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扭的瓜也能揣崽崽》匕禾页野

32、去相爱去伤害

　　季予在外和陶医生交谈过程中，手机一直处于静音状态，等谈话过后，发现手机里一连多了十多个未接来电时已经晚了。
　　微微扫了几眼信息内容，他心下一震，未敢在外耽搁一刻便匆忙往回赶。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管家守在门口急得都出汗了，“您快上去看看林先生吧！”
　　季予驻足于在自家大门前，踌躇不前，生平第一次从心底感觉到了一种踟蹰退却而不敢面对的慌乱之感。
　　而仅在这短短犹豫的片刻间，楼上书房遽然爆发出来一声巨大声响。
　　季予一惊，慌忙跑上楼。

　　他的书房被林莫砸得稀碎，诸多价值不菲的收藏珍品都被砸烂了，满地狼藉，不堪细看。
　　但这些都不重要，季予的视线沉沉地落在林莫身上。
　　他从没见过林莫发火的样子，就连大喊大叫的时候都罕见，遑论此时像是全然没了理智一般的疯狂模样，一边砸东西，一边红着眼低吼宣泄。

　　两人视线相撞的瞬间，季予心神一恍惚，控制住了自己下意识想要后退的步伐。
　　“滚出去！”林莫眼眶子通红冲他大吼，眸中满是愤懑与委屈，那直达眼底的绝望挟杂着对眼前人滔天的怒恨。
　　季予被那眼神刺得心头一震，声带仿佛一下子失了声。

　　啪嗒——
　　雨滴砸落在地的声音，可屋里不会漏水。
　　视线下移，一抹红在木地板上泛晕开来，接连几滴血从林莫指尖悄然滑落，砸到地面。
　　季予眼里闪过惊慌，“林莫！你做什么！”他跨步上前，踩过满地狼藉，一把钳制住林莫的手腕。
　　还好，虚惊一场，事情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糟，林莫那白皙的手腕上没有自残的伤口，只是拇指指尖被花瓶碎片给划伤了。
　　反应过度的他松下了口气，接着说道：“砸吧，你消气了就行。”稀松平常的语气，像是林莫只是在和他闹小脾气那样。
　　“我去拿医药箱。”

　　林莫大力甩开他的手，蹲下身去将季予不小心踩在脚底的纸张扯了出来，一把拍在他胸前。
　　季予的胸膛被他这一掌震得生疼，伸手抓住滑落的纸张，定睛一看——在自己的签名后边是林莫龙飞凤舞的字迹和盖上了拇指指纹的血印。
　　“这样满意了吗？”林莫问他。
　　季予愣在原地。
　　没有预想之中一系列的质问，林莫只是扯着嘴角，对他讥讽道，“忍了这么多年，也真是辛苦你了。”
　　“恭喜你，现在终于可以解脱了。”说完这句林莫转身欲走。

　　“什么意思？”季予拉住了林莫，像是不明白一样，“你什么都不问清楚，就要和我离婚？”
　　林莫面色煞白，像是被恶人先告状反咬了一口般的难以置信，“季予，你到底还在和我演什么？这不是你一早就计划好的吗？！”
　　“我什么时候计划……”季予话一反问出口，就被自己给堵死了。
　　那无意重合上的日期着实太过伤人了，他一时无从辩解。

　　“我还应该问你什么吗？”林莫死咬着下唇，哀恸情绪根本难以自抑，眼泪无知无觉地往下坠，“我该问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哥的？还是该问你是如何得意戏弄我的？”
　　“你听顾之然他们说的？”季予只是反问却没有否认，他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作何解释又有些慌乱地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能不能听我说，我……”
　　“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林莫眼神迷蒙地看着他，“你当时问我要不要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喜欢我？还是因为我哥？”

　　这简直是一个太过好答的问题，如若换一个人来作答，为了化解眼下激烈的矛盾，他大可装作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一句，当然是因为喜欢你！
　　可季予从未对林莫说过喜欢，他根本开不了这个口。
　　安静一阵过后，只听见季予有些底气不足地说，“林莫，对不起，我不想再骗你，我可以解释……”
　　他这边话音未落，林莫瞬间就爆发了，抄起书桌上的东西就往季予身上砸，那不知是什么的物件擦过季予的耳畔，砰的一下砸到他身后的书柜上，摔碎炸开，飞溅的瓷片划到了季予的脸，他鼻梁处冒出了一条血痕。
　　只差一丝一毫，就会正中砸到季予的脑袋。

