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戏码》温权

7、把爱人托付给挚友

　　林墨媛挂了电话，把手机搁在洗手间的洗漱台上，对着镜子里自己疲惫的脸，用力堆起一个笑。

　　妆还在脸上，还行，她看起来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难堪。

　　她没空冲着自己的脸内耗，满脑子事儿一件一件排着队待办，她脑子里飞快地计算——郑久谦这份人情该什么时候还该送点什么过去，什么时候不着痕迹地结束与楚林的“恋爱关系”，这段时间里到底将风险降到最低将效益拉到顶值……

　　思考了两分钟，她再次举起手机，戴起微笑：“喂，我打过招呼了。那位还挺不乐意，说要敲我一笔。”

　　“真麻烦你了，”谢顾那边声音平稳，“我手里头有一套小瓷碟，改天给你送过去。”
　　林墨媛能听出来他情绪不高，堪堪维持住基本的社交热情。
　　她觉得还是要关心一下朋友的情绪，尤其在他不怎么掩饰的时候。

　　“有什么事儿吗？感觉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要是用得上我一定给我说啊。”林墨媛换了个姿势站着。
　　“没事儿，刚回家一趟。”
　　林墨媛了然。对东亚年轻人来说，原生家庭相关话题是绝对意义的痛点，他们虽然关系不错能彼此帮忙，但也远不到深谈这种话题的程度。她明智地避开这个话题：“哦，对了，今儿晚上张姨那边有个酒会，郑久谦应该会去，我得带着你男朋友当男伴，毕竟我可是跟郑久谦说了他是我正牌男友。你别介意啊，”她笑着,“我是女同。”

　　“呵，”谢顾噗嗤一笑，“行行行，但女同什么的就不必了吧，这年头谁是铁弯呢。”
　　“嘿嘿，我开个玩笑，”林墨媛低着头眯眼笑，“那你跟他说一声吧，随便把我联系方式给他。”
　　“呀，你是有原则的人是吧？”谢顾半开玩笑地说。
　　林墨媛愣了一下，但嘴比脑子反应得快。“当然当然，”她听见自己连连答应，“你放心吧。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我可是听着你心心念念了好多年。我再怎么贪恋美色也绝对不会碰你的初恋白月光的。”
　　“好嘞，那麻烦你照顾照顾他了。”
　　“欸欸不麻烦。”

　　林墨媛挂了电话，脸色冷了下来。
　　谢顾这是在警告她？！
　　她真是想笑，但面沉如水，完全笑不出来。
　　她心情十分微妙地反思：她干嘛要替谢顾托这个人情……或者说干嘛这么上心地帮衬谢顾呢？
　　她想了几秒钟，把这个问题推到晚上。下午的工作很繁重，她需要积极的心态和充沛的精力。

　　傍晚，林墨媛去接楚林。
　　司机开得平稳，林墨媛躺在后座闭目养神，脑子仍然运转着。

　　她先把与谢顾有关的记忆材料提取出来。

　　她和谢顾是大学同学。他俩在斯坦福的华人圈儿里聚过几次，慢慢就熟了，大家一块儿逛过几次画展和大秀，感觉还谈得来。
　　一开始可能还有一点儿暧昧的倾向——一男一女，都长得还行，单身，门当户对——后来两个人都感觉得到彼此没太多那方面的心思，所谓的暧昧更多是对漂亮异性的礼貌，于是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这种奇怪的朋友关系。
　　这种奇怪的关系刚开始，林墨媛就只是感觉很方便：周围的人都觉得他们俩是一对儿，非常般配也非常和谐，替彼此挡了不少麻烦。后来就更好使了，她回国之后，圈儿里都知道林家大闺女和谢家小儿子配上对儿了——简直就像已经联姻了一样，她干什么事儿都能狐假虎威似的用上两家的关系。于是这种关系就一直维持到现在。

　　但现在谢顾也回国了。她本来还打算再维持一段时间的情侣人设，没想到谢顾这么快就找到真爱了，还第一时间通知了她。
　　她听说过这位真爱，在斯坦福读本硕的几年里，谢顾一牵扯到感情话题就跟个青春疼痛文学男主似的，酸得她总要耗费很大心力维持表情管理。

　　到这里，林墨媛突然想起来。
　　谢顾有一次十分emo地出现在一个朋友的个人展上，弄了个灰色卷毛长刘海盖住眼睛，又穿得蛮叛逆的，一副抑郁质日漫男主黑化了的样子。下展之后那位艺术系的朋友非拉着大家去他家开趴玩儿真心话，谢顾玩儿到最后发酒疯嚎啕大哭，说他爱人好像死了，弄得场面挺好笑的。
　　林墨媛被尴尬得躺不住了，一跃而起，把前面开着车的司机吓了一跳。

