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曹家的一件小事》芭蕉叶1101

4、记曹家的一件小事4

　　第一次看到学生会新成员名单时，曹丕的左眼皮下意识地跳了一下。
　　孙权。
　　为了确认是不是小时候认识的那个孙权，曹丕在开会点名的时候特意关注了一下：高鼻，深目，棕发，混血感，懒洋洋，翘着二郎腿，答“到”的时候眼神也没有离开过手机。确认完毕后，曹丕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孙权认亲，而是去学生会的群里顺着群备注调查了一下自己曾经的小同桌。
　　昵称：无敌炫酷哇塞欧呦橘子头
　　头像：一只蠢得不能再蠢的卡通老虎头。好像还是曹植小时候买过的漫画书封面。
　　曹丕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第二次开会时，曹丕特意去得比较早，他想在孙权选好座位的时候趁机坐在旁边，没想到孙权竟是最后一个来的。曹丕看着孙权气喘吁吁地跑进教室，旁若无人地一屁股坐在没人愿意坐的第一排中间。曹丕整整一节课都在反复往那个方向偷瞄。会议结束后，孙权走得很急，曹丕单肩挎上书包紧追而去，终于在走廊里拍上了孙权的肩膀。
　　“孙仲谋。”
　　孙权回头的那一刹那，曹丕仿佛回到了七年前的洛城一中。还是喧闹的走廊，拥挤的人群，曹丕拍了一下孙权的肩膀，孙权回头，曹丕瞪着他：
　　“做完课间操赶紧把语文作业交给我，不然我就记你黑名单！”
　　大学生孙权愣了好一会儿才有反应。曹丕看懂了他的眼神：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于是还没等孙权说话，曹丕便作了自我介绍，孙权又是过了好一会儿才一拍手：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有个弟弟？”
　　“？是。”
　　“你弟弟是不是特别爱哭，还喜欢抱着小海豚睡觉？”
　　“……是。”
　　曹丕对于孙权的这个反应非常不满意。整整一星期，他吃饭睡觉的时候都在回忆与孙权的往事，可孙权再次见到他以后，居然先想起来的是曹植！更可恶的是，孙权说他现在有急事，没时间跟曹丕叙旧，等改日再来找他。曹丕还想拦住他，可孙权一溜烟已经跑没影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孙权是初一下学期从外地转学而来的。曹丕后来问起他，孙权说是家里来北方做生意，索性全家都搬过来了。孙权刚来那会儿水土不服，不仅总感冒，语言环境和学习环境也都适应不了，期中考试考了倒三。期中之后，班主任打算实施一帮一的政策，第一和倒一被安排成了同桌，第二和倒二同理，由此而来，期中考了全班第三的语文课代表曹子桓同学就被安排成了孙仲谋的同桌。当孙权带着满满一桌洞的零食和漫画书叮叮当当地跟曹丕的桌子拼在一起时，曹丕还不明白，接下来的一个月他将经历怎样的噩梦。
　　“葡萄公主，借我数学作业抄抄呗。”
　　曹丕很快发现，孙权有一个喜欢给别人起外号的臭毛病。他管前桌叫清蒸鱼，管后桌叫海狸鼠，管过道对面的圆脸女生叫咕噜猫，曹丕完全不清楚他是怎么起出这些外号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外号是怎么来的。每天上学前，卞夫人都会在曹丕的书包上层放一袋洗好的阳光玫瑰，并叫他在课余时间吃掉，孙权于是看到自己的同桌每天课间都在吃葡萄。他问他每天都吃同样的东西吃不腻吗，曹丕于是在孙权手里放了三颗，作为交换，孙权又在曹丕手里放了三瓣橘子。
　　“我不喜欢吃橘子，橘子好酸。”曹丕说着把橘子放了回去，又被孙权塞了回来。
　　“这是我妈从老家订的。只有你们北方的橘子才酸，我们江东的橘子甜着嘞~”
　　孙权说我管你叫葡萄小王子吧，曹丕不同意。孙权又说，那我叫柑橘小王子，你叫葡萄公主吧。
　　“你才是公主呢！”
　　曹丕更生气了。但孙权不管，他说就公主了，于是他整整一个上午没有借到数学作业。但这还不算什么，曹丕发现孙权是懂怎么折磨人的。别的差生借作业，借两三次不给也就拉倒了，但孙仲谋会锲而不舍地追逐曹子桓的满分作业。曹丕如果不给，孙权就会拿出三根圆珠笔，摆出熊猫烧香的姿势，对着曹丕烧一整天的香，一直烧到曹丕把数学卷子劈头盖脸砸在他的脑袋上。考试的时候，如果孙权收不到曹丕的小纸条，曹丕的桌面上就会一直有纸飞机飘过，吓得曹丕一边心惊胆战地瞟着监考老师，一边咬牙切齿地在纸飞机上写下选择题答案。
　　曹丕实在是烦死孙权了，烦到天天数着日子什么时候换位。体育课后，曹丕假装找错了位置，坐到了夏侯尚的座位上，直到上课铃响，历史老师进门了，曹丕也没有回窝，夏侯尚只好在曹丕的位置坐了一节课。下课铃一响，夏侯尚就冲了回来：
　　“你赶紧回去管管，烦死我了，你同桌整节课都在唱歌。”
