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小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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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明连着加班了两天，第三天把排名表张贴在前门背面、各科的排名拷在电脑桌面供大家查阅。早到的住宿生率先发现这件事，很快左右通知，不一会电脑前门背后就围了一群人。
许梧是英语科代表，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提前一晚登分的时候就偷偷记下每人名次发到群里。对了，这个群还是宋昭昭新建的，名字就叫“平安是福”。
林安被拉进群的时候正是临睡前，手机震动几声，点开屏幕看见一个新的群聊，宋昭昭发了个甜蜜蜜猴子表情包，配文：姐妹你来啦。这个名字朴实无华得堪比“家和万事兴”与“幸福一家”，原来大家都没那么早睡，林安回一个嗯？许梧就把他没进来前的聊天记录再转发一遍。
是几个人的成绩排名，拎出看理科还是挺好，结果文理一拉正负相抵，总名次除了上前挪动两位其余单科都很稳定。宋昭昭喜滋滋地讲自己这次可以有颜见爹娘，孙志远连发了两个呕吐。林安在屏幕这头笑出来，发现何前一直没出现。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滑翻找聊天对话框，果不其然还是停留在上次互加好友的界面。
张苇说了两次特别感谢何前，想请他来家里吃饭，林安专心致志地把扯坏了的校牌别针按回去，听见随口就接：“吃什么？”这孩子，张苇嗔怪看向懵里懵懂的少年，“你们班长真是照顾你，平安不如问问他周末有没有空来家里吃餐饭，爱吃什么菜？”
“可能爱吃菠萝味。”他答得略有一点迟疑，何前中午少与他们吃饭，旧时的饭搭子同学还在每天准点班门口报道，所以林安无从窥探到小班长的饮食偏好。不过那天孙志远给他的糖林安分给何前两颗，体能循环的课间他看见何前拆开包装塞进嘴里，和他讲话时谈吐有酸甜菠萝香气。
张苇失笑，一时觉得林安心不在焉，索性由他自去鼓捣手工，却还是再三叮嘱了一句：“记得问问清楚。”
而这会林安才想起来，鲜少与人交往的经验起不了参考作用，只是在表情库里翻找出一只挥舞手帕的□□企鹅：何前晚上好，睡了吗？
“睡了吗？”男生带着耳机听轻音乐在做专项练习，被一声提示音打断思路，摸过手机看到林安的信息读出声。能够想象到对面的人可能皱眉苦恼，何前抵住睛明穴揉了揉，伸个懒腰打算回话。“还没，准备睡了，有什么事？”
林安琢磨自己这应该不算什么事，代替妈妈送上邀请还有些生疏，“我妈妈想请你来家里吃饭，周末你哪天有空？”
竟是这样的缘故，何前微微摇头一笑，想婉拒不必那么客气，但是想起张苇担忧焦急的模样却怜惜慈母心肠，再想保持距离也软心，觉得那不如就下次。林安不知道何前的思量，只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不知为何挺高兴，率先说了晚安结束对话。
手机反扣充电，他的房间有一扇很大的落地窗，窗帘用似缎非锻浅得像嫩芽一般的绿色面料，显得空间充满生机又开阔疏朗。而林安的床侧对着窗，从这角度恰好能看见未完全拉起的织布缝隙中框住的小小的白月，他还没那么快睡着，小孩哪有那么多心事？他常常一夜好眠无梦，今晚算入睡得迟。
快到农历十五六，月亮圆亮得有层朦胧光晕，林安看久了有模模糊糊的泪光泛上来，心里很突兀地想起一个词：精神病。不同于别人提起它的鄙夷和嫌恶意味，林安说到它只把它当做中性名词。他记得小点的时候曾听过好几次，因为他与旁人不同的举止，或者是再淡漠一点的性子。
