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远亦归航》檀汐

47、第四十七章 NOW

　　秦灏远第二天醒来，又是下午了。
　　他觉得有时候自己还是太高估自己了，他本来定的周日傍晚的票回去，但是现在他腰酸背痛，全身骨头跟散了架似的躺在床上，连起身都不想，更不要说去赶飞机了。
　　不管了，让周一的晨会见鬼去吧，他要改签。
　　游亦航今天得上班，他早上走那会儿秦灏远正睡得五迷三道的，朦朦胧胧回应他的告别吻，根本分不清是不是做梦。
　　秦灏远伸着懒腰，拿起了手机。
　　他们秦家四人小群里信息都快炸了，那几位关心他在东京的进展，昨儿憋了一天没好意思打扰，今天直接给秦灏远轰出个100+未读。
　　秦灏远懒得爬楼，他看两眼最后的对话。秦灏天在那口不择言，青天白日的开黄腔。
　　秦灏远：………………醒了，别编排你弟了。
　　秦灏天：哟！睡到这会儿啊！日本这比咱还快一个小时吧，航儿这……可以啊。
　　舒晴：你懂什么，小别胜那啥，是吧，更何况他俩都多久了。
　　秦灏然：干柴烈火，一点就着啊。
　　秦灏远：……小哥，你那不应该是大半夜吗，你怎么也在。
　　秦灏然：那我哪睡得着啊，这不牵挂我弟呢吗。
　　秦灏天：你是牵挂你弟的感情，还是牵挂你弟的身子？
　　秦灏远实在是不想看他们这几个老大不小的还没个正形，顺手回了个“我再睡会儿”就退出群，顺手点了个群聊免打扰。
　　秦灏天还追了句：哎，你先睡，啊，多睡会儿，千万别急着起来，都理解的。
　　他笑一下，没理他哥。
　　游亦航两个小时前也给他发信息，告诉他冰箱里有吃的，让他起来自己做点儿。
　　秦灏远颇有些新奇的回：你冰箱里竟然能有吃的？
　　游亦航很快回过来：早上去买的，也都是些简单的速食，你凑合吃一下吧，晚上想吃什么？
　　秦灏远心里颇为感动，还有点儿不忿。他们昨天闹得很晚，哦不，应该说是今天凌晨了，结果游亦航一大早爬起来上班，还提前给他买吃的。
　　这人精神头儿可真好，不像他，一觉睡到下午了，还赖着不想起来。
　　不仅这会儿不想动，估计晚饭那会儿也不想动。
　　他诚实的给人回：想吃上回你带给我们吃的心肝之间，上次都没吃上几口，也不记得什么味儿了。但是我懒得出门。
　　游亦航依然回得很快：我带回来。

