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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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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分散出去寻找车马芝的部署,还有更多的人从龙安城四散到天下,追杀八大门派余孽,整个天下原本该止战休息的时刻,无数杀戮暗涌而起。
而本该在重建的龙安城坐镇天下的连善渊,却暂时把事物交托给了连绝,带着连觉回了遮天堡。
已然定鼎天下,却还缺一个足够辉煌盛大的典礼昭告天下,这江山换了主人,而正主就一消失,数月不见,许多半路来投未至核心的人,不明所以之下不免生出许多猜测。
是否攻城那日强战十大高手受了重伤不治,因此被亲姐夺权,亦或者被手下头领反噬,囚禁了他与继任者,毕竟他乃是江湖势力首领出身,众所周知,江湖人士强者为尊。
无论是什么传言,连善渊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连善渊摸着连觉的头发,少年还在沉沉睡着,单薄的脸仍旧苍白,但呼吸间起伏比前些时日强了不少。
他看着和丹心又端进一碗汤药,问:“他的耳朵什么时候能好?”
和丹心算了算,说道:“这几天应该就能模模糊糊听到些东西了。”
“眼睛呢?”连善渊示意少年蒙着白布的眼睛,方才十五岁,总不能瞎一辈子。
“这……”和丹心有点为难。
见状,连善渊自然清楚其中为难,接着问:“最好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最好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和丹心不敢打包票。
能不能找到车马芝,找到的又是几等的,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
和丹心谨慎的回答:“属下,若是能得到车马芝,或许可以试着叫他的眼睛恢复一两分。”
恢复一两分?
这结果是连善渊所不能接受的。
原本练武之人目力就远胜普通人,足可看清十里之外的飞虫,若是最后变成八旬老者般老眼昏花,又怎么接受的了?
连善渊沉默半晌,忽然说:“若把我的眼睛给他呢?”
“不可,您本来强行催动大阵突破,又在功体未稳之时强杀敌手,如今至少要养一个月不得擅动武功,此时把眼睛换出去,您的眼睛很难长回来。”和丹心大惊失色,本来他就不知道连善渊竟然要冒险突破,虽然他知道也无法改变连善渊的决定,可是他仍旧要说功力没积累到那程度强行突破本就九死一生,在突破后不赶紧稳固境界而是袭杀对手,更是险象环生,现在还要把眼睛换给别人,哪怕连善渊在突破后已经成就先天之体,受到伤害能自成一体缓慢自愈,也不是这么折腾的。
先天之体境界未稳,也得稳定了才有那些好处。
“况且他的身体脆弱如琉璃,您的眼睛入体,他承受不住。”和丹心也不是瞎说,连善渊修炼到功法乃是连家祖传的功法,极为阳刚爆裂,此刻他的身体里处处充盈着这样的真气,贸然把他的眼睛放进连觉的眼眶里,还不等庞大的生机激发已死的神经血管,连觉就会感觉眼眶里像放了两块炭火一样,从眼眶烧到脑髓里。
可是连善渊有另一层考量:“如今天下已定,是该定下名分尊卑之时……”
国号为照,寓意日月凌空,普照江河。
封王封侯的诏书已经一一下发,江山的主人更是毋庸置疑,只有空悬的储位牢牢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无数汲汲营营的渴望像是蛛丝一样,粘在这高高的位置上,发出贪婪的呢喃。
继承人早定为妙,省得有些妖魔鬼怪心生妄想,连善渊心想,不过连觉的眼睛好不了,这偌大家业就不是服福气,反而会成为催命的剧毒,总得想个法子。
“……我的基业,不能有一个目不能视的继承人。”
连觉在长久的嗡鸣声中,终于又重新分辨出世界的声音,就听到:“我的基业,不能有一个目不能视的继承人。”
头上的那只手仍然温暖,下意识地像那声音的来处偏头,却被那人敏锐地发觉:“醒了?”
顿了一下,似乎又想起来徒弟还听不到声音,于是耐心地握着他的手,慢慢在手心写着:“水?”是问他要不要喝水。
连觉摇摇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世界中的混沌被破开,喜悦和快乐瞬间从心中破土而出,抽出枝叶,然后在分辨出这声音信息的刹那,被冰冻。
伤心吗?还是自暴自弃?
好像都不是。
是茫然,是无措,是还没理清思绪就下意识伪装无事的懦弱。
是不敢深思的惶然,是故作坚强的豁达。
他觉得自己该懂事一点,主动提出来,不要等到人家来说,那样彼此尴尬。
能够醒过来,已然是万幸。
本就不该去起妄念,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否,他就是因为贪心,占据了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才引来如此孽报呢?
