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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两下里害相思 ...

  •   到大壮家已经半下午,许妈非让阿官留下吃晚饭。阿官本想走,身体却有点儿不舒服,又不想拂了许妈好意,便留下了。

      这是阿官第一次走进大壮家。大壮家是标准的农村住宅,前屋后院水泥地,不大但宽敞,被许妈收拾地干干净净。

      街坊邻居听说大壮家来了个小少爷都来凑热闹,这人走那人来,小院鸡飞狗跳。

      阿官坐在凳上,椅背都被他扣毛了:

      “你就是看上俺们壮兄弟的富家娃儿?瞧这跟瓷娃娃似的弱不禁风样儿。”一个比大壮矮点儿又胖点儿的小哥道。

      阿官:“……”

      “会不会说话,那叫玉树临风,没文化。”旁边一个扎麻花辫的圆脸姐姐嘲道,她笑对阿官,“弟弟,你长得可真好看!”

      阿官想钻地缝。

      一个头戴布巾背着篓的大妈进门,高声道:“哟,稀客!许姐哪儿捡的娃,这样白净!”

      许妈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赶人:“都去去去!这是大壮东家的小少爷,别吓着人家了!”

      一帮人欢笑一片,阿官坐立难安。

      带头巾的大妈放下篓:“小少爷,俺们农村人粗俗,你可别害怕。你好好在这儿玩儿,姨们给你做好吃的!俺们这儿土生土长的鸡鸭大白菜,你们城里可吃不到!”

      阿官愣愣点头。

      “别害怕被害怕!那是俺妈,姓姚。”姐姐走上前,温和道,“俺姓苗,叫苗发发。那是我弟,叫苗财财。”

      苗财财给自己竖个大拇指:“小娃儿,俺是苗财财,你能叫俺财哥!”

      “一边儿去,苗财财!”大壮从屋里出来,他刚去烧水了,“少爷别理他,他老烦人了。”

      阿官问大壮:“他们是你的朋友?”

      大壮把端的两杯水给苗发发和阿官,苗财财气得跳脚,大壮不理他。

      “是的少爷。”大壮高兴道,“俺们仨从小玩到大。”

      阿官笑了:“真好。”

      他低头喝水,听到厨房姚姨喊:“苗财财!去洗点儿葱蒜!”

      苗财财:“怎么不叫姐!”

      “你姐累一下午,你打酱油一下午!再给俺贫,一会儿忙完走着瞧!”

      苗财财恹恹走了,大壮对苗发发道:“谢谢你这段时间天天来帮俺妈收菜。”

      苗发发爽快道:“客气啥,你妈就是俺妈!”

      大壮睁大眼,脸一下涨红:“哦……哦哦……”

      阿官抬头看两人,竟然嗅出些猫腻。

      没一会儿,院里又来了人。一个长得像大壮一个长得像苗财财。

      大壮开口:“爸,苗叔。”

      阿官被太阳晒得昏昏欲睡:哦,反了反了。

      许爸和苗叔走过来,他也跟着喊:“爸,苗叔。”

      许爸和苗叔对视一眼,哈哈大笑。阿官瞬间清醒,尴尬地说不出话。

      许爸和大壮一个憨样儿:“小少爷俺是叔啊哈哈哈哈……念书念傻了?”

      “去去去,这哪儿是傻?是机灵!谁跟你似的万年老憨死搬硬套,叫爸还不乐意!”苗叔和苗发发一样喜俏,“苗叔好苗叔好,苗叔带你推牌九!”

      阿官看着两人,很有副要吃了自己的模样,但又打心里觉得他们亲和。

      乡下人质朴,说错话没关系,做错事也没关系,笑一笑就过去了,实在不行笑三笑。

      没人记得破事儿。

      太阳西落,阿官久违觉得放松,渐渐跟人熟络起来。俩叔找他唠家常,他少爷脾气逃走了,和大壮苗发发去河边赶鸭子。

      天色渐晚,虫鸣鸟飞,世界之大,阿官终得片刻喘息。

      回到家,菜已经摆了满桌。许妈招呼他上桌,空碗顺桌走了一圈,鸡鸭鱼肉堆到要漫出来。

      苗叔一家也留下吃饭,小桌坐得满满当当。你言我语,好不热闹。

      阿官搭着话,边吃边听。他太喜欢这样的氛围,又时不时觉得格格不入,心里空唠唠。

      晚饭结束,阿官身体更不舒服,便在大壮家住下了。他和大壮一个屋,睡不着问大壮:“大壮,你是不是喜欢发发姐?”

