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缕》刀枪不入

3、春寒

　　从群芳阁回去的路上，李允昭不放心李明烨独乘一骑，还像来时一样，把他带在怀里，自己持缰策马。

　　李明烨沉着张脸。过了许久，他看路上除了他们再没有别人，终于开口道：“小叔，青楼女子恐怕连王府侧妃都当不了，至多只能是个侍妾，还是皇叔要费些心思给她弄个假身份？”
　　他的声音极低，只有李允昭一人听得见。

　　李允昭垂眼看他，笑道：“终于肯和我说话了？权宜之计罢了，陛下放心，臣绝不会做出有碍皇家颜面的事情。”

　　想起自己当着莫娘的面训斥了他，又道：“方才席间冲撞了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李明烨听他说与那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瞬间觉得轻快了不少，说道：“无妨，皇叔教训我是应该的。如此……岂不是要伤了盈盈姑娘的心？”

　　“待此间事了，臣依旧会还她一个清白身份，或是为她另谋生计，陛下不必担心。”陛下会设身处地的为民着想，这很好。

　　“那个莫娘会武功，皇叔已经试探出了，不是吗？”

　　“陛下很聪明。”

　　李明烨被他夸的有些不好意思，又道：“那是不是能证明莫娘与毒蝎堂有关？”

　　李允昭：“可以这么说，不过还需进一步调查，仅凭莫娘会武功和老铁匠的证词证明不了什么，铁匠铺的人甚至没见过莫娘，最重要的是要在莫娘那里找到和刺客一样的蝎尾图腾，以及朝中和毒蝎堂往来的证据。”

　　李明烨不安道：“会留下证据吗？”

　　“一定会有的，有买卖就有字据，你看那莫娘如此爱财，她一定会把字据书信之类保管的十分隐蔽。”李允昭说道，“好了，别多想了，天色还早，带你去游湖！驾！”

　　李允昭策马扬鞭，披风猎猎，两人一骑绝尘，煦风紧随其后。

　　四周青山叠翠，湖边楼台重重，水色与烛光在月下交相辉映，碧波于春风的吹拂中泛起涟漪。

　　不少富贵人家在湖上饮酒作乐纵棹而行，李允昭他们包下一条华丽的船只，煦风站在船头，李明烨和李允昭悠闲地坐在船舱里。

　　“下午刚饮过酒，这会儿还是用些茶吧。”李明烨按住李允昭倒酒的手，不禁感叹皇叔的手怎么这么凉，而后为他倒了杯热茶。

　　李允昭侧身靠在圈椅里，接过茶盏，心想这孩子如此细心，从前怎么没看出来，先皇已去，大便宜白白让自己捡了，他可得好好受用，不能辜负大侄子的一片孝心。

　　“烨儿如此体贴，不知日后谁家的姑娘能有福气嫁给你。”

　　他的皇后定是高门世家出身，这一点毫无疑问，李允昭已经在心里把京城十岁上下的贵女想了个遍，却不知谁能与李明烨相配。
　　左右陛下年岁尚小，过几年自然会有心仪的女子，到时再迎进宫也不迟，说不定再过几年自己就能当上叔公。李允昭露出慈父般的笑容，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明烨瞪着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回味今日在群芳阁左拥右抱的情景。

　　“咳！小叔笑什么呢？”

　　“额……没什么，没什么。”

　　茶过三巡，夜风伴着冷意袭来，湖上船只越来越少，李允昭他们也靠岸离船。

　　回客栈的路上，两声闷咳从李允昭胸腔传出，震得李明烨后背一僵。

　　到了住处，李允昭对众人道：“你们先用晚膳，我不饿，不必留我的。”然后转身上了楼。
　　他在路上就已头昏脑涨，回屋解下披风，倒头就睡。

　　李明烨让人熬了姜汤，亲自端来为李允昭驱寒，门外的侍卫为他开了门，他见李允昭已经睡下，背朝外躺在床上。

　　“小叔，小叔，睡的这么沉。”李明烨将食案放在桌上，走到床边俯身轻唤，“皇叔，起来喝汤。”

　　李允昭仍是不应，李明烨心里浮上不好的念头，他掰过李允昭的身子，见他脸色泛红，用手背碰上他的额头，这么烫！

　　“来人！传御……叫郎中来！”李明烨冲门外喊道。

　　“嗯？烨儿？有事么？”李允昭迷迷糊糊睁开眼。

　　一人进来惊慌地问：“王爷怎么了？”

　　李明烨冷冷说道：“王爷着了风寒，快去请郎中！”

　　那人称是，急忙下楼问掌柜最近的郎中在哪，掌柜说在临街的桐花巷，他急忙打马而去。

　　不一会煦风也推门而入，“听说王爷病了？陛下也在？参见陛下！”

　　李明烨觉得煦风的反应颇有些习以为常，不对劲，“皇叔经常生病吗？”

　　“别胡说。”李允昭抢先道，不知道他这句话是指向谁，煦风却听出王爷是在敲打自己不要多嘴。

　　李明烨把姜汤端到床边，“我让人熬了姜汤，小叔先用些驱驱寒吧。”

　　“你怎么能亲自做这些事情。”李允昭撑起身子接过碗。

　　李明烨： “出门在外，就别计较这么多了。”