连觉在日复一日的黑暗中,无法控制自己不这么想。
但几日之后,他说自己能听到声音了,连善渊还是那样高兴,叫他又心生喜悦。
养了一个月,总算能说话了。
连善渊示意和丹心给他换眼睛的药。
虽然和丹心早说了没有灵药珍宝,这眼睛好不了,但他毕竟是天下少有的名医,好不了和好不了也是有区别的。
连觉虽然不抱什么希望,但是仍旧在摘下蒙眼的布巾后,睁开眼——仍旧是深沉的黑暗。
好在听力恢复的早,他已经能通过听声分辨这里除了连善渊就是和丹心了,再有就是守在旁边的红袖,没有外人。
而连善渊看到他那双毫无光亮的眼睛,也已经不必再问。
连觉配合着和丹心的检查,听到他说眼睛仍旧没有起色的时候,微微一笑,温声道:“和师父不必着急,如今我能听能说,已经极为满足了,如果能重见光明,自然高兴,若是暂且看不到也没什么,比之前的日子好过多了。何况,现在眼睛也不疼了,多亏了和师父的药膏。”
他这话说的真心。
若是刚刚失明时,自然如天塌地陷一般,只觉世界上再无比自己更悲惨的人,这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被从他的生命里剥离,还有什么苟活的必要呢?无非是心中还有些说不出口的挂念,不甘心的求生欲,撑着他坚持下去。
但是当他重新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虽然心里难受的几乎呆若木鸡,但是,没有失去画面和声音的人是无法理解的。
人对世界的知觉有多么珍贵,哪怕眼前仍旧一片黑暗,但只要耳边能听到风声吹过树梢,鸟鸣啁啾,水从茶壶中被注入茶杯,甚至是走动中衣服布料 的摩擦,都让人重新感觉到世界是真实的,自己是真实的。
那么侥幸逃得一命,还能够重新听到这世上的一切,也已经足够幸运。
应该感激!
感激他们没有放弃自己,感激他能够重新用耳朵感受生命的体验。
看着连觉安静微笑的脸,和丹心心里就一阵抽痛。
江湖人士自然不会觉得受点伤、缺损肢体是什么大事,削胳膊断腿实在常见,就是成了独眼龙也不过更加好辨认,说不得还能因此得一个微风慑人的外号。
但是人都是有私心的,外人死了伤了,他不过冷笑一声技不如人还要逞凶斗狠、看不清形式。
可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跟在屁股后头,眼巴巴抱着他大腿眨着眼睛撒娇叫和师父做糖果子吃的小徒弟,是小小年纪就会为了和师父做的蜜饯眼睛亮晶晶地给和师父端茶递水捶背捏肩的小鬼,是每次见到好吃的果子漂亮的衣服都记着要给几位师父送去的小弟子。
是从小到大,除了读书练武,就没受过委屈没吃过苦的小公子。
谁能忍心看着他双目失明,还勉强微笑安慰自己。
和丹心见他如此,哪怕心中酸涩,嘴上仍是稳稳当当地叫他听不出一点儿伤心,故作轻松道:“放宽心,万事有和师父呢!堡主已经叫人出去找药了,以天下物力,必然能叫你重见光明,难道你还信不过和师父的本事吗?”
“好好养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说。”
连觉侧着耳朵听完,微微转头,点点头:“我都听和师父的,您不要太辛苦了。”
想到和师父必然是日以继夜地研究,他又有些不放心,郑重地强调:“如今已经很好了,真的。和师父若是把自己累倒了,我今后可指望谁呢,到时候找到了灵药,又有谁会用?”
唾弃吧,即使心知肚明希望渺茫,但他还是不想说出放弃的字眼,也害怕听到这样的字眼。哪怕明知所谓的灵药都不过是传说中的东西,他也不敢说出那都是虚无缥缈的,仿佛说出来了,希望就真的没有了,而只要不说,似乎就还有希望似的。
“好,好。”和丹心按下心酸,“和师父都听你的,那小公子也得听和师父的,乖乖把补身体的药都喝了。”
连觉面露难色,但仅仅是一会儿就收了起来,他知道这些药都是为了补他现在这个筛子似的身体,只是有时候,意志力很难战胜生理反应。
“我都听您的。”
连觉乖乖点头。
“等再好一点,就给你把汤剂换成丸药。”见徒弟听话,和丹心也忍不住提前许出好处。
揉了一把徒弟的头发,许诺道:“给你加蜂蜜。”
连觉抿着唇笑。
笑得在场几人心都软了。
只恨出去寻芝的好消息怎么还不传来,尽是传些剿灭了多少余孽收回了多少秘籍神兵之类无关紧要的消息。
正儿八经需要的东西却找不来,莫说现在了,就是以前,遮天堡难道少过秘籍神兵吗?少杀过八大门派中人吗?
连善渊盯着徒弟被揉乱的头发,定定看了几秒,突然重重地揉上去,把整个脑袋都呼噜了一遍,在连觉茫然不解的神色中,淡淡说:“好好养身体,其他的事,师父会为你准备好。”
连觉茫然地点点头。
连善渊知道他没听懂,但也不打算解释。
他的徒弟,只需要听他的话,自然有师父为他扫平一切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