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把将生弃》姒昸凛

4、北戎大比

　　“我不解”
　　高耸入云的承天楼内，沐怀尘带着仿佛隆冬腊月里的寒气闯到仁荀面前后，立刻就撂下了这句
　　仁荀见到宝贝师弟的喜悦眨眼间消失，剩下的仅有皱成川字能夹死苍蝇的眉心
　　“又胡闹！”仁荀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沐怀尘是什么意思，“事关性命，岂可儿戏！不得任性”
　　沐怀尘不睬，只继续冷冷的盯着仁荀，一副不听任何劝言的态度
　　两人就这样僵住，仁荀踌躇了几许，欲言又止，想要再想办法劝说沐怀尘几道，但是每每触及沐怀尘那张“管你说什么，我一概不听”的冷脸，一喉咙的话就全咽回了肚子里去，只余一声叹息
　　就这样往复几次，沐怀尘也没了耐性，转身下楼，总之他的意思已经传达到了
　　他不愿意，没人能逼
　　……
　　转眼到了大比当日
　　这天沐怀尘难得起了个大早，按理说以他现在的修为，大可无需睡眠
　　但也许是伤势的原因，沐怀尘觉得他比常人还要嗜睡些
　　等到洗漱穿戴完毕，他还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等到再走出寝屋时，沐怀尘又恢复了那副“讨债”冷漠脸
　　徵宫的管事名叫晋安，是多年前被沐怀尘从山下拎回来的少年，同时整座居云峰的一应大小事务也都由他打理着，只是沐怀尘从未收徒，也不喜人多，自己更是喜欢事事亲为，以至于他这个管事做得甚是清闲
　　这次沐怀尘出关，又赶上了二十年一度的北戎大比，晋安久违的体会到了“忙碌”的感觉
　　这天一大早，他也领着仆从，早早地候在了沐怀尘院外
　　沐怀尘出门看到他，有些意外，
　　“师兄让你来的？”
　　晋安拱手行礼，恭敬道，
　　“回尊上，掌门吩咐，今日兹事体大，要您一定“着装得体”，按时赴宴”
　　沐怀尘不动声色的挪开一步，避开了晋安的礼
　　但晋安也跟着转了个弧度，叠在一块儿的手背依旧正正对着沐怀尘
　　“'他向来随性惯了，但今日场合非同寻常，一定要他好好装束！莫要再穿得像是去灯会游园'”
　　晋安一板一眼的模仿了仁荀的语气
　　沐怀尘抬起胳膊，前后瞧了瞧自己这一身衣袍
　　那意思很明显：他觉得很不错
　　晋安扶额，随后双臂一展，拦在了院门口，同时手上一招呼，那几个跟在他身后一直低垂着头的仆从们便立刻上前，候在了沐怀尘身侧
　　扫过他们个个手上端着的托盘，和上头放着的衣物饰品
　　沐怀尘只觉得麻烦，但是再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拦在他身前的晋安，他最终转身，回到了屋内
　　晋安这才松了口气，劫后余生般的招呼着众人赶紧入内服侍
　　……
　　长崚峰的主殿位于左峰，正朝南而建，巍峨大殿前高台林立，下方广场上早已站满了各个宗门前来赴宴的弟子
　　沐怀尘到时，天已大亮，他乘着朝阳而来，略过众人，飞身入座，头戴金冠，腰坠血玉，一袭白袍不知乱了多少年轻弟子的心神
　　众人为剑尊的俊逸身姿而心生向往，然在视线触及他那冷厉的眉眼时，却都不约而同的敛了心思
　　美则美矣，俊则俊矣，却不是他们这等常人能够高攀的
　　见一身华服衣着正式终于不再像是要出门上学的哪家公子的沐怀尘入座，坐在上首的仁荀满意的点了点头，果然如他所料，派晋安去的话，这小子怎么着也会心软几分，不会再倔得让人头疼
　　刑枫看到沐怀尘，也抬手朝他打了个招呼，沐怀尘并未同样回应，但也微顿了顿首
　　刑枫依旧是那副乐呵呵的模样，而坐在他右侧的洛行云，则是一如既往的面带阴郁之色，他看不惯沐怀尘这高傲的样，恶狠的瞪了一眼沐怀尘之后，就不再往他这边看上一眼
　　沐怀尘也不搭理他，除了外出处理急务暂未归宗的二长老和三长老，他是来的最晚的，余下几位长老的坐席这边，早已坐满
　　北戎大比说是一场邀请各大仙门的比武宴会，实质上就是一场给各家小辈们露脸机会的切磋
　　二十年的光阴，不仅足够各方势力新旧交替，年轻一辈之间的首末更迭更是频繁，是以每届大比都会看点十足
　　但是唯独魁首，毫无悬念
　　自这比武形成起至今，每届魁首无一不是出自灵山，这也从侧面印证了灵山这么多年以来在北域的绝对主宰地位
