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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夏日不再来 ...


  •   *依旧矫情
      *ooc

      宫治夏天最喜欢吃的是一种叫“绿舌头”的冰淇淋,但在中国,或者至少那个女人口中,“绿舌头”不叫冰淇淋,叫雪糕。

      他其实不知道,在中国,叫雪糕、叫冰棍都是有讲究分类的,是女人喜欢按着自己喜好叫,所以也按着喜好教他。

      但那个牌子只有中国有,宫治每逢燥热时就会想吃,日本又买不到,于是只能怀念起那个口感,那份记忆、和两个被色素染绿的舌头。

      可惜他能再去中国时,发现冰淇淋早都更新迭代,任他在便利店翻翻找找,把店长辛辛苦苦整理码好的冰淇淋翻得乱七八糟,挨了一顿听不懂的臭骂,被推出店里,依旧找不到。

      就和他再也找不到那个女人一样。

      宫治第一次来中国的时候23岁。

      他的饭团宫几年运营下来已经蒸蒸日上,虽然没读大学,在社会上也算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大很成熟。

      那时宫治其实是很傲慢的,但他自己不知道。

      因为已经只收北前辈的米做了四五年,有老食客说在报道上看到过一种被称作“珍珠”的米,这种盛产于中国东北的稻米很出名,米粒饱满圆润,还有特殊的米香味,食客好奇他用那种米做出来的饭团是否会有不同。

      也是巧合,北前辈想换新的稻米品类来种植,于是去别的国家旅行学习,有一年无法供米,宫治本来就需要去找一种新米。

      他就这样独自踏上了去东北找米的路。

      其实宫侑也想去,可惜正逢赛季,脱不开身,宫妈妈也不放心,但宫治自觉自己是个大人了,不需要操心。

      于是就这么孤身一人,带着一本通用汉语大全上了飞机。

      他就在这趟飞机上认识了那个叫惠乃的女人。

      她长得很漂亮,黑长发,红唇雪肤,穿着收紧的职业套装,身材好得不得了,成熟又诱人,是宫治的心动类型。

      又正好地坐在了他左侧的位置。

      于是很合常理地,在宫治以为女人睡着的情况下,他盯着她傻傻看了一个小时。

      为什么这么清楚是一个小时呢。

      因为在晚上七点十五这个时间点,女人的手机响了。

      “滴滴滴”那种很普通的雷达声,把宫治惊了一跳,猛转回身的时候,失手打翻了小桌板上的橙汁,泼在女人肉色丝袜上,洇出一大片难看的橘色污渍。

      女人迷迷糊糊睁着眼嘀咕了一句“都一小时了”,一边点头示意听见了宫治的道歉:“没事。”

      宫治还没有因为对方的好脾气松口气,就听见女人说:“不过,我比较好奇,从登记到现在,你盯了我一个小时,小朋友,为什么?”

      感情经历贫乏得可怜的宫治小朋友马上脸通红,他没想到女人没睡着,而且知道他一直盯着她看。

      这很失礼,宫治知道,而且像个变态痴汉,也很冒犯,只是他那时不成熟,又一根筋傻得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觉得她很漂亮所以忍不住一直看,又觉得即使说了也会显得很有病,只能结结巴巴道歉,末了还补一句他二十三了。

      女人只笑,笑着靠近了宫治,近得她带着香气的吐息都打在了他只穿短袖裸露的臂膀上。

      宫治出汗了。

      “你也去东北的话,作为补偿,当我陪玩三天怎么样?”

      你看,这一切放在日常生活中都多奇怪,冒犯的注视,奇怪的补偿要求,生疏的关系,他们是那么不匹配。

      可宫治答应了。

      他在那时被一种感情、一种欲望所驱使,在他还不明白女人明明笑着却看起来很难过的时候。在他还不能理解,或者说现在也无法理解那种痛苦的同时,他的意志驱使他去抚慰女人的心灵。

      宫治说自己不会中文,女人说她就是东北本地人,可以帮他的忙,要他放心,看他还有点忐忑的样子,又说:“你要怕被我骗的话,现在拒绝也来得及。”

      这时候女人已经换掉脏了的丝袜,连衣物也一起换了,穿着红色吊带裙,是另一种明艳夺目的美丽。

      “我不怕。”