　　那被林莫摔出去的东西原本是一只穿着浅蓝排球服的小瓷兔，是他照着季予的模样设计的卡通形象，然后用自己捏的陶土烧制的，也是大前年季予过生日时林莫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而此时那只可爱的白釉小瓷兔已经看不出任何原样，四分五裂地混杂在一地破碎狼藉中，已然找不到头首。
　　季予盯着自己脚下细碎的白瓷片，又满眼惊异地望向林莫，像是万万不能接受林莫会对自己动手那样。

　　他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你，你对我动手？”
　　回答他的是下一秒林莫狠狠砸落在他脸侧的拳头，林莫大学拳击不是白练的，季予不设防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你骗我！你骗我！”林莫跨坐在他身上，高高举起的第二拳终究还是没砸落下去，他揪着季予的领子声泪泣下地质问他，“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样啊！你怎么能这么作践我？！”

　　“你不喜欢我就不喜欢我啊！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他那大颗大颗的热泪滚落砸在季予的脸上，“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凭什么！”
　　没有喜欢也没有爱，只有作践真心的捉弄与欺骗。

　　在自己歇斯底里的嘶吼中，林莫这时才猛地明白过来什么——林知也是alpha，如果他们在一起，他和他也是同性恋。
　　所以，就连他最初被季予公开出柜所深深打动的这件事甚至都不是为了他，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臆想罢了！

　　“你不喜欢我，你……你为什么不早说啊！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把我当什么了？”林莫抽噎得气喘不匀，满心满眼都是委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他究竟还在问什么呢？自己怎能蠢笨至此？季予不是一开始就表明了吗？他说过他不喜欢自己这样的omega也自然不会喜欢自己这样beta啊！
　　所以，季予的出柜并不是迫不得已，也并不是向自己展露他勇敢无畏爱意的行径，他没有想要借此打动自己，那分明他自己事先计划好的、与常人不同选择之下的必经之路而已。
　　而林莫，他只是上赶着做了那个自作多情的丑角儿而已。

　　季予那般高傲自信的人一贯不怕众人非议的影响也不惧他人鄙夷凝视的目光，因为他足够优秀强大，他有能力将失去的东西全部拿回来。他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分担与心疼，只是他自己把事当真了，只是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自己与这人本该从不相干才是。

　　林莫脸上干涸的泪痕被从新润湿，他看着这个自己深爱了七年的人，心痛如绞，用尽了浑身力气才保住自己最后一丝体面，没将那些明知故问的事实再摆出来羞辱自己一番。
　　林莫颓然起身，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最后哑声道：“季予，我早该让你如愿的。”

　　林莫身形晃悠着夺门而出，季予去追他，“你要去哪儿？！”
　　季予心中警铃大作，难言的直觉告诉自己，今天绝不能让林莫出门，不能让他离开自己，否则他有可能就彻底抓不住这人了。
　　“滚！放开我！”林莫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一个旋身挣脱了。
　　季予抓不住人，心下更是急躁，两人推搡争执间，林莫抄起地上半截尖碎的花瓶顶住季予的腹部，声厉内荏地大吼道：“别靠近我！”
　　季予面上毫无惧色，还不知疼一样更是上前一步，想要将人抓进怀里。
　　直到林莫反手将尖刺碎片对准了自己，季予才惊吓地顿住了身形。

　　“我让你别靠近我！”林莫手抖着将那尖锐锋利的碎片刺进了脖颈间脆弱微薄的皮肤，霎时间就见了血。
　　他的声音尖利嘶哑已然达到崩溃的前兆，“我让你滚开！不许跟着我！”
　　“好好，我滚我滚，你冷静！别激动！”季予吓得后退三步，双手举起作投降状。
　　见林莫还在将利器往自己肉里戳，季予瞠目欲裂，大声向他喊道：“我保证你去哪儿我都不跟着你！只要你把手里的东西东西放下，别伤害自己！我就不跟着你！”

　　林莫不信他，刺着自己的脖子一路滴着血走到了车库。
　　他骑上了自己唯一的一辆摩托，轰油门一脚提速到最快，迅即驶离了这个令他方才承受了无尽痛苦的地方。

　　远空被深蓝压得很低，乌云缓慢覆盖上山头，细蒙雨幕落下，笼罩了整个昏沉的世界。
　　林莫骑着摩托绕过盘山公路，在雨幕中一路飞驰，衣服被冷风灌得猎猎作响。
　　像是感知到林莫会来，到陵园时，特意为他下了一场等待已久的瓢泼大雨。
　　林莫从那个家里离开什么都没带，只拿走了林家大门的钥匙和一封不知被季予何时锁藏在密码箱里的信件——那是林知留给他的。

