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分》草莓恶犬

2、不该继续的话题

　　火车站到家的路程还有很远。
　　姚海扬说有点饿了，朋友只好把车停在一家便利店旁边，两人进去买了些关东煮。
　　故事才讲了个开始，朋友试探一句：“听起来，你好像就只跟那三个人见了一面。”
　　“才见了一面干吗要给你讲。”姚海扬笑道，“我只说我被好心人救了不就得了。”
　　“也是。”
　　朋友抽了两张纸巾过来，他们决定吃一点再走。
　　姚海扬继续往下讲：“到了住的地方，我也不知道具体位置，旁边那人帮我拿着背包，开了一个房间，一直把我送到屋里才走。”
　　“……越听越不对劲。”朋友咕哝一句，“你又不是个大美女，他干吗对你这么好？”
　　姚海扬停下了看了他一会儿，有点犹豫要不要讲下去。
　　“你怎么不说话？”朋友清了清嗓子，“果然有事瞒着我。”
　　姚海扬停顿一会儿，说：“你再跟我保证一次，不管你听到什么，都不要做任何评价，也别提任何问题。”
　　朋友不耐烦道：“你这样有意思吗。”
　　姚海扬不紧不慢地跟他解释：“我是怕讲到后面你接受不了，又怪我没事先给你打预防针。”
　　朋友的表情终于严肃了一点，但语气还是有些急躁：“你越这样我越好奇你发生了什么。”
　　“你先跟我保证。”
　　“好，我保证，行了吧。”
　　姚海扬深吸了一口气，他扎起一只虾饺，一边吃一边说。
　　“他们带我去的那个旅馆很偏僻，像是在一个小镇边上，但有车可以到景区。”
　　“什么景区？”
　　“不知道，我人生地不熟的。”姚海扬把虾饺囫囵吞下，“好像是去什么野生胡杨林？我上网查了一下，还挺美的，就也打算去。”
　　“秋天正是最好看的时候。”朋友也扎起一只虾饺，“所以你就去了？”
　　“哪有那么顺利。”姚海扬恶狠狠地咀嚼，“我得先排队坐车。”
　　“排队？那我懂了。”朋友露出揶揄的笑容，“你又被人插队了吧？”
　　姚海扬耸了耸肩，他被人插队是常事，甚至频繁到周围所有人都知道他这种特异体质。
　　那间旅店提供的车辆座位有限，一天也只有三趟，终于排到姚海扬的时候，老板娘就告诉了他两个消息：一个坏消息，一个更坏。
　　坏消息是，到他这里，三趟车已经都排满了。
　　“更坏的呢？”朋友又忍不住打岔。
　　姚海扬没好气地说：“更坏的消息是，风把树吹断了，道路不通，车不发了。”
　　至此，旅客们一哄而散，骂骂咧咧，各奔东西。
　　“这下你又无处可去了。”朋友幸灾乐祸道。
　　姚海扬冷笑一声，继续吃着纸杯里的关东煮，朋友接着问他：“那你还见过那三个人吗？”
　　“我本来以为他们已经走了。”姚海扬说，“反正我没地方去，就坐在旅店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
　　那是一张掉了漆的木制长椅，在南方早就该长霉了，但在这里，就只有几道裂痕。
　　它如此沉默，像棺木一般。
　　从刚到这里开始，姚海扬就隐隐觉得，这个地方荒芜得有些恐怖。
　　“那就是一片空白，你无法带走任何东西，当然，也根本留不下什么。”
　　那里的风很“疼”，不是“大”，也不是“狂”，就是很疼，此外，就连几根干巴巴的草都看着不是善茬。
　　好像有旅店的人说那种草叫骆驼刺，不过，这不重要了，他记不住。
　　当时已经是午后，屋外还是有点冷，姚海扬刚拎起背包要走，忽然有个人坐在了他旁边。
　　“是他吗？昨天救你那个。”朋友提起了兴趣。
　　“嗯。他每次出现在我旁边的时候，都让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姚海扬皱着眉头讲，但他的眼神分明在笑。
　　“就好像混在人群中忽然被看到了一样，我从小到大没有过那种感觉，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你确实从小到大没什么存在感。”朋友调侃道，“要不然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插队。”
　　“你他妈……”
　　“别骂人，继续讲。”
　　姚海扬怼了朋友一拳，往下说道：“他主动跟我打招呼，我一开始没认出来，但听到声音就知道是他了。”
　　当时两人就隔着一个背包，不远不近，对方跟他寒暄：“身体没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事，昨天真的多亏了你们。”姚海扬也跟他客套，“谢谢啊，添麻烦了。”
　　“客气什么，我要是不麻烦这一下，你怕是要麻烦了。”
　　对方有些嘴碎，但不讨人嫌，姚海扬并不抗拒跟他说话，就随口问他：“午饭吃过了吗？”
　　“早上起得晚，现在不太饿。”
　　他们散漫地聊着，这样的午后时光，若在江南，会让人惬意舒适，但在这里，姚海扬只觉得特别凄凉。
　　对方递过来一支烟，但自己不抽，姚海扬接过来点上，吞云吐雾，显得更颓废了。
　　“你去哪啊？”那人随口问了句。
　　不远处，还有几位吵嚷的旅客，他们正在和旅店老板争执，是说乘车的事，用词不怎么好听。
　　“嗯……现在也不知道要去哪了。”姚海扬漫不经心地回答。
