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肾关系》陋笔一支

1、落日玫瑰

　　夏风将簇叶裹挟，夕阳也爬上了高墙，玫瑰晚霞将云朵渲染成曼妙的橘粉色，像油画似的悬挂在天边，漂亮又绚烂。

　　刚走出八中后门的学子，学校对面各个商铺里的人，街上接孩子的家长都纷纷举起了手机，拍摄这美到罕见的落日黄昏，使原本就拥堵的街道变得更加水泄不通，汽车寸步难行，鸣笛声此起彼伏，比蝉鸣聒噪百倍。

　　江川将音响音量调到最大，流行音乐的声音顺着理发店敞开的玻璃门传出，为嘈杂的环境增添了一分背景音。

　　“怎么触摸，”

　　他随着鼓点节奏走出理发店，停在门口。

　　“开花沼泽，嘿……”

　　将洗好的几条毛巾搭在门口的晾晒架上，江川不自觉地跟着曲调哼唱。

　　“当我找到你，”

　　落日霞光映射在他的无框眼镜上，他哼着歌看向晚霞：“试探你眼睛——”

　　下一句歌词像卡带似的兀地卡在了喉咙里。

　　微风，落日，浪漫的玫瑰晚霞，顷刻间跳动了数万次的心跳，通通成为了背景，沦为陪衬，点缀着更震撼人心的事物。

　　店里的音乐依旧在播放，时间仿佛停滞了，又仿佛在快速倒退。江川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圈，喉结滚动，搭在手上的毛巾显出清晰可见的褶皱。

　　只是一瞬间的事。

　　对上那双幽深的眼眸，周遭嘈杂的声音全部消失，他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世界都被人按下了静音键，唯有理发店门口的方寸之地尚有余音，熟悉的旋律回荡在耳边，男人低沉的嗓音动情地唱着：“那是我，仅有的温柔也是我爱你的原因。”

　　“在这凄美地。”

　　吉他间奏一下接一下地响起，凝滞住的呼吸和错落的光影令他有些恍惚，天边的晚霞渐渐消散，暮天混成一色，那惊艳的风景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站在风景里的人却还在，彰显着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江川怔愣在原地，犹如画面定格，牢牢将那双冷淡的眼睛刻入眼眸。

　　怎么是他回来了？
　　怎么会让他回来处理生父的后事？
　　怎么会呢？

　　不同于他的反应，对方倒很淡定，四目相对许久都没移开视线，只是眼底泛起一丝不耐烦，眸光也变得更加冷淡，宛如凛冽寒风，瞬间将江川吹醒。

　　这一回神，听觉才慢慢恢复，环境背景音愈发嘈杂，鼓噪的心跳声却更加清晰。

　　江川默默抚平手中的毛巾，对来人笑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话时，他的目光才从那双毫无往日温情的眼眸移开，视线上下轻扫着将人打量了一番。

　　五年没见，当初那个阴郁的少年长大了，稚气褪尽，彻底蜕变成男人，气质也愈发冷酷锋利，像一把开了刃的寒刀。尤其是那双黝黑的眼不露声色地盯过来的时候，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令人下意识不敢与之对视。

　　可二人目光对上以后，却是对方先移开了视线，拧开手中已经不再冰的冰镇可乐，仰头闷了一大口，然后才冷冷地扔出一句话来。

　　“关你屁事。”

　　得。
　　脾气还是这么臭。

　　久违的熟悉感扑面而来，躁动的心跳在一瞬间平复下来，江川别过脸偷笑。

　　只听咚地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扔进了垃圾桶。他移眸看去，见那人穿着的藏蓝色T恤衫晕染开一片深色痕迹，白皙的下颌上也沾着液体，手里的可乐却不见了。

　　江川忍着笑，心道，怎么喝的，还能喝洒一身？

　　他随手扯过一条晒干的毛巾，递过去，示意他擦一擦。可这人并不领情，别过脸去抬手擦了擦。

　　江川弯了弯唇，笑意从眼底露出来：“怎么还跟个刺猬似的。”

　　说话刺，行为也刺。

　　闻言，那人斜睨过来一眼，目光落在他左耳戴着的有点发旧的黑曜石耳钉上，几秒后又收回视线，硬邦邦地丢下一句“要你管”便走了。

　　接连被怼，江川也不恼，身子向后一靠倚着玻璃门，双臂抱胸，笑着打量渐行渐远的那个人。

　　瘦了。
　　长高了。
　　头发更长了。

　　模样倒是没怎么变，留的还是狼尾鲻鱼头，不过刘海和发尾挑染了雾霾蓝，乌黑的头发里多出来一撮撮蓝毛，配上那张高级厌世脸，整个人看起来又冷又丧。

　　似乎察觉到这抹视线，厌世的酷盖走着走着便同手同脚，成了双拐。

　　江川笑得肩膀都在颤，心道，一紧张就双拐的习惯也没变。

　　“哟。”