　　等人都到齐后，守钟弟子便敲响了长崚峰峰顶的烬鸣钟，厚重古朴的钟声在山谷间经久不绝，也让原本嘈杂的武场迅速安静了下来
　　仁荀起身，身为灵山掌门的简单讲了几句振奋人心的话后，便宣布了这一次北戎大比的开始
　　之后便是依照座次，从下往上的由每个宗门派出自家小辈的代表，登台比武，任意挑战
　　沐怀尘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坐姿依旧规正，但是双眼却已经阖上
　　坐在上首的仁荀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只觉无奈，但也就随他去了
　　一连几日，都是这般“枯燥乏味”的流程，沐怀尘每日到场便睡，到了第三日更是伙同邢枫把家中花生瓜子话本画册尽数搬来
　　仁荀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终于到了大比的最后一日
　　已经到了最后阶段，以至于这日切磋比武的速度非常慢，每场都会僵持许久，好在临近傍晚时，比试终于进入了尾声
　　沐怀尘囫囵睡了一觉，悠悠转醒，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忍着打哈欠的欲望，带着些厌气的看了一眼场中
　　一局比试正好结束，可能是动静大了些，场地有些破损，正有弟子上前修缮
　　思忖着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结束了，沐怀尘就打算再度阖眼
　　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动作
　　“尊上闭关多年，想必修为精进颇多，不知今日老朽这弟子可否有幸，能得尊上指点一二”
　　一个白须飘飘的老头突然站了起来，此人身形佝偻，手提酒囊，却是一身峨冠博带，打扮的像个书生
　　他的声音是沙哑且刺耳的，没提酒囊的那只手搭在了坐在身旁的弟子肩上，盯着沐怀尘说话时脸上甚至还带着仿若慈祥的笑容
　　终于，有人开口了
　　从沐怀尘露面那日开始，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不在偷偷观察着他，其中蠢蠢欲动者不在少数，但是始终，没有人敢付诸行动
　　他们渴望着传闻属实，但是更多的却是惧怕着闭关结束后沐怀尘会变得更加恐怖的修为
　　那老者的声音不大，却足矣传遍这高台上下，但在他话音落后，却并无任何回应
　　沐怀尘闭眼的动作只是停顿了一瞬，甚至连对方话都没说完时，他眼睛就已经闭上了
　　众人明显看到了沐怀尘这无视的态度，一时间，细声低语四起
　　仁荀见此，任众人议论了几声后，才轻咳了咳制止
　　“苍楼主，今日仅是小辈们之间的打闹，让怀尘出面，不合适”
　　“若是让尊上同小辈们切磋，那自是不合规矩，但我这徒儿不才，当年也算是与尊上有过同袍之谊，算不得小辈，如今苦修几十载，切望再得尊上指点，寻那悟道突破之法，故望尊上，莫要推辞”
　　说着，那老者还拱手拜了下去，坐在他身旁的那弟子，也起身跟着一块儿
　　至此，一直端坐不动的沐怀尘才终于给了个眼神
　　众人注意到沐怀尘睁开了眼，都不由自主的摈住了呼吸，想要知道这尊杀神，究竟会作何反应
　　……
　　“你谁？”
　　无人料到，沐怀尘会这么反问
　　他好像真的并不认识老者和他身旁的弟子，更不知那句“同袍之谊”从何而来，所以才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但是仅这简单的两个字，却让一直安安静静没什么情绪的那位弟子，突然就变得瞠目欲裂了起来
　　他捏出青筋的拳头被他师尊死死摁住，等到被另一个和他长得十分相似的弟子按住另一边肩膀坐下，那老者才松开手，转了过来，
　　“老朽仙冢二十四楼苍华楼楼主苍浊，携弟子苍山苍河，拜见尊上”
　　“尊上贵人多忘事或许已经不曾记得，当年尊上还在鹏芦书院进学时，曾与山儿在一位教习手下同读”
　　众人这才了然，鹏芦书院，那该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读书时了，说是同袍，虽有些牵强，但也说得过去，只是如今恐已有几十年久，那剑尊不记得了，也是自然
