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玩火，有什么意思？》借点勇

36、告别

　　是刘绍君的声音，从床的另一边传来的。

　　楼璨动作一顿，逐渐适应了黑暗的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刘绍君正面朝着他躺在了床的另一边，很边，几乎紧挨着床沿。因为床很大，他们于是隔得很开，像是刘绍君在故意和他保持距离。

　　他下意识地想要朝刘绍君靠近，却又一次被制止了：

　　“别过来。”

　　他很紧张，不知道刘绍君这样是为的哪般，也不知道刘绍君想干嘛，因为一片黑暗，他也看不清楚刘绍君的神情，更无从知晓刘绍君此刻的状态，早就心慌得不行了，尤其想到上午睡前刘绍君崩溃的样子。

　　“小……”他刚开口，又一次被刘绍君制止了：

　　“嘘，别说话。”

　　他于是像是被魔法封印了般，乖乖地一动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不太敢了，只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心慌意乱得快要疯了。即使他看不清刘绍君现在的样子，他也能知道，刘绍君现在一定脆弱极了，他好想上前抱住刘绍君，却怕他一碰，刘绍君就碎了。他觉得他的心疼得像是被绞碎了似的，他好后悔好后悔，比下午刘绍君咬他、骂他、怪他时还后悔。

　　刘绍君也不知道他想干嘛，他只是突然很怕，怕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太多了……怕看清楚楼璨，也怕楼璨看清楚他，怕他们一不小心又陷入悲情氛围，怕自己的狼狈又一次被楼璨看见，怕心痛，怕流泪，怕不舍……

　　他是来告别的，可是，他并没有想好要怎么好好告别。下午，刘瑾走后，他把吃完的碗筷收拾完后，坐在餐桌前刷了很久手机，几乎把网上能找到的所有关于叶杨那个钓鱼直播的视频片段和相关爆料、评论都看了一遍，看完，他傻傻地坐在餐桌前发了很久的呆，脑海里乱七八糟的一大堆的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也不想处理。他只要一想到视频里叶杨活泼鲜活、阳光灿烂、机灵有趣的样子，那副他好像永远都做不到的样子，就自惭形秽极了。这是他活这么多大以来第一次自惭形秽，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理解和消化这种情绪。

　　他把手机关机，来到了这间房间，起初，他就只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熟睡中的楼璨发呆，脑海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就纯看，像是这是这场告别仪式的第一个环节；又像是想要一次看个够，想要把这张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每一个毛孔都铭记；却更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实在舍不得、放不下。他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太可怜太矫情了，也怕楼璨突然醒来看见自己这样显得自己更可怜，于是决定找点事情分散注意力，便拿了本书来看。直到夜幕降临，看不清了，他又不想开灯影响楼璨睡觉，也有点困了，便躺去了床上。他当然是想躺在楼璨身边的，甚至想抱着楼璨躺着，或者窝进楼璨怀里，但又怕自己会越来越贪心，会愈发舍不得，只好努力克制想要靠近的欲望，远远地看着。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刘绍君缓缓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平静地看着楼璨，说：“你曾经和我说过，你不可怜，不需要同情和怜悯，我也不需要。”

　　“我不是……”

　　楼璨着急地想要解释，身体也条件反射地向前倾，却又被制止了。

　　“嘘……不要打断我，我的大脑现在有点笨笨的，也很不听话，你一说话，我就更加控制不住它了。”

　　刘绍君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说呢，很平静，其中又似乎带着明显的不知是茫然还是孩子般的无辜和无措。楼璨更加不敢动了，眼泪却不受控地大颗大颗掉落了下来。该死的！楼璨，你他妈的！你看看你自以为是做的好事！

　　“我……的确得过抑郁症，很久很久以前，应该是高一的时候吧，那时候小禹因为我的原因在学校受到了很多不公平待遇，他没有怪过我，但我太笨了，不知道该怎么办，越做越错，导致最后他不理我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其实是个挺没用的人，就因为那个，我就抑郁了……”

　　“不过楼璨，你放心吧，这次不会的。我现在之所以伤心、难过、意志消沉，全部都是因为我爱你，放不下你，也不想放下，即使真的抑郁了，也是因为那些，而不是因为我的真心一次次被你羞辱、践踏，但我却还是犯贱地爱着你所以很可怜，更不是因为希望你因此同情我，可怜我，从而回到我身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楼璨，不要小看我，我很怕你那样，所以我会变得更强、更优秀的。我也会放下你，不再爱你……我们都会，我们都要……”

