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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转学生 ...

  •   (199X年)

      转学的头等大事当然是决定座次。年轻的班主任手撑讲台,边拖长音调,边往教室下面环视了一圈,说,“吴书纶你就坐陈欣怡旁边吧。”

      教室里面顿时喜忧参半。

      喜的是新生事物总是更容易激发探索欲,包括新来的转校生,坐在陈欣怡周围的同学们登时欢呼雀跃起来。

      忧的则是坐在教室边缘的那群好奇分子,因为错过和转校生搭话的机会,而发出“啊”的一声叹息。

      吴书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勒紧书包肩带便往座位上走去,也不管老师有没有话没交代完。

      小孩的高冷态度令年轻的班主任头痛不已。要说不尊重人倒也没那回事,该说谢谢的时候,小孩从来不犹豫,礼仪周正,甚至刚才还主动提出帮老师搬作业本。

      只是好像谁都去不了他的法眼,连老师也不能。

      吴书纶坐到把书包塞进桌肚,掏出课本和文具盒摆到课桌右边,邻桌的女同学冲他伸出手掌作自我介绍。

      吴吴书纶表情依旧淡淡的,回握了手,说,“你好。”冰冷气息直接把女同学脸上的笑容都逼退了,自此不敢再靠近。

      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望见这一幕,内心忽然取得了平衡,大约从国外回来的小孩就是这副腔调吧,心平气和心平气和。

      “好了。”她冲全班孩子拍拍手示意安静,“咱们上课,课代表帮我把作业发下去,其他人先跟我复习一遍昨天的课文。”

      两节语文课对丁琛来说简直是煎熬,朗诵课文太枯燥,遣词造句又太考验智商。

      要问他喜欢什么课,体育当然是首选。比起把屁股粘在板凳上,规规矩矩听老师讲课,他更热爱去阳光下奔跑,尽情挥洒汗水。

      室外有一两只早蝉在鸣叫,蝉声微弱,仿佛预示着今年会是一个苦闷的夏天。

      然而不过两秒后,这种矫情且消极的念头就被丁琛消灭了。

      丁琛觉得他的小脑瓜不适合考虑这么深刻的问题。

      他咬着铅笔尾巴,趁语文老师走向教室后面的空档,偷偷侧过身去瞧那位新来的转学生。

      转学生坐在第四排,和他隔了三排位置,但丁琛的视力有五点三,不妨碍他看清楚对方脸上什么表情。

      ——愁眉苦脸。

      丁琛忍不住“哧”地笑出声,原来这世界上还有比他更讨厌语文课的人吗?

      丁琛不知道的是,吴书纶并不是因为讨厌朗诵和造句,所以讨厌语文课,而是因为听不懂。

      他出生在英国,父母虽然都是中国人,他的中文却远没有好到能够跟上班主任机关枪语速的程度。

      于是这天余下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皱着两条小眉毛,紧盯班主任嫣红的嘴唇,试图去跟读、描摹她的唇形。

      如此苦大仇深的表情,落在班主任眼里,就被解读成了——我脸上有东西吗?还是我的唇膏涂太丑?这孩子怎么老是盯着我的嘴唇瞧呢?

      最后班主任要求全班拿出草稿纸来默写的时候,言语间都有点不自信。

      她舔了好几遍嘴唇,才说,“右上角别忘了写自己的名字,上周我就发现好几个同学忘了写,严重怀疑你们是故意串通好的,防止我检查到是谁默写不及格。”

      她走下讲台,手指曲起来扣了扣第一排同学的书桌,“是不是啊,丁琛,周瑞元,严嘉安?”

      被点名的三颗小萝卜头,“咻”地缩了脑袋,乖乖在老师眼皮底子下写完了自己的全名。

      班主任边念边在教室里巡视,一共十二个词语,每个报两遍,报完,正好放学铃响。

      最后一排的同学们自觉站起来,从后往前收默写纸。

      严嘉安性格向来毛躁,凭借两条飞毛腿,眨眼间就把一整排同学的默写纸都收齐了。

      他把一沓大小各异、毛边参差不齐的纸张往讲台上一摁,火急火燎往台下走。

      路过丁琛身旁的时候,他说,“蠢蛋,怎么还写错呢?”