      好像男人不管什么时候一旦听见这种“怕不怕”
      “敢不敢”就会急于否认这一点,来昭示自己的稳重和成熟,特别是对才二十三岁的愣头青宫治来说,这很重要。

      宫治就在连去东北哪个地区找米都没想好的时候,莽莽撞撞地跟着女人住进了一家民宿。

      当然是他一间,女人一间,宫治主动付了钱,女人没拒绝,只是第一天旅程时请了他两顿饭为回礼。

      对于同龄人来说,宫治看起来不太好接近,话也不多,比哥哥宫侑要成熟稳重,特别是在开了店以后,为了招揽生意、开展活动,其实圆滑了不少。

      但在惠乃的面前他仍然笨拙如稚童。

      第一天惠乃带他去爬了长白山,正逢夏季,山上气候适宜,宫治打排球很多年,开店了也常常健身,体力很好,只是出了汗。

      惠乃就不同,爬了没多久就气喘吁吁,起初还逞强不要宫治扶,后来累的走一步歇一会,宫治忍不住,直接把她抱起来了。

      “喂!”
      女人惊叫一声,横了宫治一眼,想要挣脱,瞪大眼佯怒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鲜活好看,宫治更不肯放了。

      女人放弃,在他怀里嘟嘟囔囔,最后抬眼问了句:“小朋友,谈恋爱没?这样可不好哦。”

      “没有,还有,不要叫我小朋友,我叫宫治。”

      “那还差不多。”女人拨弄两把头发,拿发尾搔宫治的脖子,他怕痒要躲,又怕躲得厉害把人摔了,只能松手要女人下来。

      见得逞了,她赶紧往前快走两步,背着身冲他挥手:“治!叫我惠乃!”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对方叫什么。

      惠乃大方、开朗又活泼,和谁都能很快打好关系,等爬到山顶,她就和几个游客打好了关系,央着他们帮忙拍照,宫治得以和她有了第一张合照。

      晚上去吃晚餐时,惠乃递了一张给他,宫治接过就问:“你有男朋友吗?”

      他头一次遇到这么完美的理想型,荷尔蒙上头,想要和她在一起的冲动止不住,手抓住了前面走着的女人细细的腕子。

      可女人只是轻轻甩开他的手,笑着给他理理乱了的衣服:“秘密哦。”

      第一天,宫治带着一点不甘心、不服气睡着了。

      第二天,他们去了离长白山很远的松花江,坐了索道,还吃了松花蛋,宫治吃不惯,觉得味道很奇怪,惠乃倒是吃了一整个,看宫治蹙着眉的样子笑倒在椅子上。

      “煮粥很好吃哦。”惠乃说着,眉眼变得很温柔,她突然不吃饭了,只是专注地端详着宫治。

      “怎么了?”宫治被看得不自在,连蛋壳都剥不下来。

      惠乃突然问:“你要的是珍珠米是吧?”

      “对。”宫治虽然迷惑于话题的跳跃度,但还是回答了她。

      惠乃说好,又说明天带他去一个有趣的地方。

      第二天宫治带着一点期待睡着了。

      第三天一大早,宫治就被惠乃喊醒了,连早饭也没吃,就囫囵坐着挤挤挨挨的大巴车,来到了一个农场,看起来还种稻米,田里构造和北前辈家有些相似。

      这里似乎还接待游客,宫治看见外面很多人排队,惠乃看着人群叹了口气,拉着宫治绕开队伍,在另一侧门上输了密码,密码锁发出输入正确的提示音,再一按门把,门就开了。

      看来这里她很熟悉,宫治想。

      一进门,门口院子里满头白发正在扫地的老奶奶就听见响动迎了上来,看见是惠乃,原本喜悦的脸色就变得有点奇怪。

      不像是不欢迎,只是,有些为难。

      惠乃却跟没看到一样,上前用中文交谈,大概是告诉了老奶奶宫治是日本人,或者她们原本也没打算避着人,就在宫治五步远的地方用中文交谈起来。

      宫治分辨得出来“回家”“父亲”“不用”几个简单的词组,还得多亏这几天惠乃教了他很多。

      最后交谈完,两人面色都不算好看,倒也没有吵架,惠乃给宫治说去煮粥,要他乖乖在那等。

      其实夏天吃粥还是挺热的,但宫治不想拒绝,他最近都在绞尽脑汁想该怎么和惠乃更进一步,她那么迷人那么可爱,叫他没法轻易离开。

      今天都是最后一天了。

      可还没多久惠乃出来了,宫治看着她有点红的眼睛,听见她问要不要去吃冰淇淋,轻轻点了头。

      东北很多小小的便利店,但都有着大大的冰柜,里面玲琅满目全是各式各样的冰淇淋,宫治看上面的字看得头晕眼花,要惠乃给他选。

      惠乃选了一个绿色的,看起来有点奇怪的冰淇淋。
      宫治咬了一口,感觉像青苹果味的冰沙,香精味有一点重,但是还是很好吃,还没咬第二口,惠乃制止了他,要他慢慢去舔。

      “舔了才是精髓。”女人义正言辞,这下看起来比宫治像小朋友得多。

      舔了一会,冰淇淋有些融化,却又和奶油融化的感觉不一样,宫治一晃手,发现它会像果冻一样摆来摆去,很有趣,正要笑,看见了惠乃咧开的嘴,露出绿色的舌面。

      这下宫治哈哈大笑。

      惠乃也笑了,因为宫治的舌头也很绿。

      吃完冰淇淋,他们沿着路边的树荫处溜达,享受了片刻安宁,忽然惠乃说:“抱歉让你饿肚子。”

      “没关系。”宫治说,“吃冰淇淋很高兴。”

      “是雪糕。”惠乃一本正经纠正,“xue——gao——”

      宫治附和着念,惠乃才点点头表示这一关过了,又说:“你把店的地址给我,米可以给你邮寄过去啦。”

      本来宫治要给钱,惠乃怎么都不让,说这几天宫治老抢着付钱,而且陪她玩了好几天,她很感激他。

      “只是感激吗?”宫治不甘心,“没有一点点别的了吗?”

