我家孩子也和你家孩子一起玩吧。」
　　那时候的赤司征十郎也才刚接触篮球没多久，而另一个孩子无论从体型还是年纪上都要比征十郎大一些，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有所介怀，赤司征十郎甚至很高兴自己有了玩伴。
　　赤司结衣对这样汗津津的体育运动兴致恹恹，只是和母亲一起坐在阴凉处，看着男孩们耍闹。
　　她不知道第几次看见赤司征十郎被对方高大的体型撞倒，或者被对方有意的假动作给欺骗而不甘心地鼓起脸颊的样子，但即使如此，他们也没有为此争吵过，不如说，结衣从未见过征十郎这么高兴过。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倒下来了，却还能这么高兴呢？
　　「啊！你又用这一招！」
　　在空中投出去的球被对方利用身高的优势从半空拦截，征十郎不仅没有气馁，反而像一只被挑起战意的猎豹，兴奋地转身追逐。
　　虽然对方体型高大让征十郎难以突破，但也让他获得了灵活的优势。
　　优越的跳跃力让征十郎从对方手中抢过篮球，并成功在对方拦截之前完成了一次远距离的投篮。
　　赤司结衣记得，那时候因为自己投篮成功而兴高采烈望过来的征十郎的眼神，是如何在一瞬间凝固的。
　　「做得好，征十郎。」原本在屋内应酬的赤司征臣悄无声息地从阴影中出现了。「身为‘赤司’家的孩子，必须得做到这种程度才行。」
　　听上去像是在夸赞，但语气却是冷冰冰的。
　　「亲爱的……」
　　察觉到什么的母亲在旁边轻声提醒，而另一个人也在一旁尴尬地呵呵笑着。
　　「赤司先生，这只是孩子们在玩而已。」
　　「你说得对，这只是孩子们在玩而已。」赤司征臣如此说着，但赤红的目光却深深地钉在不知是否因为运动而呼吸起伏不定的征十郎身上，「放手去玩吧，征十郎，只要你别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为“赤司”赢取胜利，成为人上之人——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一旦失败的话——就会面临审判。
　　「结衣，听说你这次的绘画比赛上只拿了第二名？」
　　「是的…父亲……」
　　「——你太令我失望了，结衣。」
　　「但是，父亲，我觉得结衣已经画得很好了。」
　　「拿不到第一名，还不能够说明问题吗？征十郎，不能因为结衣是你的妹妹，就放宽对优秀的界限！」
　　即使是赤司征臣最宠爱的征十郎，也没能动摇他冷硬的心肠。
　　「如果结衣能像你一样，不要让我操心就好了。」
　　「唉……？」
　　「像你这样有天赋的孩子，是绝对不会像结衣这样子让我失望的。」赤红的审判转移了目标，打落在僵硬的少年身上。「对吧，征十郎？」
　　……
　　…………
　　啊，原来是这样。
　　赤司征十郎不是不能失败，而是不能在象征着“赤司”的赤司征臣面前失败。
　　被审判为“失败”的人会被抛下，哪怕已经是无限趋近于巅峰的赤司征十郎，一旦被父亲否认的话，也会被无情地折断双翼，掉落在与自己一样的深渊之处吧。
　　比赛并没有时间为赤司征十郎的失败而停留颂响哀歌，而是将依旧沉浸在失意中的征十郎推到篮板底下。
　　征十郎依旧保持着倒下时那般震惊的神情，肢体僵硬的、像是老化的机器一样卡着关节缓缓抬起。
　　……不要！
　　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赤司征十郎！
　　赤司结衣掐紧了观众席的栏杆，她徒劳地张开口，想要叫唤些什么，但胸口郁积的闷热再一次堵住了她的咽喉。
　　她想要的……不是赤司征十郎从高处跌落到她身边的样子！
　　嫉妒和憎恨是真的，但她最为憎恨的……不是不会再回头等待自己的哥哥，而是追不上他步伐的自己啊……！
