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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要和他做同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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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想必大家早上已经见过了。”
话中掺着一声冷哼。
孔北山敲了敲讲台。
“大家好,我叫沈雾失。”
校服的领口外翻,额发扫过眉,黑褐色的瞳仁,微微上挑的眼尾,就像少年蓬勃的生命力那样鲜活。白天太亮了,手腕上的疤于是也显得没那么凶狠。
下面的人一边鼓掌一边起哄,不出意外的被骂了。
贺绪坐在靠窗倒数第三排,抬头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低下了头继续做题。
旁边窸窸窣窣的传来一点响,有人起身有人落座。
贺绪一扭头,沈雾失立刻推过来一个本子。
我叫沈雾失,
能跟你做同桌吗。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贺绪瞥了他一眼,这名字跟他本人的气质,还真是毫不相干。
我有同桌。
现在没有了。
沈雾失歪头看他,近着看他的瞳仁又黑又亮,无辜装的不恰当极了。
贺绪沉默了一瞬,把本子推回去,没有再写。
沈雾失看见他这样,心里松了口气。他特地跑到办公室去见了趟主任,私下谈了很多,才让他把座位调到一起。讲真,他以前都不知道自己是这么有良心和愧疚感的人。
英雄情节作祟啊……
接下来这一天,贺绪都没理他。沈雾失转着笔,看着老师上课,似听非听。偶尔趴到桌子上扭头看贺绪做题,盯着他洗的发白的校服发呆。
也许是天气太热,贺绪卷起了半截袖子,露出的一半手臂冷白,跟周围的人有些格格不入,也不知道是不是很少出门的缘故。
想着想着大脑放空,瞌睡上头,手搁到头下,阖眼犯起困意。
最后一节课的结束铃声响起,贺绪才发现旁边的人已经睡了小半天的课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能睡。
周围的同学相继离开,贺绪点头示意,自己也收拾起书包准备要走,把写完了作业整整齐齐码到课桌内。
动作很轻,沈雾失伏在课桌上,课桌空空,脑袋空空,所以旁边的声音显得尤其大。
睡太久还有点没缓过神来,见到贺绪要走,条件反射一样抓住了他的书包带。
“今天作业是什么?”
说完又哦一声回过神来。
从桌肚里掏出手机,敲下。
(哥,今天作业是什么?)
贺绪看了一眼,恶心的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沈雾失看见他表情不对,拿回来一看。
(哥哥,今天作业是什么?)
我艹,打错了!
恶心巴拉的。
(对不起对不起,去掉一个哥,作业是啥。)
贺绪取出课桌里的一个本子放到他桌上,冷冷扒开他攥着自己书包带的手。
“自己看。”声音很低,语调平稳,似乎没有多留的意思。沈雾失打开那个本子,找到6月04号的日期。
震撼!绝对的震撼!
这作业,是一天的还是一周的?泥马这么多谁写的过来啊?
“你写的完啊?”
沈雾失抬起头看他,拉着他已经放下的长袖,试图挽留。贺绪利落的扯回来,动作之迅速,沈雾失瞬间一歪,头嗙的一声的磕到凳子上。
咚的一声,沈雾失再抬头,额角已经磕红了一大片。
贺绪看着这片红,嘴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看着沈雾失眼角有些湿润,贺绪手紧了又松,心里生起些烦闷。
“我的作业,都在桌子里面,你拿完,放回去。”
沈雾失知道他误会了,他真的不是故意哭给贺绪看的,他长这么大除了七岁那一次,还没有磕的这么狠和丢脸过,生理眼泪泛在眼眶里不知不觉就晕开了,打湿了眼睫。
贺绪从书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沈雾失接过,擦了擦。
沈雾失平常不买纸,纸巾一般都是从家里带,他妈买纸巾都买的是带香,淡淡的茉莉香很好闻。
贺绪刚刚递纸给他,离得很近,也没闻到什么花香,只有很淡很淡的花露水的味道。
沈雾失看向他的手,虎口内侧有一个小红包。贺绪生的白,那个小红包就显得格外明显。
手机的铃声响的突兀,沈雾失接起电话。
“喂,从哥。”
“……啊?!你拿错了,没事没事,我找找看。”
积木被拿到了他家,那他送给贺绪的……。
贺绪看见他惊异又带着点尴尬的望过来的神情,仿佛心有所感一般,想起了那个“香香的小熊妹妹”。
沈雾失抬头看他,额头上的红还没褪,配上他的神情,莫名有些好笑。
(我上次送错了个东西,你发现了吗?)
贺绪看到这行字,忽然有些惋惜,助听器听不清楚,不然,现在听他的语气一定很有意思。
(粉色小熊?)