　　这样的念头才刚从脑中冒出，那苍浊就又说道：“当年您到访仙冢突然，山儿有幸与您在宴河比试了一场，虽然落败，但也因祸得福顿悟道心，如今有缘再见，山儿这些年也已寻得机缘，渐悟仙道，还望尊上仍能不吝赐教，再与山儿，切磋一次”
　　苍浊再次替苍山发出战邀，虽然句句不离赐教，可言语间，却净是逼人出手的迫切
　　他嘴上说的是当年沐怀尘到访仙冢，但是是个人都知道，天佑一百二十三年，灵山掌门交替，仁荀接任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仙冢二十四楼便已经三番五次的不尊召令，以下犯上，更是自己放出传言称其要脱离北域，独立八荒，时年恰逢北域仙盟会的召开，灵主传印下达月余，仙冢十二府却无半分回应传来
　　就在冲突愈演愈烈时，年仅十八岁的沐怀尘于伏月中旬突然御剑闯入了仙冢，一剑立于宴河河畔仙祖祭台之上，扬言，灵山刑堂首座弟子沐怀尘，登门讨教
　　仙家规矩，小辈之间的切磋过招，只要不伤及性命，仙门长辈便不可出手干涉
　　就这样，仅仅半个月的时间，仙冢五河十二府的所有弟子修士，尽数败于沐怀尘的剑下，个堆个的，全部被他扔进乾坤袋中打包带回了灵山
　　最终，当年的北域仙盟会，仙冢二十四位楼主，无一缺席，只为“赎回”自家战败的弟子
　　而当时仙冢的首座弟子，便是苍山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苍华楼这老儿，就是在借着曾经苍山落败过一次的事情，想要逼得沐怀尘动招以探虚实呢
　　众人的视线又集中到了沐怀尘身上，他们显然更加在意沐怀尘到底是否会出手
　　这边老头还在长篇大论，那边沐怀尘的注意力却其实早就已经落到了别处
　　那是位于更高处的廊台，狭窄笔直的间隙间，一个黑衣身影站在那处，静静地注视着下方
　　是君厄
　　即便天色昏暗，距离很远，沐怀尘也能很清晰的看清他的容貌，瞧着瞧着，沐怀尘不禁在心里起了个念头
　　修士得天地灵气洗涤肉｜身，故而大多都是样貌上乘，可即便如此，君厄也绝对是沐怀尘见过的修士中容貌最佳的那一个
　　忍不住的，沐怀尘就多看了两眼
　　却被突然转头看过来的君厄抓了个正着，他本就五官凌厉，眼神更是带着锐意，被他突然盯住，沐怀尘心下一惊，面上却依旧镇定，状做随意的扫了过去
　　恰好此时，因为再次被无视，饶是苍浊这一贯心思不显的老狐狸，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他的那双小眼睛似乎睁大了点，但是并未继续做声，反而是他身旁的苍山，一把拍掉了弟弟摁住他的手，又一次站了起来，
　　“怎么，沐怀尘，你怕了？堂堂岐云剑尊，号称天下第一剑修，如今竟是如此畏畏缩缩？同样都是蒙涧的学生，瞧瞧你这么多年以来做下的那些荒唐事，桩桩件件，每一件，都只会令师门蒙羞，真该让他从地底下爬出来睁开眼再看看，你与我究竟……”
　　“啪！”
　　越来越激动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端坐在矮桌旁的沐怀尘消失了，下一瞬，他已经来到了苍华楼的席座前，直到苍山被一巴掌掀飞摔入后方的桌椅中，随之而来的劲风才带着名叫残酷的事实狠狠地拍在了站在他一旁的苍浊脸上
　　“你……”
　　他后知后觉的想要说话，这边沐怀尘就已经不知从何处唤来了一把长剑，慢条斯理的抽出，精铁与剑鞘的摩擦声仿佛某种凌迟的酷刑，实质的落在了苍浊的身上
　　他心惊肉跳，思绪乱飞，脑子里一片混乱，还陷入在沐怀尘这雷霆一击的震撼中
　　来不及反应，沐怀尘已经踩在矮桌上，跨过，走到了正挣扎站起的苍山面前
　　银光掠过，剑尖就已经刺入了苍山额头的皮肤，将他牢牢的抵在了原地
　　“蒙涧的学生？”带着疑问的说出这五个字，沐怀尘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他嘲弄的笑了笑，看着从苍河额头洇出的鲜血流下，缓缓说道，“你不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