      此时丁琛正愿赌服输,从铅笔盒里,把跟严嘉平打赌输掉的两颗玻璃弹珠送出去。

      严嘉平扬着胜利的笑容,说,“看吧,我就说老师会抽到这个词语。”

      结果严嘉安的一句“蠢蛋”直接把两个人都骂懵了,同步昂起脸来,困惑地望着严嘉安。

      “车轮!”严嘉安说,“你怎么写的啊?”

      丁琛嘴巴撅起来,“就按照你教我的啊,车仑。”

      胖嘟嘟的食指在半空中比划着,严嘉安看完径直捂脸沉默,严嘉平笑得前仰后合。

      周瑞元无奈地摇头,把那个被丁琛扔进铅笔盒的纸团重新展开来。

      “笨蛋,这是一个字,车轮的轮。不是车仑。”

      丁琛:“……”

      丁琛:“嘉安,你的狗爬字没少被你妈揍吧?”

      身为哥哥的严嘉平对这个问题最有发言权,“安崽从来不让爸爸检查作业,都是等妈妈回来,让妈妈签字。”

      严嘉安居然还有点委屈,“我这不是怕你看不清,特意给你写大点吗!”

      周瑞元乖巧,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他收拾完自己的书包,从桌肚里抽出丁琛的书包,帮忙把好朋友的课本作业都装进去。

      周瑞元问,“十二个词语,你写出了几个?”

      他都不问写对了几个,他觉得丁琛关于对错的概念应该是歪曲的。

      丁琛掰着手指头数,“一个,两个……”

      严嘉安看着他那肉嘟嘟的手指就折下去八根,顿时感觉希望渺茫,“写出八个,已经错了一个车轮,再随便错一个,明天放学留堂重默你保准逃不掉。”

      丁琛两眼一闭腿一蹬,选择装死。

      周瑞元替他装好了书包,安慰道,“事已成定局,好自为之吧,丁琛。”

      严嘉安立马嫌弃,“烦死了周瑞元,你又学你爸讲话,你知道这句子说的是啥意思吗?”

      周瑞元不服气,“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说丁琛你别装死了,快起来,咱们去小卖部。”

      九零年代末,世纪交接的末班车隆隆作响。

      这群九岁的小男生放学从来不准时回家,不是在操场上瞎晃悠,就是去小卖部蹭吃蹭喝,要么躲进哪片田野捉青蛙、打弹珠。

      严嘉安问,“嘉平,你还有零钱吗?”

      他觉得嘉平只不过比他早出生九分钟零一秒,凭什么叫他哥哥。但是到了借零花钱的时候,他就愿意放下身段,哥哥长哥哥短,叫得比任何时候都勤快。

      严嘉平说,“你又把零用钱都花光了。”

      严嘉安扭严嘉平的胳膊,“哥~就借我两块钱嘛~我想吃小浣熊干脆面~ ”

      严嘉安态度坚决,“不给,吃了干脆面,回家你又不肯吃晚饭了,妈妈要念叨。”

      一般这时候丁琛和周瑞元就会溜得飞快,他们当过严嘉安的债主,知道借出去的钱,通常都收不回来。严嘉安是个信用不良的借款人。

      两个小崽子背好书包,脚底抹油似的溜出了教室前门。身后还能听见严嘉安跟他哥讨价还价的过程。

      “那就借我一块。”

      “不行。”

      “五毛。”

      “不行。”

      “一毛。”

      “一毛也别想。”

      “哎!你干嘛突然刹车呀!”