　　等游亦航拎着一兜子香气四溢的烤串儿回来，秦灏远竟然还躺在床上。
　　游亦航颇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你不会睡了一整天吧，没吃东西？”
　　“吃了。”秦灏远抱着被子翻个身，“下午起来煮了点面，然后又睡了。”
　　游亦航笑着摇摇头：“那现在呢？能起来吗？要不要我喂你。”
　　秦灏远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可算是肯离了他缠缠绵绵一整天的被窝：“哎，这就起了。”
　　上回吃的食不知味，这次可算是能好好品尝美食，秦灏远吃的眼睛都眯起：“真是不错啊，难怪我大哥心心念念。”
　　游亦航笑笑没说话，给他拉开一罐啤酒递过去。
　　秦灏远接过来，顺嘴说了句“你也喝啊”，又反应过来：“不，你不能喝，你胃怎么样了？”
　　“好多了。”游亦航答，“最近都没再疼了。”
　　“你得去做个胃镜，好好检查一下。”秦灏远瞪他，“你一个做医生的，还要我说啊，能用疼不疼来评判好些了没吗？”
　　游亦航笑着看他：“我做过了，真的好多了，胃溃疡也不是不能养好的。你看我是不是比八月那会儿胖了？”
　　秦灏远听他说的真诚，见他状态也确实挺好，才放下心来，只道：“等你回去了的，我找胡嫂问了不少养生菜谱呢，都给你做。”
　　游亦航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远儿，虽然我也很想能早点回去，但是我还得花些时间，可能不会太快。”
　　秦灏远点头：“我知道啊，肯定不能说走就走啊，秦楚离职还有notification period呢。”
　　游亦航有些遗憾的叹口气：“今年生日也没法陪你过了。”
　　秦灏远倒是不以为然：“那有什么的，生日年年都有，以后每个生日你都会陪我过，不在乎这一次。”
　　游亦航“嗯”了一声，一会儿又道：“其实你来之前，我也有在接触一些国内的机会……”
　　他还没说完，秦灏远就冲过来抱住他：“宁城的医院吗？”
　　游亦航被他抱的身子都晃了下，稳了稳才道：“也有，但是宁城的机会相对还是比较少，北京多一些。不止医院，也有药企。”
　　秦灏远抱着他不撒手：“不去北京，一个我姐要薅回来已经够费劲的了，你别再给我增加难度啊。”
　　游亦航拍拍他横在自己身前的胳膊：“没说要去，你都让我回家了，我还能去哪。”
　　秦灏远把头埋在他肩膀上，瓮声瓮气的：“宁城医院也不少啊，我回去帮你找找人，公立的不行就去私立的呗。实在不行，让大哥给你建一个！”
　　游亦航哭笑不得：“你游戏玩傻了吧，说造个医院就造个医院的。”他摇摇头，“不用你们帮忙，我自己来。虽然可能要花些时间，但总会找到的。”
　　“好。”秦灏远不抬头，整个人软塌塌的瘫在游亦航身上，“你说不用就不用，我相信你。”
　　游亦航上班的时候不用香水，秦灏远鼻尖都是衣服浆洗过后的皂香，简单的味道此刻他闻起来也是格外的清新：“我等你，多久我都等你。”
　　游亦航转头亲了一下他的头发：“不会很久的。”
　　秦灏远在他脖子上蹭了蹭，突然开口：“游亦航，我这次回去，会和家里说我们的事。”
　　他感到怀中的身体微微的一僵。
　　他不等对方开口就道：“大哥他们都已经知道了，其实剩下就是跟长辈们讲了。我不怕，你也不要担心。”他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游亦航，“我会好好的说。我对我的家人有信心，他们很爱我，也很讲道理，从小到大，他们一直给予我很大的鼓励和支持。我相信他们会理解的。哪怕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我也不会放弃。”
　　游亦航抵上他的额头，声音很轻：“远儿，对我来说，能和你一起就很好，你不需要给我什么承诺，也不用非觉得要让所有人认可我们的感情。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上一辈有上一辈的观念，不必强求。”
　　“可是我想。”秦灏远语气坚定，“你对我那么那么好，我说过，我的命都是你给的。”他想起之前秦灏然那次说起他小时候被舒晴扔进爷爷家池塘，最后被游亦航捞起来的事，突然笑了，“还是两次。我的家人也爱我，希望我过的好，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他们要反对。游亦航，我很爱我的家，那是我人生除了你之外最宝贵最珍视的东西。我想，”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想我的家，也可以是你的家。”
　　游亦航只来得及说一个好，就忘情的吻了上来。

