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Mortal》苏陌1111

29、番外-神与人

　　干瘦男人是个没什么天赋的非凡者，花了几十年才勉强成为序列7，但和普通人相比，这已经很不错了。他能在战神的教堂中获得一席之地，有稳定的收入养活自己的家人。
　　就算他是个从没上过战场，只会站在训练场里教年轻人比划刀剑的“战士”又怎么样？能一直看到妻儿的笑脸，自己这一生也不算一无是处。
　　但这世上总有些事让你的世界天翻地覆。
　　似乎只是一阵风吹过，他那健康壮实的儿子突然就倒下了，一天天的消瘦下去，吐血吐得根本止不住，整个人病成了一堆骨头。
　　他找了所有愿意来的医生，每一个都推回他的诊费摇了摇头。他在教堂的神像前跪了三天三夜，冰冷的石头一言不发。
　　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他站在最后一个医生面前绝望得像是绝望本身。
　　医生摇头摇了一半，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他跪倒在地上，求对方告诉他还有什么道路。
　　无论要我付出什么都可以，医生，求求您告诉我吧！
　　医生压低了声音，一个故事从他口中流淌而出。故事的主角是另一个小伙子。那个年轻人热情开朗，能歌善舞，有着黄金般的嗓音。但有一天，他生了同样的重病，眼看就要回归死亡的怀抱，但神明眷顾了他，他又站了起来，他又能跑能跳。
　　男人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我继续去祈祷，不，我要去献祭！我要把所有的一切都献给神明！财产、土地、灵魂、或者敌人的生命，我都可以去为神明拿来！
　　医生闭上眼，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那位仁慈的神明是大地母神，那个孩子在另一个教区。
　　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像墙灰一样惨白，手像筛糠一样颤抖。
　　谢谢你啊，医生。他这样说道。

　　办不到的。
　　那个词……不可以说出来，不可以写下来，甚至不可以想。
　　背叛神明的罪人，玷污信仰的狂徒，应该被绑在火刑架上烈焰焚身，应该被送上刑场千刀万剐。
　　不可以，绝对、绝对不可以改变信仰。
　　这算什么？他想。因为我信奉的是战神，所以我就要看着我的儿子去死吗？
　　凭什么呢？凭什么我知道这世上有一条路，但我不能去走呢？
　　告诉我，人究竟要做什么才能让神明看我一眼？
　　一眼就够了啊！
　　儿子下葬那天，妻子也上了吊。他点燃一把火，烧了整座教堂。橙黄色的火焰中，他骑上马向西边奔去。
　　让我看看这世上其他的地方是什么样吧。他挥剑斩开追兵，喷涌而出的鲜血中他意识到自己这一生第一个杀死的人是自己的学生。

　　后来他逃到了图铎帝国的边境，被军队当成间谍抓进了监狱。为了你的研究，你的手下一直在搜寻不同途径的非凡者，作为图铎帝国境内少有的“战士”，他好运地被选中了。
　　你第一次看到他是在研究所，他按照要求使用着自己的能力，眼睛却像是已经熄灭的煤堆。和别的非凡者相比，他看上去太过苍老。大部分正规非凡者就算达不到半神的层次无法停止衰老，但常年优渥的生活和崇高的地位让他们意气风发光彩照人。
　　他说完全部的故事，闭上嘴一言不发，坐在你面前像是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你知道这不是战神的错。”你开口说道，他的脊背佝偻下去。“祂的教义中从来没有宣传过祂可以医治病人，拯救生命。”
　　“这也不是大地的错，祂甚至根本不知道有你和你儿子这么两个人的存在。”他的脊背弯得更低了，像是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所以你觉得这是你自己的错。是你自己选错了途径成了个没用的战士。是你自己这么多年来白白蹉跎了岁月，到头来在儿子需要自己的时候，是个什么事都做不到的废物。”
　　你看着面前沉寂下来的男人，轻轻地叹了口气，“那要听听神明的故事吗？”
　　你语气轻快地说起过去的事，说起欧弥贝拉和巴德海尔这对母子，说起祂们死去的丈夫和父亲，说起祂们背叛的主，说起那片遥远而黑暗的大陆。
　　他的背一点点直起来，但他再次抬起头时，你看到那已经熄灭的煤堆泛起了红色。
　　“神明……神明也就是这样的东西吗？”他抓紧了自己的裤腿，低声吼道。
　　你没有回答。“别说出去啊，没人会信的。”你竖起食指放在自己唇前，“我还有事，下次再见吧。”