　　现在林墨媛可以确定了，谢顾十有八九是个恋爱脑。恋爱脑觉得全世界都是他假想敌也是可以体谅的。

　　车停了下来。
　　楚林跟她约了八点，现在是七点五十五，林墨媛刷了几下儿手机，感觉眼睛疼。但不碰手机又闲得慌，于是倚靠在后座，不由自主地开始幻想楚林的形象——她还挺喜欢玩儿这种游戏的，而且基本上大差不离，让她很有成就感。

　　谢顾曾经用晦涩的语言透露过只言片语。
　　“出身不好”，“成绩很好”“有点凶，但很善良”“很有上进心”。
　　所以在林墨媛感知里，楚林出身不好但很上进，也能拿到不错的成绩，应该是那种内向腼腆的好学生，会老老实实上课认真听讲，踏踏实实下课认真写作业的好学生。有点凶但又善良的男性……大概会是那种比较典型的男同形象吧，感觉会是很有人格魅力的妇女之友，比较甜妹那种。

　　八点一到，林墨媛弹起身来。敲车窗的声音和她的闹钟几乎同时响起来。她先关上闹钟，戴起一个亲切的笑容抬头去看。
　　她愣了一下。
　　这人穿着身还算体面的正装，在寒风中双手通红，微笑着。即使是热情的微笑，也不能掩盖他身上一股子与“艺人”二字完全违拗的气质。林墨媛条件反射式地收起漫不经心的闲散心态，不着痕迹地迅速盯入他的眼睛。

　　那双微眯的笑眼里，什么特别违和，像蜜蜂的毒刺一样扎眼。他的眼睛有点太黑了，也有点太眼熟了……她盯着那双眼睛，有一瞬间以为在照镜子，那分明是自己的眼睛。在昏黑的傍晚拖着疲累的四肢爬进洗手间卸妆时，镜子里映出来的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深渊一样漆黑，透着蛇一样的贪婪，虫类一样的冷漠。无论什么人在不防备中回视入这双眼睛，都会因其中那空洞贫瘠而饥饿疯狂的东西而惊慌逃窜。

　　不同于想要找个乐子的心态，林墨媛感觉自己的脑子真正地兴奋起来，笑容像火焰一样燃起：
　　“你好，楚林是吗？”

　　楚林坐上了副驾驶。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儿忐忑。
　　他很少被人这样接送，不太知道该作何反应。而且，林墨媛是一位从头到脚散发着精致魅力的女性。楚林没怎么在公共社交之外的场合接触过女性，现在整个后背僵直着，完全不知道该不该看她，怎么才算不失礼。
　　“听说你是谢顾的高中同学，巧了，他是我大学同学。上大学的时候有幸听他提起过你。”

　　“哦，是吗？”楚林故作轻松地戏言，“没说我坏话吧？”
　　“多坏倒也算不上，”林墨媛也笑说，“但确实比不上真人。你知道自己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吗？我形容不出来，但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你真的很有魅力。虽然这不是你的错，但也确实要更注意保护自己啊。”
　　“谢谢你。”这算是某种……赞美式的警告或者委婉的解释吗……
　　楚林感觉自己有点词穷——也没人对他这么斟酌词汇着说话。他现在感觉自己有点像一个被关爱着的小朋友。

　　“哦对，我们先去做造型……哦对对对，光忙着感叹了。”林墨媛飞速滑动手机，“就是说……我和你们导演打过招呼了，理由是你现在正在和我正式地交往——你也知道，不找个有力理由是很麻烦的。现在的情况大概就是我在和他抢人吧，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即使看在利害关系上不会强来，但你还是要小心，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好的，”楚林笑着，“听起来我像什么祸国殃民的美女。”
　　“嘿，在我眼里很贴合。”林墨媛的手指飞速滑动。她的手机没有壳儿，露出的闪亮的白色机身微微带点儿暖色，珍珠一样温润闪光。

　　楚林看着她，想，如果赵云笺长大之后也是这样就好了。

　　他们很快进了造型室。
　　林墨媛下车时简直就是把自己连着包一把扯起，弹射出车门。没有找包收拾东西的缓冲时间。在楚林一脸震惊地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下了车并且把副驾驶的门开开，很绅士地：“请。”
　　楚林只有微微鞠躬，道着谢下车。

　　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就以同样的速度回到了车上。
　　楚林只是感觉神奇，在这短短二十分钟里，他先是被推去让几个化妆师集体端详，看着她们用些专业术语讨论他的面部特征，明确目标效果，制定方案并且确认各自的分配任务。与此同时几个工作人员拿着五六件礼服在他身上比，负责人和化妆师商量了几句就吩咐去拿什么款式多少号。他抱着礼服和皮鞋被推进更衣室，换完就开始化妆做头发，整个流程有一种残酷的效率主义美感。

　　林墨媛甚至早就结束了，坐在那儿不断打字，楚林有点担心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