　　【信件986】
　　展信佳：
　　亲爱的崽儿，我是哥哥林知。时间过得好快啊，这已经是我给你写的第986封信了，之前那些无聊的信件也不知道你日后会不会发现，没有看到最好，因为里面大多都是词不达意的叨絮之作，我生怕你会厌烦。
　　你近来频频生病，回林家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我着实很是担心挂念你，想让你回林家呆一段时间，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我总是笑骂你说你个小没良心的，一点都不懂得体会我养孩子的辛苦，离开了家就不知道照顾好自己，怎么你越长大越让我操心，远没有小时候听话了。我总是不明白分明从小就乖巧听话的小孩儿怎么会为了一个外人和哥哥吵架这么多次？我就当你这是晚来的叛逆期吧，不同你计较了。
　　其实我也清楚，你对自己喜爱的事物总是抱有一种天真的执拗，可这么多年，你也只因为那只没被收养的流浪猫跟哥哥怄气过，这次却因为季予的事和我怄气这么久，气得都不愿怎么搭理我了，哥哥心里其实很难过。
　　我对你从没严厉要求过什么，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希望你能按照自己所期望的方式去生活，但这绝不能以牺牲你的健康安危为代价，所以我是绝不会同意你去做变性的，这件事上没得商量 ，除非等我哪天死了。
　　那人根本不爱你，又哪会心疼你？可你万一在手术过程中出了个好歹，有没有考虑过日后该让哥哥怎么办呢？爸妈走得那样早，这么多年就只剩你我二人相依为命，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弟弟，我怎么可能同意你将自己的生命安危视为儿戏？
　　我时常在想，是不是因为你从小缺失父母之爱的关怀，而哥哥给予你的爱又不够充盈，才会让你如此痴迷于他，连真正相爱的感情是怎样的都无法辨别出来。
　　你和季予本不该在一起的，可我还是晚了一步，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们会用婚姻将彼此绑定在一起。
　　但我现在也没有资格立场去要求你离开他了，因为哥哥也犯错了。
　　可我总归是希望你能自由快乐的、不受任何束缚的，季予或许是你人生中必将迈过的一道大坎，你迟早是要在他这儿摔个疼的，但没关系，摔疼了记得回家就好，我会在家等你。
　　哥哥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你可以去试错、去犯错，我会为你一切的行为兜底。
　　但同时，哥哥希望你内心能够强大一些。（划掉）
　　你得做好为自己盲目固执的抉择付出惨烈疼痛代价的准备。（划掉）
　　你要学会成长。（一并划掉）
　　没关系，哪怕你不成长也不强大也没关系，你可以脆弱也可以天真，你甚至可以对你期望的爱情抱有一切美好的幻想，只要我在，就不会让你受欺负的。
　　最后一句，劝慰你，也是劝慰我自己——
　　身处于情往往容易一叶障目，我深知你早已弥足深陷，却仍望你迷途知返。

　　———

　　只是在书房里匆匆读阅过两遍，那信件中的字字句句在便在林莫脑海中无比清晰刻印了下来。
　　简直痛得他快要无法呼吸。
　　雨水浇透了全身，林莫踩着泥泞湿滑的道路往前奔跑，摔得浑身都是湿淌的泥水，这次是真摔疼了，匐匍在地上半天都站不起身来，狼狈至极。

　　就像林知所说的，林莫经常摔跤，从小摔到大，膝盖上粉紫的痂长好一层又叠一层。
　　林知一开始也是觉得他弟弟是小时候营养没跟上，缺钙，骨头没长好，所以才容易腿软底盘不稳。可到后来，他分明将人好好地养大了，却发现林莫还是爱摔跤。
　　为什么呢？

　　因为林莫走路不看路，他是个好奇心太重而又没什么戒备心的小孩，路途中，他总爱仰头看天空中飞掠而过的鸟儿，低头看路边灿然绽开的野花，眺望看远方冲他招手提醒他慢点行走的林知，可就是不看脚下的前路。
　　宽敞通旷的道路硬是被他走得像是过独木桥似的艰难，稍不注意就要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大家都告诫他，让他不要再往前走啦，说前面有吃人的狼外婆等着他，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听劝，坚信前方一定有着巨大惊喜等着他。

　　林莫从不长记性，摔疼了就原地爬起来，拍拍屁股想也不想就继续往前冲，也不肯看低头一眼脚底下深浅纵横的坑洼沟壑和那布满荆棘的丛林陷阱，把自己摔得遍体凌伤，也不肯停下来脚步短暂思考一下，下一步该如何稳健地走过。
　　林莫摔过最大的跟头是在他18岁那年，可身下不是使人齑身粉骨的崖捱，他猝不及防地跌落进了一个温暖宽敞的怀。
　　他这一摔，分明毫发无伤，却赔进去了一辈子，这才终于狠狠长了记性。

　　人生这条路不再允许他行差踏错，林知教不会的道理，终究有人以深刻的教训教会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