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春深》小梅妮卡

15、昭和公主

　　从芳芝阁回来后的第二日，顾景晟就命仵作拆了根梨儿的肋骨送了过来，虽过了些时日，但放在鼻下细闻，仍有淡淡香气。与芳芝阁那位妈妈身上的味道，几乎是一模一样。就在顾景晟琢磨要怎么打探清楚这香气来由时，却见尚宗明急匆匆走了进来。
　　看见顾景晟抱着一根肋骨端详，尚宗明先是一愣，而后又顾不得眼前，开口说起自己刚刚听到的消息：“公主醒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刚，是今日昭和宫守宁卫队的队长递来的消息。还没声张，所以宫里大多数人还不知情。”
　　“王上呢？”
　　“天师已经去请了。”
　　“看来他请来的真是高人呐。”
　　顾景晟口中的高人，是天师不久前向南盛王引荐的一位江湖游医。昭和公主因惊惧过度，致全身经脉闭锁，多日来只能靠生生灌进体内的汤药来吊着一口气，这让太医院的人束手无策更胆战心惊。但不知天师从哪里搜罗了这位华佗转世，入宫不出三日，竟真唤醒了公主。不过说也奇怪，这位游医治病，有三不许的讲究：不许窥探，不许干预，不许外人在场。所以公主虽醒，但究竟下了什么药，行了什么针，却不得而知。
　　因为梨儿一案还未完全探清，公主又是梨儿消失案的目击者，所以顾景晟顾不得再研究手上的肋骨，叫上尚宗明快步朝昭和宫赶去。他希望今日能得个机会，和公主见上一面，若是公主尚能回忆起梨儿生前的细节，兴许就能成为解开这一谜题的关键证据。

　　昭和宫外，已守了乌压压一群宫人，粗略看了一圈，除了王上身边的人，还有几宫贵人娘娘的侍从，想来也是刚刚得到消息，都才匆匆赶来。此刻殿内公主正和家人团圆，经此一难，想必公主也对王上娘娘们有许多话说，顾景晟便也先同一众宫人守在了外面。
　　约莫得有一炷香的功夫后，王上等一行人才从昭和宫出来，身后几位贵人娘娘，眼眶泛红，想来是心疼公主心疼坏了。看见顾景晟，王上便猜到了他的意图，示意他上前回话。
　　“昭和身体还虚弱，孤本意是不愿让你现在就去打扰她。但昭和却想见你一面，所以你也进去看看她吧。”王上说完，顿了一下，“孤知道你们少小相识，昭和对你的情谊非同一般，和你说说话兴许她能宽心一些。”
　　“明白，臣不会耽误公主太多时间的。”
　　“那事情她愿意说便说，若是不愿意，你不可强逼她开口。”

　　卸下兵器后，顾景晟一人进了昭和宫内，留尚宗明守在了外面。
　　昭和宫药香四溢，公主斜靠在床，披盖着一件绣着吉乐安康纹的浅紫色外褂，看着脸色尚佳。只是眼角带泪，和刚刚出去的几位娘娘一样，想来此刻都还心绪难平。看见顾景晟后，方才回神，连忙让宫人给顾景晟搬来椅子。
　　“景晟......顾将军好，”公主自知失态，连忙改口。
　　“护殿司顾景晟见过殿下。”眼见着顾景晟要朝自己行礼，昭和连忙撑起身子，就要下地去拦。只是无奈体虚，两侧宫人见状，也连忙上前去扶。昭和只能嘴上先拦着。“将军不必多礼。”
　　一番折腾后，两人方才相对坐下，昭和的脸更红了。挥手撤下两侧宫人后，她神色才稍显自然。
　　“听说你回来后，我高兴了好久，只是不得有机会相见。”
　　“是护殿司失职，致使公主受惊的。”
　　“现在这里没旁人了，你和我说话不必这样。”公主有些埋怨的看向顾景晟。“我是仗着自己久病初愈，才敢和父王提要求，说想见你一面的。”
　　“公主是回忆起当晚的一些细节了吗？”
　　昭和听顾景晟如此问道，不禁哑然失笑。
　　“知道你我生疏，但没想到重逢这日，顾将军还真是一心只想着办案。”
　　顾景晟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起来，他和昭和公主还颇有些渊源，在顾家没有出事前，就有传言说南盛王有心将独女许配给顾景晟。这在当时曾被不少人视为顾家权势登峰前的先兆。但当时顾景晟还正值鲜衣怒马少年时，每日关心的只是刀剑之法，兵书战局，儿女情长从不在他关心的范畴，听说了此事后，左不过也只是在猎场朝着公主的方向多看了几眼，印象中对方柔弱寡言，是深宫女子常见的模样。当时不曾动心，如今十年物是人非，更何谈动情。
　　“尽快找出幕后真凶，公主在南盛宫才住得安心。”
　　“你还记得十多年前，我们在猎场见过面的。”
　　“记得。”
　　“你竟记得？”听到顾景晟的回答，公主眼里才有了些喜色。“当时你只顾着扬鞭策马，我还以为你不曾注意到我。”
　　“公主当时曾和我母亲谈话。”
　　“对，顾夫人，她人很好。”
　　许是意识到此话戳中了顾景晟的伤疤，公主慌乱止住了话音。但为了不让对方难堪，顾景晟便接过了话茬，“我母亲平日不喜欢笑，但我记得那日她和公主笑的很开心，也不知道你们都聊了什么。”
　　“当时我太小了，可能说了什么玩笑话，惹得顾夫人大笑吧。”
　　昭和虽是南盛王独女，但南盛王从未有想过将她培养为南盛接班之人，故而庙堂之事，昭和知道的少之又少，对于顾家倾覆的往事，也全凭宫人们七嘴八舌的消息拼凑。原本趁着病中和父王撒娇，想见顾景晟一面，但没想到真见了面，想说的话依旧不能说出口，反而说出口的话让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昭和不禁有些心烦，可能刚刚真就是自己一时兴起，如今冷静下来，自己又能和顾景晟发生什么呢？不过是空想一场罢了。不过好在是终于见上一面，也算圆了少时的念想。
　　如此想着，昭和便也不再和顾景晟说些旁的，反倒主动开门见山，聊起了顾景晟最关心的问题。但无奈当时实在害怕，又躺在床上灌了好些日子的汤药，对于梨儿和那晚突然出现在窗边的鬼影，昭和能回忆起的信息，都已经是顾景晟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内容。
　　看着昭和为难的神色，顾景晟不忍再让其费心。便支开了话题，主动问起了公主的身体。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后，顾景晟便起身行礼，准备退下。毕竟公主大病初愈，两人已经说了不短的时间，再说下去恐伤公主贵体。