(对对对,那是司机赵哥趁着出国给他女儿带的)
这样啊。
这世上总是有很多我们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我们落脚某个地方,最初以为只是途径。
也许是因为粉色小熊,也许是因为心中莫名一笑过后的不好意思,贺绪没拦着沈雾失跟在后面。
沈雾失磨蹭着,在街道拍了好几张照片,直到贺绪烦了,一巴掌拍到他背上,他放了相机,跟着贺绪往屋子里走。
院子虽然小,却很齐整。一半的棚子下放的都是废品,几个蛇皮袋鼓鼓囊囊装的都是瓶子,几大摞废纸板都捆得很扎实,大多都是牛奶盒子,还有一些是八宝粥,六个核桃。另一半院子摆了几盆绿萝,有的叶子发黄,估计是许久没有人打理了。不然,绿萝能养成这样,也是不容易……
沈雾失想着想着,一不留神撞上了前面的背,贺绪皱眉回头看他。
沈雾失苦笑。
他真不是故意的。
打击,报复,卑鄙,小人。
贺绪唇形读出这几个词,扭头又继续拧那个开不动的锁。
沈雾失站在他后面,这才发现自己高出贺绪那么一截。贺绪个头真的不算矮,在男生里头也已经足够出挑。
可惜沈家基因实在太好,他爹妈都不矮,他姐都一米七五往上走,沈雾失自然不必说,从小到大没有比谁矮过。
“锁打不开啊。”
“我来我来。”
说出这句话就没准备等贺绪回答,自然的接过那把老旧的长钥匙,一上手,那沉重的金属质感——沈雾失瞬间觉得自己穿越了。
“哥啊,该说不说,你家我还怪喜欢的。”
贺绪辨认着他的嘴型,冷哼了声。
沈雾失一通捣鼓,贺绪就在一旁看着他拧,也不出声。
忙活了十来分钟,沈雾失都想打电话找撬锁师傅的前一秒。
咔哒,门开了。
一股冷潮气扑面而来,堂屋最高处摆着两张黑白相框。沈雾失起了身鸡皮疙瘩,贺绪感受到他的不适,扯了他一把,又往里走,在堂屋的桌子里找了把钥匙出来。
进了卧室,大概是常常有人住,倒是好多了。
那个花纹繁复的大柜子,一看就是老物件儿了。沈雾失好歹记得自己是第一次到人家家里做客,心馋,却没真的上手去摸。
一张床中间一个大木架子幔了花布做了个极简的格挡,绕过格挡,里面是一张小床和一张长桌和一把小凳,唯一让人感觉敞亮的只有床边的窗户,玻璃的,似乎是常常有人擦,澄澈干净。
贺绪把卷帘窗帘拉上去,半边屋子都亮了。
为了不挡住本就有些窄的路,沈雾失自觉坐下。那个小凳子太矮,地方又不好挪,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贺绪出去,又进来。
提着一个袋子,递给沈雾失。
“谢了。”
沈雾失接过,袋子干干净净的,除了极有可能是被自己摔出来的几道折痕,其余的地方被保存的很好。沈雾失瞬间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原本说好给他礼物的。
“天快黑了。”
后半句贺绪没说,意思却很明确。
“我家里没人。”
他爸妈今天都不在家,从哥在陪女儿过生日,他总不好突然把人叫回来开车送他。
为了让心狠的小同桌留下他,沈雾失使出了他的惯用伎俩。小时候他姐一要打他,他就眼一垂,头一低,睫毛长长的,一般可怜样儿,他姐就不舍得下手了。可惜长大了,这招对他姐不管用了。
不过,骗一骗别人还是可以的。
贺绪看着他头一歪歪在书桌上,头发懒懒的擦过自己昨天摆在桌上的那些书,心脏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拂过,触电一般的酥麻感。
有病。
贺绪偏过脸,随手抽出一个本子啪的打在沈雾失胳膊上。
“作业抄完还我。”
妈的,想起正事了。
沈雾失搓了搓胳膊,接过那个本子。把自己一个字也没有的新本子摊平在桌子上,看着本子上工整漂亮的字,忽然想起来自己和贺绪第一天见面时的场景,那词叫什么来着,剑拔弩张,虽然是一个人的剑拔弩张,但还是觉得怪神奇的,笔敲了敲桌子,嘿嘿乐了两声。
这一抄就是一个多小时。
咱知道作业多,咱不知道作业这么多啊。
明天地球毁灭吗?啊?这是要把人类的文明全记下来呗。
沈雾失一边心里吐槽,一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仰头伸了个懒腰。
发现某人已经靠在床边睡着了。
彻底放松下来,疲惫就格外明显,灰暗的房子里,贺绪的脸黯淡的有些过分苍白了,眉头皱着,睡也睡不安生。只是衣服还是整整齐齐的,肚子也没盖,腿也没盖。
按他爷爷的话说,迟早得风湿。
沈雾失铺开床边的毯子给他盖上。
贺绪受惊,猛地睁开眼,差点一拳砸沈雾失脸上。沈雾失用手臂一挡,才勉强挡住。
“痛痛痛痛痛!”
“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明天肯定得青,沈雾失一边揉着被打的发麻的手臂,一边埋怨道。那么细的手臂,不长肉光长了力气。
“不好意思,觉浅。”
贺绪看着在自己腿上盖了一半的被子,抿了抿嘴。
“作业抄完了吗?”
“抄完了。”
“我送你回去。”
沈雾失不一定认得到路,这巷子深,七拐八折,不熟的人走到天深了也未必能走出去。
“不要。”
沈雾失耍赖皮一般的往他床上一倒,长长的一声喟叹。刚刚虽然挨了打,至少找了个合理的借口留下来。
要说为什么想留下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理由。他家里没人,平常这个时候,他早就跟几个玩的好的哥们儿飞到各种地方闯荡去了。现在困在学校,跑也跑不多远。
反正也不是没在朋友家里睡过。
欸……
真有魔力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他是朋友的呢。
沈雾失曲臂枕着头,微微侧到贺绪那个方向,看了他一眼。
贺绪家里的老物件,这条街道。
沈雾失看了他耳边的助听器一眼。
还有他这个人本身,都有很多很多故事。他突然,很想听贺绪说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