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盛放的夏日祭》秋山关文

18、再见吧蜘蛛男

　　蛛童目调整了下姿势，仰卧着，上半身靠在洞壁上。

　　池野早纪就在他对面坐着，从铁鼠胃部找到的小拇指大小的山神肉，被蛛童目一并吃进了肚子。

　　他觉得吃一块也是吃，两块也是吃，就随了蜘蛛的做法。

　　铁鼠大概就是因为山神肉的原因才主动发起攻击，他想到了，但什么都没说。

　　池野早纪从前在电视上看过讲蜘蛛蜕皮的节目，好像是一期请了当红歌星的综艺节目。

　　主持人聊到歌星喜欢的书，歌星提到了江户川乱步的《蜘蛛男》，主持人夸张地“欸——”了一声，眼神像是在说怎么有人会提这本书，分明在他意料之外，嘴上却连连夸赞歌星涉猎书籍的范围广泛。

　　节目中间的部分池野早纪被叫了出去，所以没有看到。

　　是什么事被叫出去了来着？

　　对了，是副班长来找他借笔记，初中的副班长是个短头发戴发箍的女生，他当时还是考试排在年纪前几名的优秀学生，女生缘不可谓不好。

　　他跟副班长在门口聊了几句，离别时，女生祝他在接下来的全国剑道大赛团体赛中拔得头筹。

　　回来后他就看到歌星在自顾自地介绍蜘蛛蜕皮，说是看了书后对蜘蛛这种阴湿动物产生了兴趣，于是饲养了一只捕鸟蛛。

　　歌星说，普通蜘蛛每一次蜕皮都会成长得更大只。在蜕皮时它们会背部贴紧地面，八条腿朝天，和螃蟹被翻过来模样很像，然后会先从背部出现裂缝，一点点将皮褪下来。蜘蛛刚褪下来的皮颜色很鲜艳，跟原身一模一样，就像是分裂了双胞胎似的，不过在放久之后蜕下来皮就会变得半透明和干瘪卷缩起来。

　　池野早纪还记得歌星说过，蜕皮后的蜘蛛身体非常柔软，通常要几个小时甚至几周时间来等外骨骼变得结实。而且越大的蜘蛛，蜕皮和外骨骼变硬所花费的时间就越久。

　　蜕皮后是蜘蛛最脆弱的时候。池野早纪回忆起这句话。

　　现在蛛童目在他面前蜕皮。

　　蛛童目脸上是人类发烧时才会泛起的红晕，不只是脸上，红色蔓延到他脖子下方，锁骨，一直到手臂和指尖末端，他皮肤下似乎有血液在咕噜咕噜地沸腾。

　　池野早纪猜想蛛童目体内到底是怎么样的构造，他回想着从断指截面看见的黑色，当时看到的画面，现在再回想起来有点像黑曜石，不过他没有真的上手去摸过，所以不能确定材质。

　　蛛童目毕竟是妖怪，跟普通蜘蛛的蜕皮有着些不同，比方说他只需要蜕下半身蜘蛛外骨骼的部分。

　　咯吱、咯吱——

　　是两层皮互相摩擦地细微的声音，附近的沙砾有挪动的痕迹。

　　池野早纪感到蜘蛛的视线始终盯着他，在一次短暂的对视后，他不自在地扭头避开蜘蛛的视线。

　　“早纪，早纪，早纪，早纪……”得不到关注的蛛童目重复地叫着池野早纪的名字，像被梦魇住了向他求助般。

　　池野早纪两边手肘抵在盘腿的膝盖上，掩住耳朵不想理他，结果视线沿着通道绕了一圈回到蛛童目身上。蜘蛛的存在感太过于强大了，装作没看见反而更加刻意。

　　不过他故意避开了蜘蛛的脸，只是发呆似的，随便找了个视线落点。

　　蛛童目窝在墙角，从腹腔到胸腔不停地收张，每一次肌肉的收缩都会带动他腰腹上的斑纹，然后力量从小腹传达到下面的步足，步足会跟着膨胀。

　　整个身体按照一种平稳的节奏在律动，向外舒张，再向内收紧，然后再次向外舒张，能看出充盈的力量在蜘蛛体内游走，像一颗心脏在舒缓地跳动。

　　这个联想让池野早纪的不爽加深了。

　　“早纪，早纪，早纪……”蛛童目的呼吸更加急促起来，似乎池野早纪不回应会让他心里不安。

　　“怎么了？”

