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戏码》温权

2、坐下吃饭

　　这个问题实在让楚林感到很冒犯，不自觉的，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不好意思，我哪里看起来比较像同性恋吗？”
　　“哦，我就这么问一句。”
　　楚林感觉心沉了下来。过去的记忆蒙上了一层灰，他又找回了一个成年人该有的行为模式。他微笑起来：
　　“这样。其实是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我可能有点事儿要处理，不然我们改天再聚。”
　　“什么工作这么晚了还不放人。”谢顾顺手撤了一下杯子，让服务员把菜摆上桌。
　　“都是些杂事儿，我们打工人是这样的。”
　　“什么旧社会奴隶啊，我看你不如跳槽到我这儿。我这边儿刚组起来一个经纪公司，你知道的，我的心是红色的，和他们那些黑心资本家不一样，不兴他们996那一套。”

　　哇，红二就是不一样。
　　“真的假的。”
　　楚林还想着打个哈哈混过去，但是很显然，他现在不是能笑出来的状态——他真后悔没在剧组一个趔趄晕倒在地，这样他就不用再喝一下午酒了，更他妈不用应付这些破事儿。
　　“当然，我是认真的。”谢顾看着他，“甚至现在我手里就有几份合同。你要是愿意，咱们现在就可以签约了。”

　　理智上，楚林觉得自己应该开心，有一个富哥老同学，还向自己抛出了橄榄枝，这种好事可不是谁都能碰上的。拜托，他现在这个经纪公司就跟个大蚊子一样吸他的血，他没什么可留恋的。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空气只是安静了一会儿，楚林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那可真是谢谢谢老板了，不过恐怕我可能没那个才华为您工作。”

　　我今天真是发了疯了。楚林在心里嗤笑。

　　那也不要紧，他已经发疯很久了。

　　气氛有点僵硬，谢顾沉默了好一会儿：

　　“郑久谦让你去干什么？”

　　楚林终于抬起眼看向谢顾。发现谢顾脸色很冷，眼神不虞，就这么盯着自己，像受到了冒犯。

　　楚林觉得能理解，这就像发现暗恋的初恋清纯校花其实是早就被老男人玩滥了的婊子一样。

　　他从鼻子里长吁一口气，头一歪，微笑着看向谢顾：“陪睡？”

　　“你打算去。”
　　“当然，为什么不去。”

　　谢顾沉默了一下，“你兜里是什么。”
　　楚林从坐下开始就有一种被剖开吊起来展览的感觉，这让他很不舒服。现在这种不舒服到达顶点，他反而觉得很无奈但也很有意思，于是他低下头笑起来，一边去看自己的衣袋：“哪个？”
　　“刚才撞了一下，你兜里有东西很硬。我感觉像是管制刀具。”
　　“不能是……”楚林想了想，没想出来什么很像的东西，“别的东西吗？”

　　已经不早了，街边这一家小饭店里只有他们两个。光不算亮，不像酒店里那么刺眼。楚林坐朝门口，透过玻璃门能够看到墨蓝色的天空。十月中旬，夜色凉如水，居然真还有蚊子嗡嗡地在人面前转。楚林躲了一下鼻尖掠过的蚊子，这样眼光一垂，才发现面前已经摆了三四碟小菜了。

　　谢顾无奈似的笑一下：“还有什么东西是那样长条，硬质的啊。”
　　“我以为我握住了没碰到你的。”楚林放松身体，往后一靠。
　　“那很不巧，你应该买个更小的，以免你握的时候露出来一截。”谢顾把盘子移了移，给服务员腾出位儿放新上的菜。
　　“大点的比较有震慑力。”
　　“郑久谦不像是一把刀比划比划就会被震慑住的人。”
　　“今天降温，他感冒了，还喝酒了，肯定嗓子很疼吧。吃点消炎药或许能帮助他。”

　　楚林说这话的时候歪着头，眼神像一个残忍的孩子。
　　“你就这么告诉我了？”谢顾耸肩。
　　“啊，什么？”楚林抱起胳膊。
　　“你不怕我告你一个蓄意谋杀杀人未遂？消炎药配酒精，只要你把药片怼几粒进他嘴里，今天晚上他就能去见阎王爷了。”

　　“啊，真的假的。”楚林嘴角下撇，整了整衣服。

　　谢顾笑起来：“对不起，忘了你胆子小了。我就是开个玩笑。”
　　楚林低着头看菜：“有点多吧，我晚上一般不吃饭。”
　　“哦，我点的，你吃不完我吃。这点儿量我还是能吃完的。总之，不好意思，我不应该开那种过分的玩笑。”谢顾很自然地把楚林的碗筷也涮了，摆过去。
　　“没事儿。”楚林呼出一口浊气，“这家的西红柿炒鸡蛋做得不错。
　　“对，甜口。”

　　小店还是有点冷，楚林虽然坐得靠里，仍然有点发抖。
　　京城只有冬夏，没有春秋。时候虽然还在秋季，寒潮就已经把温度降到了零下。
　　楚林几口饭下肚，迟来地有点后悔自己的嘴快。