　　他对这场骂战很感兴趣，而且认出其中一个人就是刚才插他队的，看到对方被泼辣的老板娘怼得哑口无言，姚海扬心情有些变好，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旁边那人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认识？”
　　“不认识。”姚海扬往后一靠，吸了口烟，“就觉得活该。”
　　旁边那人没说话，也转向那边观望。
　　骂战即将收场，熟悉的皮卡车已经开了过来，姚海扬正好起身，旁边那人忽然问他：“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嗯？”
　　“反正我们跟你一样，也不知道要去哪。”对方笑道，“这样是不是也能算顺路？”
　　姚海扬和他对视，两人没说一句话，但眼神对峙了几乎半分钟，然后——“我就稀里糊涂地上了车。”
　　“稀里糊涂？”朋友听完重复一句，“你会做出这种事？别逗了。”
　　“怎么了，你不信？”
　　“反正我就觉得怪怪的，你不是这种人。”
　　姚海扬提醒道：“我说了别做评价。”
　　“OK，那你继续。”朋友虽然表面上妥协，但态度算不上温和。
　　他们端着剩下的关东煮重新启程，姚海扬避重就轻道：“我跟他坐在后排，就像头天晚上一样，开车的是个女孩子，副驾驶上也坐着个人，看着年纪不小了。”
　　“所以他们三个是什么关系？”朋友发动车子，“听你说了半天，连名字都不知道。”
　　姚海扬说：“我开始以为他们是一家人。”
　　“所以他们是吗？”
　　“不是，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那他们也是拼车？”
　　“他们甚至都不是一路的。”姚海扬把车窗降下来一点，“司机叫树泥，是个女孩子，坐在副驾驶的是她姑父，但她叫那个人‘幺爸’，不知道为什么。”
　　“调戏你那个男的呢？”朋友的语气有些不正经，“坐你旁边吗？”
　　“不然还能坐车顶上？”姚海扬白了他一眼，“什么调戏，讲得好像我被怎样了似的 ”
　　朋友笑了两声，好奇道：“他叫什么名字？”
　　“程风启。”姚海扬说，“启程的程，启程的启。”
　　“那‘风’呢？”朋友接着问。
　　姚海扬没回答，忽然把车窗降地很低，风灌进来，吹乱了朋友的头发。
　　“侬脑子瓦特了啊！”朋友又气得说方言。
　　姚海扬解释道：“他当时就抓起我的手伸到窗外，然后嬉皮笑脸地问我，知道是哪个‘风’了吗。”
　　“疯子的疯。”朋友骂了一句。
　　姚海扬赞同道：“我也这么说的。”
　　“然后呢？他没再说什么？”
　　“没有，他笑了好半天。”
　　朋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俩性格真是天差地别。”
　　“嗯，要不是这次意外，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认识这样的人。”
　　姚海扬语气里都带着笑意，朋友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姚海扬看过去。
　　“你真的有点奇怪。”朋友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但我说不出来哪里奇怪。”
　　说话间，谁也没注意交通灯的变化，前方红灯亮起，朋友一脚刹车，关东煮的杯子差点从姚海扬手里滑落，但幸好，车和纸杯都刹住了。
　　“好险。”
　　“是啊，六分二百块。”
　　话音未落，一颗鱼丸从竹签上掉下来，它落在汤里，汤溅出杯沿。
　　朋友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姚海扬一擦，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你刚才说觉得我有点奇怪？”
　　“嗯……猜测而已。”
　　“我不知道怎么定义你的‘奇怪’。”姚海扬顿了顿，“但我确实做了一些出格的事。”
　　“对谁？”朋友问，“那个开车的女孩子？”
　　姚海扬装作不正经地开玩笑道：“那就不叫出格了。”
　　朋友琢磨一会儿，大胆猜测：“所以是那个男的？”
　　姚海扬没说话，默认了。
　　“果不其然。”朋友暧昧地说，“我还以为多大的事情，你用得着铺垫这么久。”
　　姚海扬看他一眼，他还夸下海口：“你就说吧，我混迹江湖三十年，什么没见过。”
　　“那你被gay吓得满地跑。”姚海扬再次揭穿。
　　朋友一时语塞，苍白地解释：“只是对未知的恐惧，没有恐同的意思。”
　　他又表决心道：“你就算告诉我你喜欢上那个男的了，甚至你跟他亲嘴了，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真的。”
　　之后，空气停滞了几秒，短暂的沉默，带来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姚海扬说：“我跟他上床了。”
　　“……什么？”
　　“我说，我跟他上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