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乘风流》画桥南

26、Chapter 26

　　f国。

　　医院楼道里，消毒水味儿混杂着酒精的气息闻久了让人昏昏欲睡。

　　脸色惨白的病人躺在床上，病痛的折磨已经耗光了他的精气，但他的眼里仍然闪烁着一种瘆人的执着光彩，细细的脖根上缠绕着青色的血管，只要有细微的动作，血管就如同扭动的蛇，似要沿着皮肤爬上他的脸颊。

　　这种罕见病没有治愈成功的先例，因此谁也没有办法保证他能挺过即将到来的手术。

　　“先生，你不害怕吗？”护士替他换了一瓶营养液，实在有些好奇。
　　这位年轻的先生住院几年了，从未有家属朋友来探望他，但每月都有人为他缴了高额的医疗费用。

　　而他就像一只木偶，任医生摆布，即便要忍受再大的痛苦也不反抗，年轻的眼眶中流露出沉沉的暮色，形成了极大的反差。

　　护士也只是心直口快一问，并没有料想到能得到他的回答。可这位病人竟然罕见地开口了。
　　“这是报应，是报应……”他神色怔怔，像被触到了什么机关，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

　　护士被吓了个激灵：“先生，您没事吧，您……”
　　她记得这人有过精神病史，也不敢做出什么大动作以免刺激到他。

　　正想出去找医生过来看看，却被病人一下攥紧了胳膊，病人死死抓住她不放：“最近有没有人来看我，他长得很高，大概这样……”

　　护士听他描述的语气渐渐染上疯狂，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的。”
　　然后趁机拿着空的装营养液的玻璃瓶跑出门去。

　　“没有，怎么还没有。”过了半晌，他渐渐平静下来，躺在白色的枕头上，呆滞的望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阳光正正好从窗外投进这间是病房但更向监狱的空间里，一瞬间冲上脸颊的血色褪去，恍惚间有了些当年的模样。

　　“你来了小宇。”机场里，穿着卡其色大衣的高个子男人朝顾宇跟前走来，在看到顾桑后愣了一下。

　　顾桑分明觉得他眼熟但又一下子想不起来。

　　“这是我哥。”顾宇也朝那人走去，语气随意，看样子两人很是熟稔。

　　“你好，我姓方，和小宇一样是医生。”

　　“方医生。”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心照不宣地走在顾宇两侧。

　　顾宇也不管自家亲哥，与方医生说了好些工作上的事，顾桑无聊地玩起了手机。

　　这几日他总觉得楼湛有什么事瞒着他，现下他不得不怀疑与沈千有关。

　　不过即便真的有关他也不知如何开口问，所以他决定当面去看。

　　没想到故地重游仅在几周后，短短时间，这儿寒意更甚，天空雾蒙蒙隐隐有下雪的迹象。他们一下飞机就直奔医院，顾宇和方医生找到了同他们一起的团队，几个头发稀稀拉拉，一看就让人不由滋生出安全感的主任。

　　“导师。”顾宇上前去打招呼。

　　顾桑靠在墙上，笑了笑，这小兔崽子，平时对他龇牙咧嘴，现在在几个老头面前倒是乖巧，还有那时在方医生面前也是这般模样。

　　医生们进入会议室商议对策，顾桑以顾宇家属的名义陪同前来，此时也不好过多干涉他们工作，在医院外走走逛逛。

　　楼湛这几天以工作繁忙为由，和他聊天并不频繁，两人的相处模式经过磨合已经定型，有事时便各干各的互不相扰，到了夜深人静才聊天通话，顾桑好几次早上醒来发现两人的语音通话还没结束。

　　这种相处模式对于处于热恋中的人来说太过冷静，对于顾桑却刚刚好，他本就不是喜欢一天到晚腻歪在一起的性格，这样反倒有自己的空间。

　　但是他还是介意钱子瞳说的话的，尽管坐在医院的休息室里有些后悔，他也太冲动了，楼湛一看就像是不恋旧情的人，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呢？

　　也不知会开了多久，顾宇出来后已不见顾桑身影。
　　“小宇，你哥呢？”方医生问道。

　　“不知道，随他去吧。”

　　“手术明天早上开始，你不用进手术室，可以出去逛逛。”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顾宇见四下都是陌生面孔，胆子大了些，悄咪咪将手往方医生手心里钻了钻。

　　顾桑想去阳台抽根烟，谁知出了厕所就听到住院楼那边传来一阵骚动之声，他好奇地探了探头，看到五楼阳台处两人推搡着往扶手处靠。
　　顾桑定了定神，察觉到事情不对，只见更靠近扶手的那人情绪激动，拉着身前的人，看着不是好事。

　　他跑下楼去，看到保安和几个一看就位高权重的人往那栋住院楼跑，旁边跟着个小护士。

　　“嗳，那边发生什么了？”顾桑用f国语言问道。
　　小护士急出一身热汗，气喘吁吁道：“那边有个精神病人劫持了个人要一起死。”