      正中午,两个人都晒得脸通红冒汗,又因为温度很高,汗也蒸发得快。

      有一瞬间宫治疑心在惠乃眼里看见了亮晶晶的眼泪,只是很快也不见了,因为温度很高,就算是眼泪也干得快。

      可惠乃说:“没有了,你是个好人,治。”

      给他发好人卡,又叫他治,宫治不知道是该笑还是哭,但心里很烦躁。

      因为烦躁,没有看见前面的人低头抹眼泪,没有看见女人从来都没有过的那么不舍的表情。

      第三天他们居然又住了第一天的民宿,宫治不明白惠乃为什么要赶回来这里,因为赌气又不想问,连惠乃敲门都装听不见。

      等了半个小时,确定惠乃肯定离开了,宫治才推开门,门口放着一个盒子。

      他抱起盒子又飞快关了门,好像生怕被人看见。

      心里因为期待又很急,几步跑到桌前,打开了盒子。

      那一个大概A4大小的木制盒子里,躺着一张现代生活不太常见的票和一个信封。

      宫治有点心慌,他看见票上写的明天下午一点,哈尔滨飞大阪的机票,他不想看信,跑过去隔壁疯狂敲门,没有人应,却吵来老板。

      这下宫治才觉得语言不通的困难了,终于明白独自旅行有多艰难,可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好在最后靠着翻译器,宫治艰难得知,惠乃就只定了一间房。

      明明他打算在网上订好,惠乃却说线下订房,如果去得早可能会便宜一点,依言要她帮忙翻译,房卡也是惠乃拿在手中,人民币不像日元那样每次付的数量多,因此没能察觉出不对。

      宫治突然有了恐惧的感觉。

      他回到房间,把那封都飘到地上的信捡起来,打开封口,一张贴心地写着日文的信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治:
      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只希望你不要生气。
      我这种人,不值得你生气。
      惠乃是个坏人,还是个骗子,也许,你很疑惑为什么我这么说。
      事实上我就是个坏人,我在飞机上注意到你一直盯着我,那么喜欢我的样子,一般别人被这样看着,感觉不舒服都会制止啦,可我不想,你知道吗,我这辈子第一次被一个人这样注视。
      所以不要再为那天的事情抱歉。是我纵容你、引诱你,故意装睡。也是我知道你的心思,甚至利用你的心思,知道你很好,所以才要你陪我。
      我都不是东北本地人,我不叫惠乃,真正的名字是玲,一个很普通的名字。我回家是为了参加我养父的葬礼,当然,我和他也没什么感情,所以甚至不愿意及时去找他,那天想起去拜访,还是为了帮你买一点米。连住酒店的事我也骗你,给你乱翻译,也就只有你会那么相信我吧。
      所以呀,我就是这么坏的人,名字是假的,亲人也不放在心上,订房间都要骗你,所以不要喜欢我,好吗?
      你能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个人一定不是我。
      请忘记我。然后祝你幸福。
      7.31

      宫治看了信,仍旧认为惠乃不是坏人,她不管是叫惠乃还是玲都是很好的,只是他找不到她了,更不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

      所以他不知道,那个女人受了很多苦和磨难,没有亲人关心爱护她,甚至原本也不漂亮,总是被歧视、被欺辱,这样一个人,在艰难地活到不想活下去的时候,得到了完全不需要回报的注视和喜爱。

      那份喜爱还带着一点青涩,甚至可能随着时间的流逝淡掉,可她很珍惜。

      她这个连父亲葬礼都不被通知和欢迎的人,用那可能一生仅有一次的愧疚心给那份喜爱一点回报,一点她这个人人生中所能给的最多东西。

      但她知道,那个可爱的小朋友总是要离开的,而她这样的人在这短短三天能得到这样的馈赠已经很幸运。

      她是不被祝福而诞生的人,在夏日快燃尽时也应当消失。

      后来宫治收到了很多很多米,比他后来自己在本地找到的米还要好,还有很多松花蛋,他跟着美食教程做了粥,发现果然和惠乃说得一样好吃。

      只是不会有人莫名其妙在炎热的夏日要他等一等,给他煮粥,或者吃雪糕。

      因为夏日不再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夏日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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