　　孙权有段时间每天都在哼哼《As long as you love me》，但是他五音不全，曹丕用了三天才听出原曲是什么，这件事情导致曹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讨厌Backstreet Boys。初中那个教英语的班主任总喜欢换座，每周五都有人获得新同桌，而曹丕和孙权是在五月份的那次月考后分道扬镳的。但这并不是噩梦的结束。中学时代的考试都会换教室换考场，学生们则需要在每次大考前把桌洞清理干净。换好新座位后，曹丕发现自己的语文课本消失了。他去了后排集体放书的地方找，去讲台桌洞找，去家里书房找，去曹彰和曹植的书包里找，都没能找到。语文课前，他垂头丧气地请求老师借他一本语文书。语文课代表没有语文课本，怎么听都觉得好丢人，但语文老师没说什么，而是从办公室里找了一本旧年不用的课本送给曹丕。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曹丕也逐渐适应了新课本，只是以前自己整理的知识点都消失了。半个月后的一个早自习，英语课代表来收卷子，孙权却怎么找也找不到昨晚发的卷子。他在桌洞里掏了将近半节课的时间，没掏出自己的英语卷子，却掏出了曹丕的语文书、夏侯尚的地理练习册以及吴质的数学错题集。从那以后，班里不管谁丢了什么东西，都要去孙权的桌洞里翻找一番，直到孙权在初二那年又转学回家了，班里还在有人说，自己的练习册是不是已经被孙仲谋带回江东了。
　　时间回到大学。整整一个礼拜，曹丕都没有收到来自孙权的任何消息。他反复点开那个老虎头，又转念一想他凭什么要主动加那个烦人精，孙权如果想起来自然就会来找他。就这样又过了一星期，星期四的晚自习，曹丕选修的德语二外。他早早过来占座，顺便给舍友也占了一个。上课铃响，一个男生提着书包踩点进来的，曹丕抬头一看怎么又是孙权。更无语的是，孙权旁若无人地看了一圈，最后径直走到曹丕身边坐了下来。
　　“曹子桓？这没人吧？”
　　不等曹丕说话，孙权就把手里的汽水递给了曹丕，曹丕还以为是孙权送给他的，没想到孙权只是让他帮忙拿一会儿。坐好以后，孙权开始东张西望，他为了搞清楚老师讲到哪了，于是伸脖观察曹丕的笔记。
　　“哇，你的英文写得好漂亮！”
　　曹丕瞅了他一眼，说这是德语，孙权没有在意，问考试前能不能借他的笔记复印一下，曹丕于是又回忆起了初中时代的噩梦。孙权还想说什么，曹丕叫他安静听讲。
　　曹子桓和孙仲谋的“孽缘”并没有随着那本语文书的回归而结束。孙权这个人比较自来熟，跟曹丕做了一个月的同桌后，他就认为他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虽然不再是同桌，但换位后的孙权依然坐在离曹丕很近的地方——斜对面的过道，于是他有事没事都来管曹丕借东西。
　　“曹丕，你有没有不用的草稿纸？”
　　“曹子桓，借我圆规用一下。”
　　“公主殿下，能不能帮我稍根冰激凌上来？要冰工厂的冰片蜜桃味。”
　　每次听到“公主殿下”四个字，曹丕都会恶狠狠地用记名和扣分来警告孙权，但孙权每周的评分都是垫底的，所以他也不在乎，反而是曹丕为了堵住孙权的嘴，还得跑前跑后地给他买零食。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时间一长，曹丕的外号就被爱八卦的女生听了去，最后竟然都传到了班主任耳朵里，并在一则有关大课间的新闻中攀上了学校热点。那天，为了让所有人都交齐作业，曹丕照例把送作业的时间压到了大课间，最后又剩孙权一人。曹丕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等他，于是他抱着一摞练习册走出教室。走到8班门口的时候（就是高柱所在的班级！高柱当年在现场！），曹丕感觉背后突然刮来一阵小旋风，他还没来得及回头，就听见了孙权用他那唢呐般的大嗓门喊道：
　　“公主殿下！等等——还有我的——！”
　　走廊里的回音真的挺大的。当天下午，他俩就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谈话。班主任是个美女，第一次带班，直接笑嘻嘻地问他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孙权说是真的，曹丕坚决否认此事，班主任最后依照惯例选择相信好学生，警告了他俩一顿也就拉倒了。但同学们是不可能就此放过他俩的，比如夏侯尚，他会在课间经过曹丕的座位时拍拍他的肩膀：
　　“祝你们二位百年好合哟。”
　　夏侯尚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曹丕真的生气了。他管曹丕借水笔，然而，只隔了半米远的前桌今天怎么也听不见他说话。孙权依然在斜对面低声哼哼跑调版的《As long as you love me》，曹丕简直想从讲台旁边的窗户跳出去。
　　“小丕，不要早恋，好好学习。”
　　曹丕在睡前收到短信的时候，比短信内容更加令人震惊的是发信人——曹昂。
　　曹昂？！怎么会是曹昂！！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哥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曹丕盯着末尾那个曹昂惯用的微笑表情，瞳孔持续地震中。曹丕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所有的可能性。他觉得就算是请家长，班主任也只会请曹操或者卞夫人，断不会请到曹昂。他又考虑了一遍班主任告诉曹操，曹操竟然先通知曹昂而不是来教训自己的可能性。他的手越捏越紧，越捏越想把孙仲谋捏成梳打饼干，直到怀里的小东西嘟嘟囔囔地翻了个身，他才意识到自己捏的是曹植的小背心。
　　“干嘛呢……哥哥……”
　　屏幕上的白光慌得曹植睁不开眼，曹丕于是关掉了手机。曹植先是抱紧怀里的布偶小海豚，又往曹丕的怀里拱了拱，然后问哥哥刚刚在看什么。曹丕有一搭无一搭地摸着曹植毛绒绒的脑袋，双眼凝视着失焦的黑暗：
　　“哥哥最近遇到大老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