　　池野早纪感到心烦意乱，在等待的时间内他不自主地回想起蛛童目吃掉阿葵红色的灵之前的记忆。那时候的蜘蛛没什么独立思考的能力，也不会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行事完全依赖他的判断，听话得很。

　　然后，他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抱怨孩子长成了集合家长所有缺点的母亲一样，绞尽脑汁地在想：这孩子怎么就长成这幅样子了？能不能塞回去重新生过？

　　“早纪，早纪又生气了？我又做错了什么？”蛛童目紧接就说，“对不起？”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没有生气。”搞得他好像脾气很差一样。

　　“那早纪过来。拜托你。”

　　池野早纪心想这家伙真麻烦，蹲到蛛童目身边，面向他，“这样就可以了？”

　　从这个角度池野早纪看见蛛童目的蜕皮已经开始有一段时间了，蜘蛛腰上表层的甲壳开始膨大，跟真正的皮肤之间掀起一层距离，正在慢慢往下剥离。腰部的螯肢基本蜕完皮了，露出了新的内表皮，可惜看不清颜色。

　　他观察着两层外骨骼的不同，正在聚精会神，就感觉到蛛童目把手伸向他的脖颈。

　　池野早纪吃了一惊，以为蜘蛛又要做什么，长指甲刚靠上颈侧，就挥开了他的手。

　　“啊。”蜘蛛好像很意外自己被拒绝，表情很懵。

　　池野早纪犹豫了一下，放下格挡的手，“你先说你要做什么？”

　　“我要看早纪的舌头。”

　　池野早纪皱眉，觉得可疑，这什么奇怪的要求，“就只是看？这和你蜕皮有关系吗？”

　　蛛童目点头，“早纪，嘴巴张开。”

　　说着蜘蛛就开始上手，手掌从池野早纪的下巴摸到嘴角。

　　蜕皮时期蛛童目的皮肤是温热的，这是他外表和人类最相近的时候。

　　池野早纪拗不过蛛童目，他清楚蜘蛛的脑回路有多不正常，在蜘蛛强行把手指塞进自己嘴里的时候，如他所愿的吐出了舌头。

　　好吧，暂且先满足你吧。
　　池野早纪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舌根有个蜘蛛图案的刺青。

　　蛛童目向上挑起嘴角的两端，脸上仍是一片潮红，他很兴奋，用的是那只残缺的手在触碰池野早纪。

　　蜘蛛用断指粗鲁地磨蹭池野早纪的舌面，滑溜透明的唾液流到嘴边，身体的本能让池野早纪不停地想将舌头收回，又被蛛童目用指根强硬地夹住，缩不回去。

　　池野早纪心里觉得不妙，摆动着头，把脑袋转向一边。

　　“别动。”
　　蛛童目将池野早纪的头掰回来，他要看着舌面上的刺青才安心。

　　此刻蛛童目的蜕皮进程已经到了十分之一，最前端的一对步足开始从旧皮中挣脱出来。蜘蛛步足摇晃的幅度增大，藏有纺器的腹尾部在加速蠕动。

　　池野早纪觉得自己不能再在这个氛围待下去，正要站起身。蛛童目抓着他不放，语气十分紧张，“别走，别走，拜托了早纪。是我做的不对，原谅我，对不起。”

　　这家伙分明是把道歉当挡箭牌用了。
　　他以为这是什么万能的护符吗？

　　但蛛童目表现得十分惊恐，他像做了噩梦的小孩，拼命拉着可以依靠的大人，池野早纪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

　　池野早纪第一次见蜘蛛被恐惧的情绪笼罩住，不由得留了下来。池野早纪抱住蛛童目，让他的脑袋紧靠在自己肚子，轻拍着他的肩膀，驱散蜘蛛的恐惧。

　　蛛童目把头发蹭得乱糟糟的，池野早纪舌根和下巴很酸 ，他一边揉搓着活动下巴，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照摇篮曲的节奏拍着蜘蛛。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忽然失手一巴掌拍到了蜘蛛脸上，正要道歉，低头时发现蛛童目好像有些不对劲。

　　“蜘蛛？……”