　　只是临走前，顾景晟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刀，十分小巧精致。
　　“我听说金木有碍公主贵体，特意带了这把玉刀。此玉唤作蓝玉，产自元康，虽是玉石但却坚硬异常，公主若不嫌弃可以藏在枕下，以备不时之需。眼下梨儿消失案的真凶还未找到，若再有歹人出现，公主可凭此防身一二。”
　　接过玉刀，公主眼睛如盛了清水般明亮。
　　“是特意带给我的吗？”
　　“嗯，这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权当答谢公主当日让我母亲欢颜之礼。要知道，在那之后我再没见过母亲那般笑过，也再没有机会见到她。”
　　“景晟哥哥，虽然我不清楚顾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顾夫人的为人。”
　　顾景晟点点头，转身告辞。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公主急唤。
　　“公主，还有什么吩咐？”
　　“我突然想起一事。”昭和面色凝重。
　　“是梨儿？”
　　“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起这件事，但我觉得有必要告知你。就权当我对顾夫人赠刀之情的答谢吧。”昭和扬了扬手中的玉刀，继续开口，“当年顾家军叛国的消息传进宫内，我因牵挂你的下落，便总打发身边宫人四处游走打听消息。当时我的贴身女婢叫做赤果，她曾无意间撞见，有人在宫中杀人，而且杀了不止一人。”
　　“在宫中杀人？”
　　“对，当时她吓坏了，回来和我说得也是颠三倒四。但赤果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知道她不会骗人。”
　　“公主还记得她当时怎么说的吗？”
　　“宫南一处无名宫苑内，有人设祭坛，屠妇孺，叫声惨烈，只听得有人高喊‘希芙’二字什么的。”
　　“希芙？”顾景晟连忙追问，“那赤果现在人在何处？”
　　“没多久赤果也消失了，当时昭和宫丢了一批金器，护殿司说是赤果所为，以畏罪自杀匆匆结了案。”许是想到了当年的情谊，公主眼眶又泛起红色，“那时发生太多事情，顾家突然倾覆，北鸢战事不休，天师又为南盛祈福在宫内各处施法开坛，每日都是乱糟糟地，所以赤果走了后，我也无暇再多想。”
　　“公主今日想起这事，是联想到了什么吗？”
　　“我总觉得，梨儿就是赤果来寻我复仇，当初是我遣她出去打听消息，是不是因为此事她才遇害，所以投胎在梨儿身上......”
　　“公主不必这样想，既是与公主从小相伴，自然知道公主的为人。但此事太过久远，臣也不敢妄加定论，赤果究竟是何人陷害，但谢谢公主告知此事。”
　　“会给你添麻烦吗？”
　　“不会，公主所说之事非常重要，我想当年赤果所见之事，兴许就和梨儿消失案存在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