　　下次再见面时，他躺在病床上，一个年轻人坐在床头手法很烂地削一个苹果。他咬着那个果肉被剔下来大半的苹果，眼睛里面亮晶晶的。
　　“这次真的要谢谢您啊，不然我就要被那根木头砸死了。”年轻人挠挠头，笑得很腼腆。
　　他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你站在门口看了三秒抬手敲敲门，“抱歉打扰你们的温馨时光了。”
　　他看着年轻人慌忙退出去，你拖了把椅子坐下。
　　“看起来这份工作你干得不错。”你挑挑眉，“主管说你在各个地方做得都很优秀。”
　　“机构”的活是永远也干不完的，作为一个四肢健全头脑正常还不想逃跑的人，他迅速从小白鼠升级成编外人员，从护理病人到维修房屋，从夜间巡逻到打包商品，哪里缺人去哪里。
　　他有点犹豫地问，“你们究竟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产业和非凡者？”
　　你托着下巴想了想，“有些时候，事情就像是滚雪球。就比如我最开始只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点，就成立了一个基金会去给穷人发钱。然后发着发着，就多了医院和学校。学校有了，就建了点工厂保障就业。而为了有足够的技术去修建新的工厂，研究所只能加大研究力度，开发新产品。”
　　“而你知道的，钱多了资源多了，非凡者就跟着多了。”你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理解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看起来似懂非懂。
　　你拍拍手，“好啦，我们这次是来聊其他事的，你还觉得是自己的错吗？”
　　他的脸色阴沉下来，“不，我想明白了。是神明的错，是祂们弄出了那一大堆规定，让我没有办法去救我的儿子，是祂们杀了我的孩子！”
　　“在这里事情就不一样！如果是在这里，我一定能找到合适的非凡物品和非凡者来拯救我的儿子的！”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眨了眨眼，“你是这样想的。”
　　图铎帝国的地下交易环境比特伦索斯特王朝要自由很多，毕竟只有陛下一个神明，在很多事情的管束上就放松了力度。确实，如果在这里一个序列7大概是能拯救自己生病的孩子的。
　　“不对吗？”他问道。
　　你歪头想了想，“既然你如此厌恶神明，那么要加入研究所最新的一个计划吗？”
　　“我给它起名叫‘渎神者’。”

　　地下实验室中，你站在正中向其他人讲述着自己的计划。
　　“在这世上一共有22条途径，它们互相分离各不相同，每个人选择其中一条就代表放弃了剩下全部。这让我们能做到一些事，也让我们永远无法做到一些事。”
　　“但为什么？为什么喝下鱼的眼睛和血液就能洞察人心？为什么犯罪堕落杀人就能消化魔药？为什么我们不能打破这种界限？为什么我们非要遵循这些道路来获取力量？力量一直就在那里，我们从来不是想喝下魔药，我们从来不是想遵循扮演规则。我们想要的只是力量。”
　　“我不知道这个计划最后会走向何方，我也不知道它能否成功。但我希望它能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看待这个世界，能给我们一条全新的道路去前进。”
　　“观察、理解、操控。这就是我们的道路。”
　　你看向台下的所有人，有人迷惑不解，有人眼中含泪，有人无动于衷。而你只是微笑起来。

　　很多年后，你的实验室中诞生了一件作品。
　　那是对于“大地”途径力量解析的成果，通过无数次观察被施加了生命力量的实验品，理解力量究竟如何改变了实验品的结构。而建立在这份知识之上，又经过无数的努力，使用普通材料和微量灵性所铸就的让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一次性治疗包。
　　你走到呆愣的干瘦老者身旁，“这东西并不能治愈你儿子当年的急性白血病，它只能愈合一处伤口。”
　　“我知道。”他嘴角向上扯起，眼中却落下泪来，“我知道这还不行。”
　　你没去看前方欢呼雀跃着拥抱在一起的人群，而是侧过头仔细打量着这个老人。他确实缺乏天赋，“机构”不是没有资源，但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停留在序列7。
　　“你快死了。我们现在还没有应对衰老的方法。”
　　他抬手擦掉眼泪，胡乱点着头，“我都想好了，死了就把特性留下，做个非凡物品还是转手卖了都随他。”
　　他说得是很多年前那个被他救下的孩子，一个死了儿子，一个没见过父母，这么多年渐渐也就成了对父子。

　　“你还恨着神明吗？”你轻声问。他沉默得像是一座荒凉的山坡。
　　“我……”他嘴唇懦动着，半晌才吐出后面的话，“我不恨祂们了。”
　　他好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我曾经崇敬祂们，就算祂们制定的规则让我失去一切我也只能责怪我自己。后来您撕下了那层神圣的面纱，祂们的冷漠与傲慢让我厌恶至极。”
　　“而现在……神明也不过是一群可怜虫罢了。” 他似乎为自己能说出这句话感到震惊，但随即冷静下来，“我知道了祂们的过去，知道祂们为什么需要人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规则。祂们就是一群更大的可怜虫，谁能对一群可怜虫有更高的要求呢？”
　　“我只是……只是很遗憾，遗憾没能更早地看到这样的东西诞生。”他看向实验台上那个简单的小盒子，“如果当时医生告诉我的是这个，我就会明白并不是我的无能为力毁掉了一切，只是我们都需要一些时间。”
　　“我的儿子仍然会死去，但之后被治愈的病人会告诉我这只是不幸，而不是不公。”他垂下了眼帘。
　　你叹了口气，和他一起安静下来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