      “少……少爷!”大壮都要睡着了,“你你你小声点儿!”

      阿官翻身,好笑道:“你真的喜欢发发姐啊!”

      “少爷也太聪明了……”

      “你一顿饭偷看人家几十眼,傻子都看出来了好吗?”

      大壮羞得说不出话。

      “怎么不和发发姐说?我感觉她也对你有心。”

      “真的吗?”

      “真的啊。”阿官说,“她一直给你夹菜,把财财的鸡腿都给你了。”

      “啊?俺怎么没发现!”

      “旁观者清嘛,局中人可能连喜欢都不知道。”阿官闭着眼道。

      “那少爷怎么知道?少爷有喜欢的人吗?”

      阿官睁眼看窗外月亮,沉默了会儿:“嗯,我也有个喜欢的人。”

      “啊!”大壮直接坐起来,“是谁!俺怎么不知道!”

      “嘘——”阿官笑他,“你小声点儿。”

      “是谁啊少爷?你怎么能有喜欢的人!”

      “说你呢怎么又谈到我了。”阿官撇开话题,“姚姨说明天发发姐生日,你得表示表示吧。”

      大壮憨憨:“俺……俺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发发姐喜欢什么?”阿官问。

      “发发当然喜欢花花。”

      “那不得了,送花。”

      “好俗啊少爷,俺觉得你是不懂装懂。”

      “上道儿了大壮!”阿官意外,“送花是俗,我们送花海就不一样了吧?”

      “……好主意!”大壮兴奋道,又怀疑,“好妄想,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啊。”

      “明天我们先去集市买花,再去种花,很难吗?”

      “不难。”

      阿官困了:“行,养精蓄锐,睡觉!”

      “可是……”

      “可是什么?”阿官懒声道,“你想不想发发姐高兴?想不想和她在一起?”

      “少爷,俺是想问你喜欢的人。”

      “……我喜欢的人对非常非常好,就是不喜欢我。”阿官缓声道。

      “什么?谁这么不长眼?”大壮忿忿又泄气,“不过少爷俺不能欺负女孩子,你要是伤心就哭出来吧。”

      “我当然伤心,不过喜欢不就是这样吗?”阿官被逗笑了,“遇见一个人,喜欢他,相守或分开都得接受。谁让你喜欢他,怪他显得你不经事故,郁郁寡欢也没必要,你还是你。”

      “少爷,你讲得太深奥。”大壮躺下,“俺听不懂。”

      “是吧。”阿官轻声道,“我觉得我最近长大好多,我要快快长大。”

      “为什么?做小孩儿才最开心。”

      阿官赞同:“小孩儿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小孩儿开心。少爷我求知欲这么旺盛,学习了一点儿就想学习更多,学习进步才能使我快乐。”

      大壮要睡着了:“俺就不爱学习……”

      阿官不再说话,良久小声道:“如果发发姐不接受你,你也不要太伤心。她教会你喜欢,很难得。”

      大壮呼吸逐渐平稳,他大概已经进入梦乡。

      第二天起床,阿官觉得身体更加不适。他和大壮去集市,没走两步就气喘吁吁,一直忍着没让大壮发现。

      走了半条街,称心的花苗只买到几把。一问才知街里开了新茶馆,老板别出心裁,请了青衣登台唱戏,花儿都被买走送艺术家了。

      “那青的声儿婉转动人,勾人心弦。”

      “那青衣的貌儿端庄贤淑,让人销魂。”

      “那青衣的一颦一笑,恰似在世梅兰芳!”

      阿官和大壮听路人说得惊天地泣鬼神,实在好奇。花儿也不买了,跟人直奔街里凑热闹。

      “……一个睡昏昏不待观经史,一个意悬悬懒去拈针指……一个笔下写幽情,一个弦上传心事;两下里都一样害相思……”

      茶馆前人头攒动水泄不通,青衣唱的是那西厢记。阿官看不到人,只听曲儿便被深深吸引。

      旁边大壮不停蹦跶,对阿官喜道:“少爷!是花,好多花!一麻袋花!”

      阿官回神,忘了正事。本是来“一睹乱象”,既然这儿有花,不如趁人多眼杂捡个便宜。

      “大壮!”阿官喊,“花在角落桌子上,我们去偷!”

      “啊?这不好吧少爷!”

      “有什么好不好,你想不想送发发姐花花!”

      “想死了!”

