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青溪》爱睡觉的小猫

4、行将离（三）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打着探底线的旗号不断作死

　　比如不小心把墨水溅到皇帝手中的奏折上，给皇帝灌输毒鸡汤，听皇帝说话时走神，无数次趴在书案上睡着等等。

　　用膳总趁着皇帝走开偷摸吃，后来甚至于当着皇帝面动筷了。

　　皇帝对此种种皆无反应，我有次还看到他笑了一下。

　　于是底线是没头脑的，脸倒是养圆了不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都不知道多少次跟系统吐槽“这皇帝怎么这么好欺负”“怎么还不发火？”了。

　　一筹莫展之时，系统突然告知我说要离开几天进行维修。

　　“怎么回事儿？”

　　系统也不知道“上头说要给我维修，可能哪儿出问题了我不知道吧。”

　　我点头表示了解“那你快去吧，顺便让你上司把你智商修一修。”

　　系统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系统离开的第三天晚上，我正趴在书案上百无聊赖地翻书，是的，我现在已经丝毫不怕这位皇帝，完全放飞自我了。

　　我不由感叹:这也是种进步啊……

　　景安帝搁下毛笔，没由来道“卿卿可想出宫看看？”

　　我立马来了精神“可以出宫？”

　　景安帝眉眼舒展“今夜有灯会，想必十分热闹，你若想去，我可以准你一晚的假。”

　　我眼睛都亮了

　　放假诶！还可以出宫诶！还有花灯看诶！

　　“陛下您对臣可真好！”我冒昧地抓握住景安帝的手晃了几下，从椅上蹦下来就要走。

　　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自己两袖清风，本要转身向皇帝要俸禄，却看见景安帝端坐其上，垂眸望着我方才失礼握住的那只手，神色晦暗不明。

　　一个月前的我看到这一幕可能会害怕自己行为举止无礼而被重新打入冷宫，如今的我看着，无端觉得景安帝有些落寞。

　　今天是新年，景安帝准许宫人可以出宫一日，因此现下宫里寂寥无人，大家都贺新年去了。

　　只有他，因为身上担着的责任，被囚于这一方之地。

　　无人相伴，无人祝福，无人可庆。

　　心头情绪翻涌，酸涩不堪

　　我停在原地，冲景安帝展颜笑问“陛下可愿与臣同去？”

　　景安帝愕然抬头，似是没料到我会这么说，眼睛不可控瞪大了，有一层雾气薄薄覆在上面，让我联想到雨中淋湿的小狗。

　　这还是我头一次见他失态

　　周遭寂静万分，仿佛只剩下我们两个的呼吸声

　　我听见他说“孤自是愿的。”

　　到了街上，人比我想象中多不少，被人潮裹挟着往前走时，我艰难转头对景安帝提议“不如我拉着你袖子？人太多会走丢。”

　　既然在外面，我也就没再叫陛下，皆以你我相称。

　　景安帝正侧身为我抵挡人流，闻言他低头与我对上视线。

　　小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人们的交谈声充斥着整个街道，然而此刻的我却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满眼是他眸中景色，交织的灯光在他眼里变幻莫测，平添了几分柔情，人潮散去，里面便满满当当的，只盛了一个我。

　　“枝枝，唤我舟行。”

　　他主动牵起我垂下的手，继续向前走去，无厘头地说了句“不会走丢的。”

　　原主与我都叫江离枝，他这么叫也没错，毕竟是在外面，总要装装样子。

　　可是

　　我视线落在两人衣袖下交握的手，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按了按心口

　　为何我会有一丝难过？

　　“枝枝，这物什你可喜欢？”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只用白玉雕刻而成的猫咪模样，小猫是蜷缩着的姿态，额间有一点朱砂，很是灵动。

　　我回答他“挺可爱的。”

　　景安帝便付了钱，让摊主用红绳把它串起来。

　　“抬下头。”

　　我抬头，瞧见黑夜上空一轮弯月，以及月亮下为我佩戴小猫吊坠的他。

　　落在旁人眼中，我们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普通又幸福的平凡恋人。

　　可这是不对的

　　爱会让人产生牵绊

　　我注定要完成任务离开，他注定要回归守护万方百姓的皇帝身份。

　　“明明一番河清海晏之盛景，为何月亮不圆？”

