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六十九行路》锦非木

6、鬼神

　　安小九抱着腿坐在地面上，身体幼小柔软到下巴甚至能碰到膝盖。她安安静静地瞧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虽然苏欢本人不着调，魅惑能力仅限于骗骗普通人——还总是失效，时不时随机吓翻一盒路人。但她的技能点仿佛都加在了大部分狐族都不怎么用的狐火上，烈焰烧灼，威力和正气都展露其中。

　　也不知道一个小妖，是怎么修出一身浩然正气的。

　　安小九思考的时候总是呆呆的，头一点一点，像是在犯困。她在学校的时候总因为这个被老师点起来批评，久而久之，她也不怎么喜欢在课上思考了。

　　毕竟完成学业只是去应对哥哥的期望，而他也说过，如果感到不适，可以自行更改行动。

　　但也因为这位老师，安小九也不怎么爱思考起来。如今的沉思或许也只是沾了人面蛛足够强大的光，让她短暂沉浸于注视苏欢。

　　鲜红烈焰烧灼，空气中却弥散着异常朽败的腥气。

　　——

　　很快，苏欢发现，小蜘蛛已经不再一波一波前来送死。它们仿佛接到了蛛王的指令，开始逐步后退。

　　一时停顿，苏欢猛然意识到，人面蛛察觉到了她们的计谋！

　　这畜生并非蠢货，竟然有玩弄战术的心眼。苏欢一时呆立原地，想着，不行，不能放他们走。

　　不知道这人面蛛还有什么后手，但不出意外的是，它肯定会需要这些小蜘蛛。

　　手速快过思考，意识到这一点之前，苏欢就手搓了火球，猛地围堵住了蜘蛛们的退路！

　　然而她的狐火并不是定时炸弹，需要在一定范围内才能生效。她这么一扑，整个人径直就穿过了安小九的隔离带。

　　蛛丝在她身侧穿来，苏欢心道不好，只好仓促回击。然而安小九更快一步，用水汽将整片蛛丝向下一沉——

　　水火不相容，苏欢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安小九面色一变快步上前，定睛一看，好消息是苏欢的狐火没有辜负自己，在阴水珠的干涉下也能将蛛丝烧了个干净，没让苏欢被捅个对穿。

　　坏消息是白烟轰然而起，差点给她本狐烫熟了！

　　苏欢阴恻恻的眼神瞪来，安小九一顿，收袖站回原地，假装没看到。

　　人面蛛一击不成，终于咆哮着从暗处现身袭来。它就像游戏里歇斯底里的反派，非要跟势在必得的主角挣个鱼死网破——

　　苏欢一时放纵，狐火从掌中迸发，妄图一击将这亡命之徒剿灭。然而安小九却停在原地，掌中是摇曳的水滴。

　　果不其然，狐火并未落到人面蛛身上。相反，苏欢感到浑身如坠冰窟，像是骤然失去了体温。

　　她茫然四顾，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瞧见安小九手中的液体向上翻飞，向天空飞去——

　　世界颠倒？时空倒转？

　　苏欢愣愣地看着这一切，艰难地晃动脑袋观察思考着。林叶苍翠重新飞回树梢，雨滴凝结向上翻飞。火焰凝固冻结，透出彻骨的寒意。

　　世界规则颠倒，被蛛丝拖拽着向后。

　　这是早已远超时光的威力，苏欢的思考越来越慢，越来越冷——

　　短短片刻，她就来到了死亡的边界！

　　这里生死颠倒，正邪难分。
　　这里是蝼蚁用血肉搭建的请神台，这里是祂的应许之地。

　　在苏欢被属于“神”的领域拖拽着奔赴死期的时候，安小九却面色不改。人面蛛为了解决她们，消耗了太多气力。眼前的请神台，可不够请来足够分量的“神”。

　　那既然这样，安小九完全可以借它的东风，唤出自己的本相。

　　狂风大作，天地混沌一片。地面化成泥泞的形状，几乎让人无法站立。空气中到处都是阴水之气，施施然覆盖了人面蛛的全身——

　　仿佛将它狠狠钉在了地上。

　　安小九的背后浮现出一张鬼面，有着海藻般蜿蜒的水蛇长发。祂拥有着众生的面容，无论凡人怎样费力，都无法描摹出祂的模样。

　　在祂的视线可及之地，言语失去意义，身体失去反应。思考失去概念，灵魂则失去它本身。

　　倘若有人还清醒，就会和人面蛛一同发现，这份“失去”，其实是掠夺。

　　死于深水的恶鬼，经年寻找着替死的身躯。

　　它注视着，它注视着。

　　为何死是它？为何它是它？

　　它想要活下去，它想要站在大地上。在每一段被日光烧灼的时光里，它无比渴求着早已遗忘的“活”。

　　为此，它可以夺走人们的一切——面容，身份，思想，灵魂。它将生者踩下脚底，它将骨骼埋于淤泥。祂踩着万万千对生的渴望成神，祂的诞生是背叛了江流的不见天日。

　　祂是纯粹的鬼神。

　　人面蛛神情颠倒，一张美女面上半哭半笑。它哀嚎着，愤恨而疯狂地挣扎着！它用长足捂住自己的脸，撕扯着想要源源不断地造出新的伤口。

　　它如此疯狂地改变自己地面容，扭曲自己的形状，妄图借此逃脱神的吞噬。

　　然而在它亲手搭建的请神台上，祂降下了永恒的赐福。

　　灰沉的天空坠落，仿佛回归天地初开前的静谧。命运拍板而下，鲜血四溅。

　　尔后天地澄明，通透如洗。安小九抱起震晕了的苏欢，没有半分停顿就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