　　顾桑作为局外人本来不关他事，可他心中总觉得不安，于是抬脚便跟了上去。

　　“别激动，把人放下，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找来的华人谈判专家站在病房里，冷静地观察病人的一举一动。

　　病人拿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紧贴着被劫持者的脖子，刀锋后的皮肤上似有血痕露出，情况危险没人敢上前。

　　“你们别过来，楼湛我只想跟你一起死，既然活着的时候我们没能在一起，那一起死总可以吧。”他紧贴着被劫持者的耳朵，深情款款的语气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阳台是开放式的，扶手只到病人的腰部，稍有不慎就会翻下去，f国警察已经赶到，正在暗处伺机行动，住院楼对面的那栋楼高处也有狙击手准备着，一声令下就会动手。

　　“明天就要手术了，你别冲动。”楼湛还算冷静，感到锋利的刀刃已经刺入肌肤，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下。

　　“说实话吧，这手术做不做我早就无所谓了，你看我现在还有个人样吗？！”病人愤恨中带着一丝悲凉，这么多年了，“你把我关在精神病院，从来没有看我一次，你就这么恨我！”

　　另一边，顾桑缓缓接近大楼，向护士打探道：“精神病人怎会住在这里？难道没有专门的病房吗？”

　　护士正是之前照看病人的那位，她解释道：“他被送来这里之前已经出精神病院了，因为身患绝症才转到这里治疗的，我、我们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小护士吓得不轻，同时也有些庆幸，幸好他发病的时候她出去了：“只是来看望他的那位先生太倒霉了。”

　　走到楼下，顾桑抬头望了望，看到一具骷髅架子般的身影，也不知这病人都这副样子了哪里来的力气，连警察和谈判专家也拿他没办法。

　　但是被劫持者……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顾桑怀疑自己是眼花了，看谁都幻视楼湛。

　　“这个病人情绪太不稳定了，要不要击毙啊？”一名身穿警服的高个子男人对着对讲机发出询问。

　　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他忽然情绪激动道：“可是对方是c国楼家的人，必须要保护好他的人身安全！”

　　“好的，我知道了。”他皱着眉要去和谈判专家说些什么，却不妨被旁边人一把抓住。

　　“你干什么！”他剑眉猛皱，以为是有人想妨碍他执法。

　　“你、你刚刚说什么楼家什么c国？”

　　年轻警卫看顾桑脸色很不好，只是微微后退，顾桑的手便垂下来。
　　“你是什么人，闲杂人等请迅速离开这里。”

　　如果真是楼湛，应该说很大可能就是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从来没有向他透露出任何有关这些一点点的痕迹。

　　一瞬间，他觉得两人的距离好似隔着重重雾障，来自地球北部的风越过重重山脉吹至f国，顾桑哆嗦一下，等事情结束后，他要好好质问一番。

　　这边顾桑还在头脑风暴，那边的营救行动仍在继续，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警官们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击毙这名精神病人。

　　“楼湛，我以为你一直不曾忘记，其实我一直很怀念我们小时候的生活，我们在孤儿院里相依为命，院里的老师暴躁无常，你是对我最好的那个，可是可是后来我们分别被领养了，如果我们没有分别那几年，你说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精神病人拿着刀子的手不知是累了，略微有些松懈，他本来就比楼湛矮了一截，现在水果刀快要掉到楼湛锁骨的位置。

　　楼湛冷静而淡漠的眸子里泛起几不可见的波澜：“事实上我也确实从来没有忘记。”

　　一个人或许会因为后来几十年的经历重塑他的气质习惯甚至容貌，但早年的记忆并不会真正地随着时间的流逝彻底消失，相反，它们隐匿在连自己都没注意的脑海某个角落，在午夜梦回或是被触碰到这段记忆的开关时陡然倾泻而出。

　　那段可以称为他人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光他怎么可能轻易忘记，甚至他其实从未脱离。

　　“那你为什么要背叛我，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很快乐啊，明明就……”趁着他怔忪之际，楼湛抓住时机，抓住那只扣在他脖子上的手，一个躬身反制住精神病人，顺便打掉了他手上的刀。

　　局面瞬间发生了扭转，警卫们迅速涌进小阳台，控制住精神病人。

　　混乱的人群被疏散，顾桑看到警察们的神情陡然放松猜到危机已经解除，逆着人流的方向挤进了上楼的电梯，却正巧与被控制住的骨瘦嶙峋的精神病人擦肩而过。他瞥见了那张与前两天看到的，照片中的沈千相似的脸。

　　楼湛坐在病床边缘，任由护士为他处理脖子上的伤口，伤口虽在要害，好在不深，血迹顺着他的脖子流入衬衫里，看上去很狼狈，幸好早早让顾桑回国了，这些事不该让他知道。

　　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发条信息给顾桑，随便什么都好，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发完他才有些后悔，现在国内应该是半夜，顾桑估计已经睡了。

　　他顺着楼道想乘电梯下楼，却在电梯打开的一瞬间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