那会林安时年七岁，就读于小区马路对面学校的二年级一班，没担任班干部，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小学第一年。虽然班上的同学对他友爱，但是在老师办公室里各班的特殊情况可不是秘密，私下当然有那些调皮捣蛋的听去一二，背后叫他精神病。偏那时候他确实又太小，不懂隔壁班不认识的男生突然之间兴起叫他去打水或者大太阳底下搬东西的行为是坏心眼，能老老实实穿过操场一个人抱回四十根跳绳，又能在校门口被抓着“借走”唯一的红领巾或者队徽。
他们都说老师不会怪精神病，无师自通在他身上榨取着好处，林安学不会告状，就这么持续了挺久，还是某次班主任自己抓到了现行才震怒无比，把那几个领头使坏的交到隔壁班主任办公桌前，才结束了这场闹剧。全年级趁机召开了相关主题班会，林安的同桌听说了这件事很同情他，问他们有没有打你啊，他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迟钝的善意似乎被消耗。
张苇关心他的校园生活，很爱问他有没有交到朋友，可从那时候起林安好像就不再幻想着太亲密的关系，反而班上人人却自发要承担点什么看顾他的责任，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不会再受到欺负了，不过也失去了和谁变得亲近的机会。
他翻了一个身，感到意识快散成捞不住的细沙，即将睡着之际他又想到何前。爱美之心，小班长面目温和、讨人喜欢、长得像电视里常播的校园偶像剧男主，林安迟钝、对肢体接触抗拒、对视线聚集恐惧，不是正常的男孩子。他们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也不会成为朋友的人。但孤独的小孩唯对一件事敏锐，或许谁都没有察觉，谁都还没察觉。
宋昭昭很矜持坐在座位上，看大家一窝蜂钻到讲台前笑得运筹帷幄，“还好我们昨天就已经知道了对吧，不然一堆人可臭烘烘的。”
“要感谢我咯。”许梧抿嘴，马尾搭在肩膀，“手机都不能带，我是抄下来的。”
“真的感谢你，走我们去买雪糕。”女生俏皮眨眨眼，转头问林安要不要。他摇摇头，认真写一道课后布置的习题。
那几个作弊的得了处分加通报批评还要大会检讨，仇恨太新鲜待在教室里倒算好事，宋昭昭表扬林安思虑深远，留下原地一个疑惑好笑的脸后潇洒离去。
陆明在做学生们的成绩变动表，拉出几个浮动太大的作为典型案例分析，一看头几名何前稳稳占据，心里对这个班长选的很是满意。凝神思索一下这次考试的总结要怎么切入提点，还要穿插考试纪律和考场规定的警示教育。记过的几人家里条件不错，属于择校入学，是花了价钱买小测答案的，六班既然这次没有人犯蠢，以后也别想有。陆明摩拳擦掌，往下划拉看见林安也小小进步两个名次，觉得自己还挺有学生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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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部就班的生活中时间流逝是飞快的，孙志远脑瓜子聪明但是手疏懒，丢的都是细心分，这周老老实实磨基础，励志三周后的月考一雪前耻。何前已经答应周五晚上和林安一起回家，周末就不打扰，为避免他父母费心，男生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只虾更喜欢些，林安原话转达。林振业提前一小时下班去接妻子，计划回家整治出一桌大菜招待班长。
周五住宿生也回家，道路水泄不通，他们去坐地铁都要排队进站。人潮拥挤，何前拿出手机看看地图软件有没有别的线路推荐，正好发现走不到一公里外有个公交站台可以直达林安家，虽然总路程晚十分钟，人却少一倍不止。
