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地》佛鹤

1、池入竹

　　北望森林。
　　“队长……我们真的要继续往前吗？再往前，可就是禁地啊。”队伍里有个个子矮的男生畏畏缩缩地往前探身，生怕惹了前头带队队长的怒，他为自己刚刚的话找补：“没有上级的命令和所长批准，无论是谁都禁止进入禁地的啊。”
　　旁边有眼力见的高个一把拉住他，示意他噤声。
　　他们这支队伍，名字叫精英二号小队，却处处都被隔壁三号队压一头。
　　如今逃亡犯钻进了禁地里，三队撤退向上级提申请去了，可他们队长不乐意提申请等批准。
　　按他的话说，现在是追踪的黄金时期，要是慢了一步，晚了一点，说不定就被人家给逃了。
　　这支队伍不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停下，矮子明白，但面对近在咫尺的禁地，他心里还是犯怵。
　　小心翼翼觑了眼前方那个高大的背影，他再度开口：“而且我听说……曾经私自闯入禁地的小队，全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次不断前行的小队终于有了反应，面前高大的背影转过身来，示意队伍停下。
　　阳光从叶片的缝隙里打在队伍上方，对方锋利的目光落到矮个身上：“小何，我们是精英二号小队，不是畏畏缩缩的老鼠！”
　　树梢上的鸟雀受惊，乱做一乱飞走。
　　小何不敢多说，忙不迭点头。
　　队伍继续前进，小何把自己埋在队伍的末尾，趁没人注意，一个箭步朝来时路冲去。
　　他动作太快，队里还没来得及反应，小何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层层绿树里。
　　“队长，我们要把他追回来吗？”高个缩着身体凑上前问，他眼珠子转了转，见队长沉着脸不说话，试探着又说：“还是说，按逃兵处理？”
　　一队人对上级命令都是绝对服从，谁都没有经历过因为害怕而私自撤退的情况，更别说处理了。
　　队里位置最高的队长黑着脸说：“不管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追那批人。”
　　“至于他，等任务结束后再说。”
　　参天巨木遮蔽了顶上的烈日，正是盛夏，树丛间却透着一股阴凉。
　　谁也没有来过禁地，一队人心里打怵，一步一步往前挪。
　　一阵风从北边穿过，吹起一片“沙沙”声，扬起巨木底下的棣棠丛的叶子。
　　一只残臂从绿叶底下露出来，队里那个高个吓了一跳，声音尖锐起来：“队长，你看那里！”
　　队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队里其他人也注意到了一直藏在棣棠叶下的残臂。
　　残臂上还挂着血珠，看样子刚被折下来没多久。
　　队里胆子的已经尖叫起来了。
　　“那是什么？！”
　　“禁地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队长？”高个看着皱眉思索的队长，忍不住叫了一声。
　　他们不是那种训练很久的小队，事实上，他们组合在一起一年都不到。
　　他们不是本来的精英二队。原本的精英二队在追踪一起犯罪团伙时只剩下一人。
　　这一人也就是现在的精英二队的队长。原本这次任务说什么也轮不上他们，他们一起合作的次数太少，出来也是送人头。但队长不乐意，说什么也要和三队一起出任务。
　　高个还记得当时所长像冬日里剐人的风样的眼神。
　　但也不能怪队长心急，在所里，随便挑一个小队都能吊打他们。
　　这样的情形，没有军功，只有被嘲笑的份。
　　队长不发一言，走进了那片棣棠丛，蹲下来观察那截断臂。
　　断臂还带着一点余温，队长折了跟树杈，把它扒下来。
　　一队人围在断臂周围，观察它的全貌。
　　断臂明显是被生生扯断的，顶部血肉模糊，半干涸的血迹模糊了它本来的样子。
　　队长眼见的留意到手腕内侧纹有几个小字，树杈把断臂翻个面，露出那行小字——
　　1952。
　　是一串数字，但一队人都大惊失色。
　　他们要追踪的犯罪团伙，每个人都纹有1952。
　　“队长……”有人已经慌了神，抖着嘴唇看向队伍的主心骨。
　　1952这个团队是出了名的团结，不可能出现自相残杀的现象，那么1952成员的伤亡，很有可能来自禁地。
　　队长沉吟片刻，最终下令：“撤退。”
　　没有追的必要了，1952已经出现伤亡，他们的危险大大降低，禁地里不知道关了什么东西，继续往前走，说不定惨的会是他们。
　　一队人后撤不到一米的距离，原本寂静无声的森林里传出一阵簌簌声，一根藤曼从棣棠丛里悄然钻出，一把捞过精英二队所有人。
　　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一阵天旋地转，森林里巨木在他们视野里向远方走去，极快的，巨木从他们视野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黑。
　　“有人来了！”
　　“是监管所的人！”
　　“老大，怎么办？”
　　精英二队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耳畔边传入一阵熟悉的嘈杂讨论声。