      两人猫腰挤到茶馆门旁,大壮鬼鬼祟祟伸手,拉麻袋却拉不动。从人腿缝里看,麻袋另一边竟然被人压在屁股下。

      大壮一抬头,和那大屁股来了个灵魂对视。

      “你干嘛?”大屁股端着茶壶吐着烟。

      “偷花……”大壮哪儿干过这事儿,被人一吓就说了真话。

      一旁阿官:嫌弃。

      大屁股烟也不吐了,大喊一声:“找死,有人偷俺们青衣的花!”

      青衣不唱了,众人纷纷看过来。男女老少无不皱着鼻头,阿官和大壮有种被恶势力包围的感觉。

      “兄台,偷花做甚啊?”台上青衣问道。

      “种花……”大壮畏畏缩缩。

      恶势力鼻头更皱,凶得慌。

      阿官开口:“我们要花讨姑娘欢心。”

      恶势力鼻头更更皱,丑得慌。

      阿官大壮心道不好,青衣却掩笑道:“这花给你也行。”

      “嗯?”

      人们齐声抗议:

      “花花是俺送给青衣您的!”

      “花花里都是俺的爱!”

      “俺爱花花,俺爱您!”

      好一群没皮没脸的粉丝。

      “好好好,乡亲们对在下的喜爱,在下心领了。”青衣说话有腔有调,艺术家就是不一样,“只是这花白白枯了实在可惜,倒不如借兄台换一生所爱。就如今儿的西厢记,大家也都想有情人终成眷属不是。”

      看戏的听得认真,点头称是。有那一两个死忠粉,无脑拆台道:

      “这也太便宜他了!”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对人姑娘!”

      “为难一下他,为难一下他!”

      “给他出点儿难题,快为难他!”

      大壮一脸懵,阿官觉得有趣儿极了——两人八字没一撇,现在都开始接新娘堵门了?

      太好玩儿了。

      “那要不这样吧,兄台来接我这西厢记的唱词。五句对四句,在下便把花赠你,如何?”青衣道。

      大壮涨红脸,他哪儿会这玩意儿啊,刚想拒绝,阿官扯扯他:“去,我帮你作弊。”

      大壮只好闭了嘴,青衣做了个请,他便傻乎乎被“逼上梁山”。

      “……你撇下半天风韵……”青衣婉转地唱起来。

      阿官也不知从哪儿找的纸板,站在人群最末端,高举。青衣肯定看到了,但他没说破。

      “我……我拾得……万种思量……”大壮读得磕磕巴巴,胜在没有近视眼。

      就是这种“巧妙”方法,让大壮对完了三句。等到第四句时,他却不念了,目光投向阿官右边。

      阿官看过去,发现竟然是发发姐。

      大壮苗发发隔空相望,好似西厢记的前世今生。

      阿官的牌子要放下时,大壮流畅地对出了第四句:

      “……不恋豪杰,不羡骄奢……”

      “自愿是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阿官看到发发姐在笑,两人秋波流传,暗里传情。这心意,算是阴差阳错地通上了。

      大壮下台,抱着花来找阿官。再一看,苗发发已不见踪迹。

      两人往回走,听到台上青衣又唱起来:“……我从来是心硬,今日里一见也留情……”

      这次唱的是那红娘。

      回到家两人就开始忙碌,挖坑埋苗浇水,等日头西下时花朵已经布满半个田。

      剩下的时间就是大壮和苗发发的了。

      阿官本想偷窥一下大壮的憨样儿,可头脑一阵昏沉。他找了个田埂坐下,夜晚风起,驱散一天的热闹。

      热闹总是短暂的,孤独才是阿官的常态。

      阿官看着遥远的两个身影,是大壮和苗发发。他们或许在谈心赏花山盟海誓,阿官真为他们高兴。

      阿官也真是羡慕。

      他开始想秦勒奈了,面对一片残阳,一地杂草,他发疯地想秦勒奈。

      阿官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长大。春夏更迭,风吹落叶到阿官心上的荒芜地带,那儿住了他喜欢的人。

      阿官长不大,因为养分都给了他。

      他喜欢上一个人,就再无法独善其身。委屈时想他孤单时想他独自前行时想他,甚至……

      甚至会怪他。怪他不喜欢自己。

      原来大道理人人会说,做起来是真他妈难。

      阿官好想秦勒奈,他好想秦勒奈好想好想好想…………

      身体不适到达极限,阿官体力不支晕倒在地,眼角的泪在晚风中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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