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恋的与怜爱的一切》黑傘白羊

19、引日成岁

　　一只“野兽”缠绕在散发着黯淡光芒，显然已经步入“暮年时期”的路灯柱身上，像泥泞中翻滚爬行的蛆虫，极其缓慢又极其坚定地蠕动。
　　它不断嚎叫着，嚎叫着。
　　好痛苦，好痛苦呀。
　　真孤独，真孤独呀。
　　……
　　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它如此询问过路的人，而它发问的对象只是匆匆忙忙地往前走，全然不理会它的询问。
　　你愿意和我交朋友吗？它从雨季来临一直询问至雨季结束，也没有人回应。
　　对啊，他们看不见，他们都看不见呀，真是苦恼，该怎么办才好呢？
　　能感受到我的孤独吗？能感受到我的痛苦吗？它于是附着在一个人的背后，一遍遍发问。
　　我能感受到，能感受到。它似乎听到回答的声音，然而这完全是过于寂寞产生的错觉，被附着的那位过路人，仅仅是烦躁地用低沉声音自言自语。
　　这段时间真是有够难受，是因为加班的缘故吗？
　　好痛苦，好孤独呀。
　　它又开始发出悲鸣。
　　或许是神明的垂怜，这位被附着的过路人，不久后便真正的理解了它的痛苦与孤独。
　　但在获得注视的一瞬间，它就再一次陷入了莫大的痛苦与孤独。
　　好难过……比以前还要寂寞。
　　你看得见我吗？
　　你能感受到我吗？
　　……
　　它开始寻找下一个过路人。
　　—————
　　讨厌未知，讨厌一切难以掌控的事物。
　　佐宗政一心总是抱着如此不可理喻的想法，生存着，每日每夜都如履薄冰，仿佛是钢丝绳上表演着杂耍的杂技演员，可怜巴巴地期望讨得观众的欢欣那样，乞求着神明的垂青。
　　然而他从不是一个值得神明垂青的男人，幸运从未笼罩过有着不可理喻想法的佐宗政一心。
　　不论是意外出现的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女儿、或是那些超出常人认知的魑魅魍魉，这一切都证明了佐宗政一心是个普通人难以比拟的被霉运之神眷顾着的男人。
　　那有什么办法呢？是实实在在有着血缘关系亲生女儿，怎么能将其抛弃呢？不管是看得见的眼睛还是其他可怕又诡异的一切，都不能恐惧不能退缩，要包容一切才行，假如连至亲之人都恐惧着自己，那这个无法自主选择是否要诞生于世的孩子，岂不是可悲至极？
　　佐宗政一心这个自私薄凉的家伙，中年便屈服于这份意外的亲情，陡然间就成为了专属于自己孩子的圣父，实在是令人乍舌的巨大变化。
　　他依然恐惧着难以掌控的未知事物，只是压抑了那份恐惧，生出比只剩下本能的野兽更加狂妄的野心，艰难地延展自己的枝梢，悄悄地渗入地底。
　　钱财，权势，美色。
　　人之欲望无穷无尽。
　　能人异士的傲慢贪婪尽显。
　　佐宗政一心被漠视、冷待，里世界处处彰显出某些人的不可一世与轻描淡写的蔑视。
　　而当发现他有利可图之时，那些鬣狗，便眼冒绿光，呲出森白的尖牙，却还要虚伪地展出和善的假面，不过即便对那一切垂涎欲滴，也不愿放弃那一点可笑的高人一等，连在介绍的时候都要带上些洋洋自得的意味。
　　咒术界，也不过是“能人异士”的小型社会，归根结底还是人类，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妖魔鬼怪一类。不，哪怕是妖魔鬼怪，只要能够揪住薄弱之处，也根本没有什么能够令人恐惧的地方。
　　只要存在欲望，便没有什么能称作是可怕的事物。
　　佐宗政一心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漫不经心地想。
　　下一个要去与那些宗教团体打交道了吧，似乎是换作……盘星教？不知道这么长时间不见，心瑠……果然还是按她的意愿叫千鸟吧，不知道她如何了，只是打通电话总感觉连交流都是虚假的，都是那些碍事的家伙害得我这么忙碌，为什么就不能识相点呢？那副自私贪婪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真想看看千鸟啊，但是那些老东西一定在我身上动了不少手脚吧，要是那个地方被这些家伙知道了可就大事不妙了，不能回去呢。
　　“千鸟。”
　　“……”
　　“千鸟。”
　　比平时增添了几分郁气的男人，穿着根本寻常时候不会穿的和服，就那么可怜又可笑的，掩面哭泣着，嘴角却是向上的，他手中的茶杯早已脱手落座于身旁，琥珀色的茶水将蒲团浸湿出一道深色的痕迹。那双苍白干枯的手严严实实地遮住双眼，掌心蔓延至手背、接着不断滴落的泪水，使得底下承接着这份复杂情感布料都湿透了，分不清是被茶水波及的蒲团更具潮湿之气还是被泪水穿透的和服更具潮湿之气。
　　好想回去。
　　真想看看千鸟啊。
　　……
　　他跪坐在茶桌前，周身萦绕着挥散不去的阴云，仿佛只要轻轻触碰一下就会被卷入痛苦的漩涡，被碾碎融入尘土之间。
　　……
　　虽然阴世琉美坚称佐宗政一心这个男人，是无比的薄情寡义，就好比某些故事书中功成名就后便嫌起糟糠之妻不够光彩照人、将其抛弃的渣滓，事实上佐宗政一心与前妻阴世慧子对并非如此不堪，两人是实实在在的和平分手。
　　这可是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双的眼睛，如此动人心魄，如此勾人心弦，只是看着就不自觉地被卷入那沉静的漩涡中，难以自拔，尤其在染上悲伤的时候，更是迷人至极。佐宗政一心便是怀着这样的想法与之相遇，成婚。只不过拥有着这份世间难得的美丽眼睛的女人，却实在是庸俗无趣，甚至于在离开后除了那双令人难忘的美目，他竟然没有半点关于阴世慧子其他的记忆。
　　佐宗政一心是选择在开始憎恨眼睛的美丽以前离开的，若是不选择在适宜的时候就一走了之，而是不知好歹地留了下来，勉强自己为了这份美丽而忍受自己厌恶着的庸俗无趣，那么这种美丽如今再看到他也只会觉得嫌恶，甚至对那人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憎意，仿佛被深深伤害到一般，像对待仇人一样对待自己全然无辜的妻子。
　　她竟然在他离开几年间，就仿佛昙花一现般飞速凋零了。
　　令人惋惜。
　　他够不上渣滓的范畴，也确实算不上君子，只是个自私自利且有些薄情的普通人罢了。
　　阴世慧子就是迷恋上这种普通的“恶人”，才落得如此可悲的下场。
　　而如今，这个男人居然因为前妻私自生下的、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化身“圣父”，真情实意地为她而流泪，反思自己的无能，甚至于压下自诞生起就缠绕心头的对未知的恐惧去冲破阻碍、踏足那片隐秘的世界。
　　真是古怪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