　　景安帝将手放在我发顶揉了揉，带着炽热的温度，莫名安抚了我内心的纠结。

　　我在他眼中，看见了缺失的半轮明月。

　　我们一同去了河边，我执笔，珍而重之在河灯上写下几字

　　“希望季舟行得偿所愿。”

　　不为任务，只为他日后独坐高堂，在这般团圆欢庆的时刻，能想起曾有人为他许愿放下河灯。

　　是单单给予他的祈福

　　他不会是一个人

　　偌大的天下，他同样应该拥有独属于他自己的一份幸福。

　　我告诉他“舟行，月亮总会圆的。”

　　河灯渐渐远去，突如其来的困意将我席卷，好似要拖进无边的黑暗。

　　系统终于归来，一声声警报在脑海回响

　　“错误！错误！错误！”

　　“世界更正中……倒计时一分钟……”

　　我看见夏季骄阳下，女孩儿拿下挡脸的荷叶，少年明媚的笑容闯入视线

　　凉爽的屋内，少年不知疲倦剥着荔枝递给女孩，笑嘻嘻地说要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秋日枫叶飞舞，少年策马射猎，在繁星下将烤好的猎物喂给女孩

　　寒冬少年牵着女孩的手，踩着一个个的雪脚印，盛开的红梅映雪，他说与她走到了白头

　　四季轮回，来到了盎然生机的春天，少年向女孩儿伸手，目光温和而坚定，说

　　“你可愿同我一起共创太平盛世，去看那时和岁稔，海晏河清？”

　　新皇登基，不久举行封后婚礼，红绸漫天，暖黄的灯光映照着交互的酒杯，少年皇帝搂着女孩，带着有些酒气的笑“我的枝枝，做皇后了。”

　　二人共治清平天下，奈何事物万变，朝堂诡谲，女孩死于私欲，灭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我同样看见那位少年自此再未笑过

　　他哭她失约，哭她抛弃自己，哭他孤独

　　春天的诺言失守，夏季的荷叶枯黄，秋叶落了满地无法策马，红梅依旧却只他一人行于雪地之上。

　　万边孤寂中，他空守着两个人的回忆越陷越深

　　于是自成执念，自甘堕落，不惜用奇书诡术也要带她回来。

　　宇宙感知到这个世界濒临崩溃，它找到少年，问他心愿几何

　　少年白发垂落，绝望又固执道“我只想要她回来。”

　　哪怕不再相守，她不再记起？

　　少年眼角滑下一滴泪“哪怕她不曾记起。”

　　宇宙回应少年的祈求，寻回少女遗落在异世的残魂。

　　代价是少女的记忆和为期一个月的相守。

　　所以我来到了这里，来到了他身边，忘却了有关这个世界的一切，包括他。

　　少年纠结而矛盾，他不愿意看到少女陌生的目光，却控制不住地偷偷去冷宫看她。

　　冷宫凄凉，他为她在那种下了一梅树，也为她提供最好的生活条件，将她的婢女送去作陪。

　　他自己则默默看着她两次轮回，不曾靠近。

　　那样鲜活的她，少年总贪心想看久一些，再久一些。

　　第三回他偷溜而来，却不知少女溜出冷宫，自己与她撞个正着，对上女孩儿惊喜的目光，他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这一刻宛若重生。

　　躲不掉了

　　他想

　　那就放她走吧

　　记忆的最后，滚烫的泪珠砸在我的脸上，仿佛也洞穿了我的心脏，带来强烈的疼痛。

　　“枝枝，月亮不会圆了……”

　　你也会走的

　　我启唇想说些什么，沉重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耳畔是景安帝一句句的挽留，痛到极致的恳求。

　　最后的最后，我使劲抓紧了贴在心口处的小猫吊坠。

　　我会离开，记忆会消逝

　　唯有这个

　　唯有这个我想牢牢留住

　　“世界更正结束，记忆消除。”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

　　彻底坠入黑暗的前一刻，我伸出手，好似真的抓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