　　蛛童目的身体还在进行着稳定地收张，旧的外骨骼在以一种极度缓慢的速度脱落，蜘蛛全身散发出一种平和的灰白色气息。

　　池野早纪拨开蛛童目的头发，去找他的眼睛。蛛童目的眼神涣散开来，是避免消耗能量，进入了休眠状态吗？

　　他再次回想起歌星曾经说的话，普通蜘蛛蜕皮要几小时到几周，越大的蜘蛛，耗费的时间就越长。

　　那我不就可以趁这段时间跑回家了？

　　池野早纪第一想法就是快点离开这里，他早就想回家去了，他想念泡热水后躺在床上看漫画的时间，想念上课不听课偷摸在书上画漫画小人的时间，离开原本的世界太久，他身心都在一个很烦躁的临界点。

　　修学旅行的时候，想家的人总是会被第一个嘲笑，但他想，他原本就是个软弱的人，要不然怎么会许下这么胆小的愿望。

　　现在愿望也已经实现了。
　　何必再待在蛛童目身边，整天疯狂又危险。

　　他把蜘蛛搁回岩壁，脖颈下垫了卷起来的僧袍，免得落枕。

　　池野早纪整理了一下岔道，他离开前用石头在岔道口垒了半面墙，亏得之前蜘蛛弄出来的大震动，大块的石头找起来不算费劲。

　　他沿着水道往回去的路走，来的时候几乎没走岔道，所以很好认路。

　　池野早纪觉得按照往常，自己此刻的心脏应该飞快地跳动，就像平常他翘课时候一样，或者像经常描述地心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一样。

　　但是并没有，他只是徒自流着汗。

　　回程的地势向上，就像是在地下长时间的爬山，他走了一小时后步伐才减慢速度，体力和之前相比健壮了很多，心脏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大概他会花很长时间去学会适应这颗不跳的心脏。

　　等回到第一次碰见铁鼠的地方，就已经离神社很近了。来的时候被蛛童目背了一段路，现在回去才发现他们原来走得这么远。

　　他们当时发现了插在水底的禅杖，那之后是从河对岸走的。

　　也就是说，池野早纪现在回程也要渡河。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往水底看，看不见底下有什么东西，只能看见水面上浮动着自己扭曲的身影。

　　自己独自过河比较危险，但这边的河水流速缓慢，池野早纪在岸边做了套热身，他甩了甩手臂，大喊一声冲刺跑向河流。

　　然后在岸边距离一米左右提前起跳。

　　河岸边很滑，要是跑得太近会直接滑进河里。

　　他跃到空中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身体非常轻盈，就好像五脏六腑的布置换成了鸟类的一样，仿佛有气囊将他托在空中，沉重的骨骼也好像充满了空气。

　　这边河流的宽缩小了数倍，但也有四五米宽。在走到河边的时候他就莫名坚信，自己一定能跳过去。

　　所以他跳了，身体腾空在空中，在飞跃河中间时他心想自己果然没有判断错。

　　忽然，他感觉视野里有什么地方不对。

　　池野早纪在对岸落地后顺着惯性往前跑了一段。

　　他回过来看向河流深处，隐约有一个黑色的影子，似乎有一艘小渔船停靠在岸边。

　　这里怎么可能有船？

　　河岸边没有揽桩，但那艘船就随着水波起起伏伏，却丝毫不动。

　　不单单是不动，池野早纪在原地等了一会就发现，这船好像在逆流朝自己行来。

　　他先是怀疑船上有个个子很矮的人在恶作剧，可是，以他的眼力看一眼就知道，船上什么人都没有，也没有东西在划船。

　　蛛童目不在他不想跟这些东西有过多接触。

　　于是，池野早纪死死地盯着那艘船，倒退着走了一段路，走出去十几米这船也不见追到岸上来，他也就不再深究。

　　幸运的是，接下来池野早纪一路畅通，顺利走出破烂不堪的神社。

　　他深吸了一口气，吸入鼻腔的是木头散发出的霉味，他一下呛住，咳嗽了好几声，把自己逗乐了。

　　池野早纪现在才意识到，这座神社虽然拜殿和本殿粘合在一起，但从结构来说确实是完整的神社。只不过本殿直接用蜘蛛洞替代了，里面也确实住了神社真正的主人。

　　他最后在小山的石头冢上拍了拍，然后急不可待地朝着树林外狂奔。这时候人完全是精疲力竭，池野早纪心情放松后，腿一软，整个人从山坡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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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警惕新型牙医诈骗；警惕得寸进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