      周瑞元“砰”地撞到丁琛的书包上,鼻子痛得要哭,叫嚷起来。

      丁琛连忙转身捂住周瑞元的嘴,“嘘。”

      严家这对双胞胎,别的没有,眼力见最多,瞧见丁琛这幅架势,赶忙也收了声,跟着蹲到走廊下面。

      四颗圆润饱满的后脑勺整齐地从水泥柱后面探出来。

      严嘉平:“那是少爷家的小轿车?”

      严嘉安:“小少爷家居然这么有钱,那他铁定能借我一百块。”

      丁琛:“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他那个lun究竟怎么写。”

      周瑞元:“我认识这辆车。”

      丁琛&严家双胞胎:“???”

      周瑞元抿抿嘴唇,乖宝宝模样地说,“上周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嘛,我家隔壁那栋老洋房搬来了新住户,就是他们家,这辆车我在他们家花园里见过。”

      四双眼睛随即齐刷刷盯住学校门口那辆黑色小轿车。小轿车擦得锃光瓦亮,窗玻璃闪着五彩斑斓的光。

      早蝉轻鸣,微风初热,八卦的心躁动不安起来。

      丁琛:“瑞元,你知道这是什么牌子的车吗?”

      严嘉安:“你怎么那么笨呐,三叉戟么,宝马呀。”

      严嘉平:“……是奔驰。”

      聪明的严嘉平得到了来自丁琛、周瑞元和自家弟弟总共三根大拇指奖励。

      严嘉安戳周瑞元的侧腰,“哎,那周瑞元,你知道他们家是干嘛的吗?”

      周瑞元怕痒,往旁边躲了躲,说,“我就听见我奶奶讲,他爸在英国做生意,国内只有妈跟儿子,还有一个烧饭阿姨。”

      “这么说,这个给他拉开车门的男人,不是他爸。”严嘉安说。

      “应该是司机。”严嘉平冷静分析道。

      “所以那么大一间别墅,就住四个人啊?”丁琛惊讶。

      惊讶完了,他暗自想,那这位小少爷回家该有多无聊多没趣,他只能跟自己玩,还没有爸爸的陪伴。

      丁琛觉得,虽然他跟爸爸妈妈住得地方特别小,是破旧的筒子楼,楼道里的灯经常不亮,黑灯瞎火,但是好歹热闹。街坊邻里也都是热心肠的好人。

      虽然楼上李奶奶家的大花猫特别臭屁,但是给它吃小鱼,它就愿意跟丁琛回家,用毛茸茸的尾巴蹭丁琛的脚踝,允许丁琛摸它的下巴尖。

      傍晚四点多钟,太阳西斜,落日余晖从街对面的屋顶照过来,照在吴书纶身上,冷白的皮肤拢了一层粼粼的光影。

      丁琛觉得这位小少爷快要碎在夕阳里了。

      他看起来那么孤单,坐进小轿车的后排,车门关闭,他就一个人默默合拢眼皮,也不跟前座的司机交流。今天下午他也没有跟除了同桌以外的同学说过一句话。

      丁琛又想起拉他入伙的主意。

      “哎我说……”

      话刚起了个开头,谁知位于走廊尽头的教师办公室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怒骂。

      “丁琛!周瑞元!严嘉安!你们仨怎么还不回家?!”

      气势汹汹的班主任从办公室门口跨出半只脚,扬着手里一堆破破烂烂的作业本,冲四个捣蛋鬼喊。

      “是不是想留下来把家庭作业写完呐?”

      这种时候,往往只有严嘉平可以成功隐身,老师总是不点他的名,不知道为什么。兴许是因为只要喊了严嘉安,半径一米内,总能找到哥哥严嘉平的身影。双胞胎永远形影不离,所有大人都默认并执行这个规则。

      四个藏在水泥柱后面的捣蛋鬼,闻声作鸟兽散,嬉笑着一路跑过操场,跑出校门,书包里的铅笔盒撞得叮当响。

      丁琛腿短,跑步最慢,急得要命,“你们等等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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