　　入目是1952的一团人，与几个小时前双方剑张跋扈的气氛不同，1952里好几个人看见他们跟看见救星一样。
　　队里一人附在队长耳边用气音说：“他们现在好像没有威胁。”
　　像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
　　队长刚要开口，一道声音先他一步。
　　那声音像暮冬的雪，透着一股寒凉与冷冽，让人生出一种下一秒自己将要被冰封的错觉。
　　“又来了一群？”声音里透着被打扰的烦躁，“既然来了，那就留下来帮我个忙吧。”
　　队长怔愣，帮忙？
　　他顺着声音看过去，瞧见洞穴最里的乌青石墙上，吊着一个白衣人，白衣人腕上脚踝上缠着几根漆黑的锁链，一双狭长的眼垂着。
　　此地阴暗无光，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但看样子这人是被囚禁在这的，而且时间貌似过了很久。
　　队长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那白衣衣尾染着青灰，还有些破烂，成丝状的布吊在衣摆上。
　　那人赤着脚，约莫是被关了太久的原因，露出的脚苍白纤细。
　　池入竹确实被囚禁了很久，久到他数不清年月，记不得自己的岁数，只能模糊地有一个印象。
　　非要说的话，兴许已经有一千年了。
　　池入竹对时间是如此，对往事更是。
　　他忘了自己来自哪里、师承何处，忘了曾经交过多少个好友，做过多少惊天动地的大事。
　　但人总会有那么一两件印象最深刻的事或一两个最深刻的人。
　　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的一千年里，那些他最难以忘怀的往事像是在他脑子里安了家一样，一天又一天重复地给他重复地回放着。
　　重复到池入竹觉得，就算自己真的彻底遗忘，这些琐事他也可以一帧帧背下来。
　　脑海里不断出现某人的身影，池入竹再度看向了这群闯入者。
　　他嗅到了陛下的味道。
　　他曾是一国国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算生前后事，启通天大阵，受万人敬仰……原本该是个幸福美满顺利度过一生的结局。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他不如轮回、不老不死，身上还背负着数不清的业障和一道天谴。
　　业障还好，但天谴难消。
　　如今把他囚禁在这里的，是天谴的一部分。像有时间限制的坐牢般，他要被天谴囚禁一千年，一千年后，方得自由。
　　而他脚下，是他为洗去业障布下的九转轮回阵。
　　阵一旦开启，轮回便不会停歇，直到彻底将他身上的业障消除干净。
　　池入竹动了动手腕，锁链打在石壁上发出“当哐”的声音。
　　精英二队与1952同时变了脸，像是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魔头。
　　“什么忙？”队长悄悄往后退了一步，看样准备随时逃跑。
　　但魔头瞧见了，也不乐意了。
　　池入竹撇了撇嘴，他还记得，上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形，还是黎国将覆灭之际。
　　反抗的自称是天道后代的人包围了皇宫，煽动着百姓一起反击他们的君王。
　　然后……然后池入竹发了疯，那群人像看十恶不赦之人一样看着自己，嘴里还念叨着“怪物”“疯子”“魔头”。
　　魔头懒得说话，也不想找他们帮忙了。1952和精英二队之间也无话可说，一时间沉寂在山洞里蔓延。
　　“嘀嗒”，水滴从洞穴顶落到地上，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水滴滴落的地方形成了一口浅小的水洼。
　　精英二队里已经有人沉不住气了，他们没来过禁地，刚刚突然被藤蔓拖走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他们是监管所的人，不是灵异所的！
　　当——
　　池入竹扯了扯腕上的铁锁，发出的哐当声响下了两拨人一跳。
　　队长接连着又往后退了几步，他理所当然地觉得池入竹被锁链困着，压根对他们构不成威胁，至于那些藤蔓，应该只是禁地里的植物生了灵，不喜他们所以把他们丢过来。
　　就在他打算挥手让精英二队的人跟他一起后退撤离的时候，变故突生！
　　池入竹单手扯下了铁锁，动作极快极轻，就好像这跟锁链就是摆设一样。
　　精英二队与1952脸上一同失了颜色，尤其是队长，面上泛着青，还有一点惨白。
　　他们的反应有些好笑，明明前一秒还计算着怎么逃跑，下一秒却连呼吸都忘了，有几个脸憋得通红，而后不管不顾鬼扯一嗓子浑身无力昏死过去。
　　那些人大多是1952里的，还有少部分是小队里的。
　　1952见过同伴被突然冒出的藤拉着四肢将其分尸，血淋淋的断肢被随意丢弃一边。
　　他们是生死堆里扎出来的，却没见过灵异神怪的事。
　　池入竹扯了剩下的铁链，带着脚底的大阵走到那几个昏死的面前，小声嘀咕一句：“不会吧？这就经受不住了？”
　　想当年，自己当着某个人的面召唤一群厉鬼的时候，对方可是眼睛都没眨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