　　她只是想要哥哥能回头等待自己、直到自己能陪伴在他身边而已啊！

　　站立在赛场之上，被千万双眼睛所注视的赤司征十郎陷入了迷茫。
　　动摇，前所未有的动摇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轰隆作响。
　　失败？不，他不可能失败的！他绝对不能失败！
　　【……是时候该稍微休息一下了吧？】
　　闭嘴！你根本就不知道失败意味着什么！！
　　【是吗，那意味着什么呢？】
　　自己会被抛下！被父亲…被朋友……被结衣——
　　【但是，先被抛下的人是结衣吧？】
　　……！
　　【因为害怕会变成她那个样子，所以才一直维持胜利的吗？】
　　不对！是因为父亲只认可胜利，只要自己一直维持胜利的话，才能让结衣不被真正的抛下！一旦自己中途失败的话，这一切都没了！
　　【就是这样啊……我/僕。】
　　……什么？
　　【还没有注意到吗？为什么自己会那么执着于胜利？】
　　「赤司同学，就像你只是一味的在篮球里追求胜利一样，现在一味追求保护结衣的你，肯定也已经遗忘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我……在想要胜利之前，最初的想法？
　　【因为想要一个即使“失败”了也不会被抛弃的地方，能让结衣有容身之处，同时也是为了自己也有容身之处。】
　　——我们，只是想要陪伴在一起而已。
　　不会有谁因为失败而被抛下，无论如何，他们都会一直站在一起。
　　但是，为什么他们现在的距离却越来越远了呢？
　　【从以前开始，不会因为失败而远离自己的人，只有母亲和结衣……明明最想要的陪伴就在自己的身边，但是自己却以保护的名义而忽视了。】
　　【我们已经回不到以前的关系了，无论是同伴也好，还是和结衣之间的感情也好……无论如何，自己所犯下的过错，都不会有回头路，被当做敌人看待也是理所当然的。】
　　【本来，我是想放任自己，让我/僕尝到真正的败北的……】
　　「我也没指望现在的赤司同学能够认同我，因为我会在赛场上击败你。然后，如果那时候还不能让你清醒过来的话，不仅胜利，我也会把结衣带走的。」
　　【是不是因为对手是黑子呢？毕竟他居然对我说出那样强势的话……如果就让他这么轻易地把我身边最亲近的人给带走，果然还是很不甘心啊。】
　　【所以，我/俺——】
　　……唉？
　　赤司结衣看着原本还在场地上失魂落魄的赤司征十郎再一次活动了起来。
　　打起精神来了……？不对，虽然依旧是哥哥，但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屏幕上五分钟的倒计时宣告着这场决赛即将落入尾声，哪怕赤司征十郎的失意让黑子感到在意，但现状也不容许他去犹豫和思考了。
　　直到黑子哲也再一次与赤司征十郎面对面，正要伸手夺过对方手中的篮球之时，他听见征十郎一声轻轻的呵笑。
　　“好久不见了，黑子。”
　　“……！”
　　在意识反应过来的时候，篮球便被赤司征十郎以近乎完美的技巧传给了一边的队友，这是选择单方面“单打独斗”的赤司征十郎不会做的事情。
　　至少，之前的赤司征十郎不会这么做。
　　“想要获得胜利的话，你们还需要更努力才行。”
　　赤司征十郎脸上笑容少了咄咄逼人的戾气和带刺的距离感，但周身的气场不仅没有因此而减弱，反而沉稳而强大得令人惊讶。
　　而赤司结衣也从震撼中回过神，意识到这位不再赛场上单方面展示个人冲锋，而是努力指挥和配合着队友完成比赛的赤司征十郎的异样感从何而来。
　　在很久很久之前，还会回头朝自己伸手的、会在自己哭泣时拥抱自己的、还没有选择抛下自己的赤司征十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