“我们去这里坐车吧好不好。”他打定主意伸出手机给林安看，男生后仰一点身子侧耳，垂下眼睛研究路线。睫毛深长这么像女孩子，何前漫不经心地想，还发现他有个小小的眉间痣。
“可以的。”林安同意，“没走过这条路哦。”
“没事，保证不会把你弄丢。”班长笑一笑，很粲然，于是林安也跟着翘嘴角，“你丢的你找。”
少见他开玩笑，何前这秒心绪颇佳，也有闲情和他胡天胡地海扯。往公交站台去的人三三两两，身边人书包上的挂件一摇一晃，何前忽然想起他喂的那只小猫问道：“那只猫是散养的吗？”
“你说妹妹吗？”林安很迅速意识到他的问话对象，笑眯眯地，“对，超市养来捉老鼠，但是妹妹爱干净，咬死了不吃，还是吃猫粮多。”
这样聪明的小猫，他啧啧称奇，又听林安说：“有一次也送我。”他手指又细又长，指尖似片柳叶，比划出两个拳头宽的距离，语音明亮，“好大呢，这么大。”他要说话就不看路，鞋被不平的路面磕绊得人一踉跄，何前哎哎地去扶他，“看台阶，”一边还很配合地接话，“老鼠吗？”
少年人的体温都偏高，掌心也烫热，林安的手肘被握住，眉头皱了一秒，还没等及何前放手就熨平，“对，大老鼠，妹妹的谢礼。”
肌肤微凉，那触感一碰即逝，只有骨骼的量感留在手心，很轻盈很细巧。何前忽地蜷紧手指搓掉那种怪异的感觉，不自觉步伐变得迟缓。看林安难得表露出鲜明的情绪，开心得像小孩，脚步比他更快，见他落后两步还停下来等，待他们并肩了拍两下他的小臂。“掉队。”他说，语气有些十分细微的苦恼。
他原像橱窗里的精致玩偶，沉静疏离，这会竟似动了起来，生动鲜活，而何前，何前竟然觉得这样的林安很可爱。
天啊，他忍不住笑着摇头，难道真的小孩带多了变老妈子，嘴里却尽职尽责地顺从：“好，那我们走快点。”
林安再次感受到小鱼游动，乌眼珠静澄澄，有点困惑地问你为什么……
“嗯？”何前应，低眼一看车马上要到站，“快快小同学，错过这班下班六分钟后了！”他下意识捞起身边人的手腕——这么细，拇指才掐到中指第一个指节，两人迎着秋天的风追赶公交，头发全都被吹得碎蓬蓬，两颗张牙舞爪的毛栗子。两边行道树落下来的叶子被踩碎发出清脆的声响，何前招手示意即将开走公交司机等一等他们，一脚踏进车门才松了手。
空调吹激得每一个毛孔剧烈收缩，舒爽蹿上头顶，公交最后一排还剩两个并排的座位，林安有点晕车不能坐太靠后，“你去坐。”他对班长讲，“我喜欢站着。”
“那就一起站着呗。”何前笑，见他脸跑得红扑扑头发乱糟糟，自然而然捻住被汗贴在鬓角的一根发拨开，“反正很快就到了，也不久。”
两人都高，把着吊下来的扶手还有余裕，林安一抿嘴就有一个单边的酒窝，轻声讲到今天上课做不出来的一道题，下课换了根辅助线才证明。他讲话慢，听起来就显得尤为悠远，何前无端联想到糯米糍，思绪再被拉回来，又想到颗菠萝味的糖，小朋友似的点两下，耳边又回到题。
“何前？”这站经过外国语中学，上来的女生惊喜一诶，叫出他的名字。“你怎么也坐这趟车？”
林安很讲礼貌停下话头让他们互相问候，自己也说你好，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睛像星星，眼神大大方方看过去，“你好，你是何前的同学吗？”
花季的年龄，悸动只是一刹那，林安对外貌没有意识，不知道自己也是讨女孩恋慕的面容，被陌生人问到身上又开始无措，条件反射般想扭手指。
“是。”何前却很坦然地应了，“我们下个站要下车，先走了，下次再聊，再见。”
女孩难免有些可惜，也和他们挥手，“好啊，再见。”
林安在走向车门的间隙朝女孩招招手，下车看见何前插着口袋等他，终于知道那种涌动何来了，像来自本能里的宽纵，像妈妈叫他时带有的叹息，小而怜的两个字，张苇叫他平安，他会感觉到温柔。
“蚊子咬你的地方好了吗？”他问，手指朝他的手臂划了一个小圈，“到家送你一支无比滴。”
作者有话说第7章 小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