　　嵇野叼着一根烟走出来，蹲在门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调侃道：“稀奇啊，你居然也有看帅哥看直眼的时候。”

　　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江川斜了他一眼，转身进店。

　　“这家伙真拽。”嵇野吸了一口烟，“我还没搞过这么带劲的，要不我去要个号码试试？”

　　江川坐在门口的沙发上，闻言扭过头来看他，双眼微眯：“你说什么？”

　　“反应这么大？”嵇野忽然笑得像个流氓，“他不会就是那个方仔吧。”

　　陈述句，肯定语气，明摆着没打算听他回答。

　　“这一排起码有七八家小超市，他干嘛特意跑你店隔壁来买可乐？”嵇野边说边用眼尾睨着他，“反正你也没放下，要不复合试试？”

　　江川依旧看着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一个字也没说，却笑得嵇野心里瘆得慌，当即挪开了视线：“那什么，老伍说一会儿去‘算了’喝酒。”

　　老伍是江川最好的朋友，在附近的健身房做私教，热衷于下班找江川喝酒。江川戒酒，他就致力于让江川破戒，还是嵇野来了后他才转移了目标，天天勾着嵇野买醉。

　　江川懒得照顾酒蒙子，照旧拒绝：“不去。”

　　嵇野毫不意外地啧了一声，站起身，叼着烟去隔壁店串门了。

　　“嗡——”
　　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江川掏出手机，解锁，见微博特别关心发布了最新动态。

　　【破名真难起：图片】

　　图片里是八中对面的砂锅鱼丁，味美价廉，深得附近居民喜爱，尤其是老伍和那只刺猬。

　　他点开评论区，输入一行字。

　　【失去F的大调：回国了？】

　　评论刚发出去，屏幕上方便弹出来一条消息提示，是微信群里有人艾特他。

　　【人伍不是二百五：@J 猜我看见谁了！！】

　　【里予：方仔】

　　【人伍不是二百五：靠！！你怎么会知道！！】

　　【里予：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这么激动地艾特江儿】

　　【人伍不是二百五：万一是别人呢！他又不在国内。】

　　【里予：不是回来了么】

　　【里予：刚才还来隔壁超市买可乐】

　　【里予：和江儿打了个照面】

　　【人伍不是二百五：不对，你都没见过他，怎么知道是他？】

　　【里予：猜的】

　　【人伍不是二百五：这也行？】

　　【里予：我也不想这么行】

　　【里予：但你的川哥一看见他眼睛就直了】

　　【人伍不是二百五：出息！！】

　　【人伍不是二百五：那方仔是什么反应？】

　　【里予：骂了一句就走了】

　　【人伍不是二百五：川哥就让他这么走了？？？】

　　【里予：不然呢】

　　【里予：拖进店里大干三百回合吗】

　　【Qin：谁回来了？】

　　【里予：还能是谁】

　　【里予：方清珏呗】

　　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五年来，不仅是他，大家都有意无意地避谈这个人。

　　【人伍不是二百五：川哥一会来不来？】

　　【里予：他不去】

　　【Qin：我一会儿也有个会。】

　　【人伍不是二百五：？】

　　【人伍不是二百五：啥意思？川哥不来你就不来？】

　　……

　　手机嗡嗡嗡地响个不停，比窗外的蝉鸣还令人心烦。江川鲜有地凝了凝眉，抬手按了几下屏幕。

　　【J：去。】

　　【人伍不是二百五：你怎么又去了？】

　　【里予：难道不应该问怎么不戒酒了吗】

　　【人伍不是二百五：旧情人见面肯定分外眼红，这还不得借酒消消愁！】

　　【里予：消相思吧】

　　【人伍不是二百五：怎么是方仔给老无赖送终，老无赖可还欠着高利贷呢，和街坊邻居都有纠纷，我还以为是他哥回来呢！】

　　【人伍不是二百五：他哥不是大律师嘛，处理这些事不比方仔合适？】

　　【里予：谁知道呢】

　　【里予：可能打不过怂了吧】

　　【人伍不是二百五：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你以为谁都像川哥这么虎，和高利贷死磕。】

　　【J：收】

　　一个字，响了半天的讨论组立刻哑巴了。

　　将手机扔到一旁，江川向后一靠，整个人瘫在沙发里，心里泛起了嘀咕。

　　连老伍这个二百五都在疑惑为什么是方清珏回来处理他爸的后世。

　　五年前发生那种事，他哥绝对不会允许他回来，他本人也应该不想再回来。
　　可他还是回来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