　　李允昭将姜汤一饮而尽，把碗递给煦风，辛辣瞬间充斥整个口鼻和咽喉，辣得他呲牙咧嘴。

　　“快躺下歇着。”李明烨给他掖好被子。

　　许久，郎中终于姗姗来迟。

　　郎中摸了李允昭腕子，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位公子饮酒之后又吹了凉风，内热外冷，寒气侵体，是而发热，我开一张驱寒的方子，吃上几日就能好了。”

　　说话间，郎中已经到桌前拿起笔，边写边道：“年轻人贪玩，却不知这江南的倒春寒可是厉害，最近许多老弱妇孺都病倒了。况且公子自娘胎里带了弱症，体质不比一般人，平时更该仔细保养才是，否则恐会有碍寿元。”

　　大夫行医多年，对一切早已司空见惯，他云淡风轻般地说这么多，李明烨神情却越来越凝重，最后那句“有碍寿元”对他来说更是有如雷劈。

　　数月以来，皇叔一直是他的主心骨，事事有他帮衬，现在突然变成了需要被保护的那个人，他一时无法接受，更无法接受皇叔的身体竟如此不好，从前他为何半分都看不出来？

　　脑子里闪过无数幼时与皇叔相处的画面，难道是皇叔从未在人前示弱的原因？

　　只有这样才说得通，皇叔的骑射剑术在他认识的人里面是拔尖儿的，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别人面前说自己身子不好。

　　李明烨怨自己从来没发现有这桩事，更怨自己今天没照顾好他。

　　郎中又嘱咐了几句饮食忌口，李允昭低眉道有劳谨记。煦风送走了大夫，顺便拿着药方出去抓药。

　　李允昭见李明烨耷拉着脑袋坐在床沿，于是用脚踢踢他的屁股。

　　李明烨回神转过头，一副忧愁表情，看的李允昭有些不自在：“咳，吓到你了？那老郎中多半是唬人的，你叔我这样年轻力壮，定能活到七老八十。”

　　见他披着外衣坐在床头，李明烨扶他躺下说：“别贫嘴了，快歇着吧。”

　　“听话，回去睡吧。”
　　“你还没喝药，今晚我留下侍疾。”
　　“你饶了我吧，哪有皇帝给臣子侍疾的？”
　　“我从未把你看做是臣，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如果李允昭此时睁着眼，一定能看出李明烨眼里的赤忱。

　　生于皇家，虽然他这话有些于理不合，但李允昭还是觉得欣慰，不枉他这些年疼他一场。他闭着眼，仍旧烧的厉害，终是抵不住困倦，昏睡了过去。

　　煦风端来一碗药汁，李明烨做个禁声的动作，示意他别吵醒李允昭，随后接过药，亲自尝了温度，再一勺一勺喂他喝下。

　　李明烨让煦风跟自己出门来，自己有话要问他。

　　“小叔从前经常生病吗？”

　　“若天气骤变，将养不好就会抱恙，让京城的许多大夫都看过了，是不足之症，与方才那郎中说的一般无二。”

　　怪不得煦风刚才并无吃惊，小叔的身体他是知道的。

　　“让太医诊过脉吗？”

　　“王爷每回都说区区小事，不必惊动宫里，因此没让太医们看过。”

　　只能回宫后再派几个太医替皇叔调养身体了，李明烨想。

　　煦风：“天色不早了，您去休息吧，这里有属下照看。”

　　“不了，今晚我留在这，他还未退热，我不放心。”李明烨又想到一事，“以后皇叔身上不好，你都派人回禀我。”

　　“是。”

　　李明烨来到床前，理理李允昭的额发，顺便摸了摸他的脸，依旧烫得厉害。

　　他想起从前宫里的嬷嬷说过，人如果一直发热会烧成傻子，就算皇叔变成痴傻，他也要照顾他一辈子，转念又怨自己不该这么咒他。

　　过了半个时辰，李允昭开始发汗，李明烨拿帕子擦着他的额头和脖颈，应该是身上热的厉害，李允昭长腿蹬开被子，里面只穿了寝衣，李明烨急忙给他盖好，他又用手去掀，他只好将被子裹在他身上。

　　李允昭拧着眉头哼唧，李明烨俯身拍拍他：“听话，受凉了病就好不了了。”
　　他才渐渐平稳下来，李明烨在心里想：到底谁是谁的叔？

　　许久终于退了热，李明烨才趴在床边睡去。

　　嗓子里像有把刀片，随着吞咽的动作割着喉咙，呼吸时气管如同破了个口子，李允昭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泛着酸水儿，倦怠的提不起一丝力气。

　　他醒来发现李明烨居然睡在床边，心里顿时一阵酸楚和心疼，这孩子怎么在这守了一夜，堂堂一国之君竟如此自降身份，煦风也不劝着，等他来了一定臭骂他一顿。

　　李允昭清清嗓子，艰难说道：“烨儿。”

　　“嗯……”李明烨用手背搓搓眼睛，“皇叔醒了，还烧吗？我摸摸，嗯，还好没再发热。”

　　李允昭被他摆弄的有些无措，“我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

　　“嗯，我叫人送些清粥来，一会儿你吃完再服一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