　　“我们的生命里都会出现新的人，不管是什么样的人，男人还是女人，都和对方没有任何关系了。”

　　“其实……我已经不怕了，或许，上次去找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真的不怕了。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曾经可耻地想过，以后实在不行就带着这个秘密做个卑鄙的人吧，像你期望我的那样。但是，楼璨，那样我会看不起我自己，你也终将会看不起我，即使那是你亲手替我做的选择，所以，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我会光明磊落地活着，会勇敢地迎接和拥抱我的下一次心动，然后坦然地告诉TA——不管是男的他还是女的她——我曾经那样深刻地爱过一个男人。”

　　“我是来跟你正式说再见的，我们真的……到此为止吧。其实真正算起来，我们……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什么，我们好像什么都不是，却像是已经纠缠了一辈子那么漫长。真的好遗憾，我们什么都不是……”

　　强忍许久的楼璨终于抑制不住，掩面哭了起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哇哇大哭得像个孩子，疯狂地边摇头边哭喊：

　　“我不要，我不要，不要放下我，不要不爱我，不要有新的人，不要再见，不要到此为止，不要什么都不是……我不要……”

　　他匆匆爬到刘绍君身边，跪在他身前，紧紧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肩颈部位，像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狗似的哭着慌张地撒娇道：“我错了，我是个混蛋，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这样对我，你打我、骂我、羞辱我、践踏我，都可以，但是不要不要我，求求你……你不是什么都不是，你是我的全部，是我的全世界，求求你……”

　　对楼璨，刘绍君永远都无法像楼璨对他那样铁石心肠，他好不容易让自己硬起来的心肠在楼璨的这通声泪俱下下顿时就又软了下来。哎，结果还是又变成了这样吗？可是，鬼使神差地，他的脑海里又一次浮现了叶杨在视频里的样子，和那样的人在一起，应该会有很多快乐吧？哎，果然，还是介意的吧？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全世界呢？你的世界，明明已经有了那么精彩纷呈、绚烂多姿的可能性。

　　他没有给这个拥抱任何回应，但也没有推开楼璨，只是突然觉得很无力：“楼璨，我……我一定跟你说过吧，我很喜欢看你笑，可是我这个人实在太无趣了，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逗你开心的办法，也许……其实正如你说的那样，我们不合适，哪里都不合适。”

　　“我瞎说的！”楼璨连忙打断道，“你明明知道那些都不是我的真心话。”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他说着，像是生怕稍松一点，刘绍君就会消失不见似的，把刘绍君抱得更紧了：“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无趣，只要在你身边，就算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我也觉得很开心。”

　　刘绍君沉默片刻后，无力地把眼睛埋在了楼璨的肩上，温热的泪水很快就洇湿了楼璨的衣服，直入他的肌肤。他咬着后槽牙极度隐忍地闷闷地说：“我不知道。楼璨，那些话里哪些是真心话哪些不是，我早就分不清楚了……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怎么样，又想要我怎么样。”他双手紧紧抓住楼璨的衣服，终于狠下心，说，“我不开心！我很不开心！我想找个能逗我开心的人了，楼璨，你不能……你不是那个人……”

　　楼璨直接懵了，能逗他开心的人？我能吗？我好像……真的不能……

　　是啊，楼璨，你到底想怎样？又想让他怎样呢？就算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扪心自问，你敢义无反顾地和他在一起吗？你还是不敢，不是吗？你特么的懦夫！没用的东西！不敢你特么还在这儿纠缠个什么劲？！他应该也知道你不敢吧？所以这次根本连问都不问了，怕又一次失望吧？或者，他已经真的不喜欢你了。他说他累了，他说他不开心，你也的确从来没给他带去过开心，放过他吧……放过他吧……他无力地松开原本紧紧禁锢着刘绍君的双手，尽管刘绍君仍然依偎在他身上隐忍地哭泣，他却不敢再伸手安抚了。

　　“对不起……”半晌的沉默后，他惭愧地、没有丝毫底气地说，声音因为喉咙发紧而沙哑得厉害。

　　刘绍君哭得更厉害了，真的结束了，这场爱与痛交织的梦，这场尽管这么痛却仍然舍不得醒来的梦，这场除了遗憾还是遗憾的梦，终于还是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