　　他冷眼瞧着谢顾，越看越感觉那真是一副土生土长的京爷模样儿。那种从来没有在寒风中哆嗦着抖嘴唇发紫的人，他们红润的气色本身就是一种欺压——尤其是对他这种冻僵之后已经习惯麻木的人来说。但他不能责备别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得太好了，他只会愤怒于自己居然犯蠢到希望得到这种人的认可的地步。
　　简直是不可理喻。
　　他指责自己：这不正常，他已经很久没再犯这种错了。

　　是因为被灌了一肚子酒。

　　他突然想到，之前也有几次，他只要喝多了，就容易失去自制。
　　楚林非常肯定这一点。他不是那种口无遮拦的人，何况他身上的的确确是正揣着一把刀，刚才也的的确确想要去刀了郑久谦那个畜牲。这个时候想推他一把让他进局子，那都不能算谋害……
　　楚林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撇开。他现在不能思考，只有浑浑噩噩的状态才能把他和痛苦隔离得远一点。但是喝醉的时候，潜意识和表层意识之间的界限薄得像快消失了，痛苦总会渗漏下来，扰得他更加不正常了。

　　他听见自己疯疯癫癫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很像没话找话：“所以，你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啊，咱们可是老同学。”
　　北方人是喜欢说场面话。楚林想，但是现在我他妈一点也不想听这些。

　　“咱们有很多老同学。”
　　“那不一样。”
　　楚林沉默了，他可能有点儿知道哪儿不一样。客观来讲，他可能算是谢顾的……初恋吗？

　　不知道算不算。楚林那个时候还是很有光环的，他觉得谢顾可能非常短暂地被迷惑过，以为是喜欢，其实全是幻想——未成年的“爱情”大多都是幻想。这一点往往会在他们成年之后被亲口承认，楚林还以为谢顾会比他更羞耻的，没想到他好像不是很想避讳。这让楚林感觉到了危险和恐惧。
　　他想，最好谢顾别有什么……“初恋”情结吧。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有点可笑。瞧瞧自己现在的模样，就更可笑了。
　　“我刚从郑导那里过来，他跟我炫耀自己今天晚上要有艳遇，我一开始还没在意，直到我看到他的手机屏保。”
　　楚林笑起来，不是那种阳光的笑：“他还挺喜欢我的嘛。”
　　谢顾把筷子一放，拎起来茶壶：“而且……总之我当时简直懵了。要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商业照我真的怀疑他是跟踪狂会偷拍你的那种……”

　　“啊，”楚林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可真是……”
　　谢顾把递了个杯子过来：“暖暖手。”
　　“啊，谢谢。”
　　楚林有点惊慌地接过来。

　　谢顾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看。

　　说实话，刚才他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远远不止说出来的那样震惊。
　　那张照片当然不是屏保——说真的，郑久谦再蠢也不至于那样，况且他是准备潜了楚林，又不是他的粉丝——但确确实实是手机桌面。
　　刚才他们谈到最近的新人。

　　谢顾当时也就是随口一说：“……说到这个，我最近打算做个娱乐公司，先招演员。面试了百十个，都是些漂亮废物。连最简单的人物也不理解，就在那里找角度凹造型，我是真不知道这些人在学校里都学了些什么。”
　　郑久谦嗤笑一声：“他们这一批和咱们当年不一样。当年咱们上艺校的都是戏子，走的是下九流，一般人都不愿意让孩子到处卖笑，老师教起来也是不留情面。现在好了，谁知道新媒体能发展成这样啊。现在我身边儿啊是什么样的金枝玉叶都有，各个是家里砸了大把大把钱娇养出来的。他们能过考试是请了名师指点，跟他们到底是什么材料，到底能不能体会了人物，都没什么关系。”
　　谢顾当然知道这个：“那确实。我身边就有一个，说出来你肯定知道，大企业家的女儿，想当爱豆想疯了，最近已经磨着他爹弄来了一个工作室，正在做出道专辑。”

　　郑久谦喝了酒。为了口齿清晰，说话很慢：“嗐。爱豆。最近爱豆确实越来越火，至少国际上是这样。华国虽然还没太做起来，但我看是迟早的事儿。你还真别说，最近他们真打算物色个顶流出来，带一带爱豆产业。要我说，你不如先做爱豆这一块儿，过几年绝对大火。”
　　“火之前可是要砸不少钱。”谢顾笑道，“我等等他们铺好路再说。目前先捧几个年轻的，混个脸熟，过几年市场成熟再转型。话说回来，郑导最近有什么中意的人吗，引荐引荐？”
　　“哎哟，你别说，还真有一个。”

　　郑久谦点开相册翻照片：“这小孩儿很厉害，也很戏剧性，将来转型做爱豆特别合适。我找找哈……在这儿。”
　　谢顾不觉得郑久谦这儿会有什么自己想签的人，但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凑过去：“哪个学校的啊？让你高看一眼，中戏还是北电？”
　　“不是，”郑久谦好像很得意似的，“这位牛得很，高中毕业就混社会，送外卖。个子高，长得虽然不算标致但是很有味道，被湛新娱乐一个星探签了。他们不是有模特部吗，本来和欧美那边有什么项目合作要把他送去秀场的，结果不知道为什么转去演员部了。”

　　谢顾一看见那张脸，顿时头皮发麻，瞳仁不受控制地放大，郑久谦的话在他耳朵里虚化成了嗡嗡声。

　　他满眼都是这个人，满脑子都是“？！”

　　这人长得实在是太像他的……高中同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