　　秦灏远话是这么说得挺好，信心满满的样子，不过等他真回了宁城，哪怕打了满腔的腹稿，真的要寻个机会开口，还是有点不知从何处下手。
　　他们几个小的凑一起商量半天，从谁开始，如何逐个击破，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秦灏天颇为崩溃：你随便吧小远，谁都行，咱家这几个大人，我觉得也没谁是不讲道理的。他玩笑一句：只要先别闹到老爷子那里去。
　　秦灏远看着突然心念一动：我们重阳节是不是要去看爷爷？
　　秦灏天一会儿发过来一条语音：“我靠，秦灏远，老爷子九十多了，你别犯浑啊。”
　　秦灏远：我没说要和爷爷说，我就是想爷爷了。
　　秦灏天：哦，那确实有阵子没回去过了。过节时一块儿吧。
　　重阳节那天，秦家又久违的重聚在了秦汝章的郊外老宅子，还和在外的舒晴秦灏然连了个视频，问候了老爷子，顺便又领了一顿‘父母在，不远游’的训诫。
　　热热闹闹吃过饭，大人们又张罗着打牌，秦灏天日理万机的处理公务去了，秦灏远问秦汝章：“您这会儿打算休息吗，我陪您出去走走？”
　　秦汝章笑：“走，刚吃完，不休息。”
　　秦汝章这些年虽然身体还挺硬朗，但多少是年纪大了，腿脚有些不便。秦灏远推着秦汝章的轮椅，在园子里慢慢的走。
　　宁城十月天气总是很好，秋叶飘黄，伴着晴朗的日光，世界一片醉人的金。他们踱步到院门口，秦灏远想起五月的那次重逢，那天的阳光和此刻一样鲜亮，游亦航从秦灏天的车里下来，带着久别的岁月，把他沉睡多年的世界晃出满目耀眼的光。
　　一眨眼，从春到秋。
　　他轻轻的开了口：“爷爷，我们好久没来看您了。”
　　“是啊。”秦汝章看起来精神很好的样子，“上次来还是五月份，小游也来了。”
　　提起游亦航，秦灏远嘴角就忍不住挂上和煦的笑意：“嗯，爷爷，您那时也好多年没见到他了吧。”
　　“得有十好几年了。”秦汝章轻叹道，“不过我活到了这把岁数，十好几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罢了。”他问，“小游那孩子，最近怎么样了？”
　　“他在日本，当医生了。”秦灏远答，“不过……不过他就快回来了。”
　　秦汝章点点头：“回来，回来好啊。虽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是漂的久了，都是会想家的。”
　　秦灏远鼻子莫名的一酸，他握着轮椅的把手，声音颤颤的带了些鼻音：“爷爷，我……”
　　他没说下去，秦汝章却十分了然的看了他一眼：“怎么，是不是又惹你爸生气了？”
　　秦灏远沉默一会儿，开口道：“爷爷，我可能，做了会让我爸妈生气的事，但是……但是我不觉得我错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说……”
　　秦汝章目视前方，好像望向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小时候啊，也是这样，有时候惹你爸妈生气了，就跑到我们这里来，那时盈之还在，”提起亡妻，他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虽然逐渐不太记得事了，但每次你过来，盈之总会护着你，替你骂你爸爸。”
　　他想着往事，不知不觉挂上了笑容：“小昭是最怕盈之的，盈之一数落他，他就灰溜溜的跑了。但其实，小昭是个特别心软的人，哪里舍得真跟你动气啊。他和小蕊那时候刚刚为人父母，自己也年轻，很多事情都不懂。做父母，也是需要学习和成长的。后来你大了，你看你，现在出落的这么优秀懂事，小昭和小蕊把你教的很好。”
　　秦灏远眼眶又有点隐隐的发胀：“爷爷，我爸爸妈妈一直对我都很尊重，很支持，所以我……我也特别怕他们伤心。”
　　秦汝章转头看他一眼：“小远呐，你还不明白吗，你爸爸妈妈，从来都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你好好的啊。你总担心他们会生气，可是你想过吗，他们为什么要生气？只要你真的过得好，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好在意的呢？”
　　秦灏远低下了头，喃喃道：“爷爷，我过的很好，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好过。”
　　“那不就行了。”秦汝章笑着在他的手上拍一拍，“而且你要知道，做父母的，你是不是真的开心啊，他们一下子就能感觉到的。小昭和小蕊，别的不说，当父母这些年，他们还是挺合格的，你自己说是不是？你呢，也要对他们有信心，知道吗？”

　　秦汝章的话，就像是给秦灏远最后吃下了一颗定心丸。
　　于是他在自己生日的前夕，终于毫无保留的，把自己和游亦航的这些年，向秦昭和温蕊和盘托出。
　　他尽力说的平缓，但到底是刻骨铭心的记忆，也曾是那样的痛彻心扉，他许多次都得停下来平复一下心情，才能重新开口。
　　秦昭和温蕊只是静静的听他说，他们看着他的眼神，从震惊疑惑，到难以置信，最后变成心疼感慨。
　　温蕊听到游亦航被房梁砸到时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他现在怎么样了？”
　　“妈。”秦灏远叫一声，“几年前的事了，他现在恢复的挺好的。”
　　温蕊重新坐回去，又听秦灏远说到“遗嘱”，还是没忍住红了眼：“傻孩子……”她握住秦灏远的手，微微有些颤抖：“这些年，他既这样想着你，他为什么不来找你啊？”
　　秦灏远低了头，声音也颤：“分手的时候我说不要再见了，他……他什么都听我的。我当时想……我既然要走，就得走的彻底一点，如果还能见到他，有他的消息，我肯定忍不住会回头的。”
　　温蕊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叹一口气，又说了一遍“傻孩子。”
　　秦灏远抬头看着他俩：“爸，妈，当年是我不懂事，我放了手，我以为未来无限种可能，我选择没有他的那一种，也可以。但是有些事情，大概就是只有真的经历过，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我现在，”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的未来，除了他，没有别的可能。”
　　一直沉默着的秦昭开了口：“小远，当年你决定去英国，毕业最开始决定留在那里，后来又决定回来家里做事，你从小到大，做出过的所有决定，我和你妈，一直没有干涉过。因为我们知道，你虽然是全家最小，却很懂事。即使家里人都宠你，从来没跟你提过什么要求，没说过一句重话，你还是好好的长大了。”他的目光从镜片后投过来，“这些年我是不是从来没说过，我一直为你感到自豪。”
　　秦灏远震动的抬头看着他的父亲。
　　“小远，你周岁的时候，我们帮你过生日，你爷爷说，让我和你妈一人给你一句祝福。”秦昭看着温蕊，眼角弯起弧度，“我说的是，愿你勇敢。”
　　温蕊也笑着回看秦昭，把多年前的话说给秦灏远听：“我说的是，愿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