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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今日父亲造访,鹤见圆砸烂了洋馆里的东西。
      “滚出去!”她大吼道,推搡着父亲的身体,父亲则皱着眉,满脸写着不认同和不解。
      “圆。”
      鹤见圆更生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恼恨,她抓起身边任何可以抓起的物品,朝父亲投掷而去。这里面有漂亮的黑底刺绣荷包,上个世纪的收音机,去年送给她的手机,她的小像,今天早上摘的林间野花,素描用石膏头像……
      父亲起初举起双手向后退去,后来只能背过身去落荒而逃。鹤见圆望着他狼狈逃窜的身影,猖狂地大笑,然后倒在地上咳嗽。等她听到楼下汽车引擎发动,她又艰难地爬到露台,从栏杆的缝隙间把屋里最后一件完好的东西丢了下去,那是一幅挂在墙上的油画。
      上面的人是这座洋馆曾经的主人,她不认识的某个女性长长长长辈。
      油画差点砸到汽车后盖,但被躲了过去,最终摔坏在尘土里。
      “滚回去!滚!反正你也没想过来!”
      鹤见圆吼出这句话就再也支撑不住,晕厥在五月的晨露里。
      等她醒来的时候,那股晨露的味道变化为某种初夏的香气,她就知道六月快到了。
      她扭过头去,刚才的香气和回忆仿佛都是幻觉,屋里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只余一股消毒水味萦绕鼻尖。
      “几点了?”
      她枕在柔软的羽毛枕上,并没有真的想问时间,于是缓慢地将脸转向露台的方向,感受着纺织品擦过脸颊的触感。
      门窗洞开,晚风扬起洁白的纱帘,外面的光线是灰霭的紫罗兰色,越是如此越显得森林郁郁葱葱,浓得几乎凝出墨来。
      大概晚上六七点了吧,她想着,紧接着眼睛就又干又涩,流出泪来。
      “为什么不扔书呢?你喜欢书吗?”
      鹤见圆为了看到说话的人低头,双下巴都被挤出好几层。
      这个男人是她养的小白脸。
      “你前天去哪了?”她赌气道。
      “跟你有关系吗?”对方靠在书架旁的侧桌上,悠闲地翻着一本布面小书。
      ”佐佐木静,是叫这个名字吧?”鹤见圆撑着左臂坐起来,怨恨道。
      甚尔啪的合上本就没在看的书本,把它搁在一旁。他漫不经心地笑着,嘴角的疤痕也为此牵动,“消息真灵通,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重要吗!?你拿着我的钱,居然还敢去找别的女人!”鹤见圆伸手摸索着床边,手中一空,她者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
      她恼恨至极,最终抽出枕头丢了过去,被甚尔偏头躲过。
      “你包我二三四五,她包我双休,有什么关系。”甚尔快步走去打开了屋门,门外偷听的人被他逮个正着,“平时你用他凑合凑合?”
      门外面色慌张的是洋馆司机,也是那个向鹤见圆传递消息的人,但这都不是问题。问题在于,未经鹤见圆允许,他本不该出现在馆内。
      鹤见圆又歇斯底里起来,她冲下床榻,尖叫着撕打起司机,一爪下去对方脸上就挂了彩,再一爪就扯掉了他一撮头发。动静引来年迈的管家,鹤见圆又尖叫着让他把司机赶出去。
      大半夜兵荒马乱之后,鹤见圆羸弱的身子骨被她自己折腾得快要断成两截,她头脑昏昏沉沉,恶心反胃,眼前黑白灰和金星星交替涌动。她两眼一翻,往旁边倒去,禅院甚尔接住了她。
      “滚。”鹤见圆喃喃道。
      “得了吧。”甚尔讥笑着,但这在鹤见圆听起来,却比什么都来得实在。
      虚弱迫使鹤见圆服软,她忽然又变得温顺可爱,靠在甚尔怀中用撒娇般的口气说道:“那个什么佐佐木,你能不能别见她了……”
      “我得考虑考虑。”
      “你拿了我那么多钱呢。”
      “拿多少钱办多少事。”甚尔将她横抱起来,“懂我意思吧?”
      “那……我再付你双休的钱。”鹤见圆在昏暝中搂住甚尔的脖子,紧紧地攀附上去,“不,我再付你三天的钱,但你只用再多陪我两天,剩下一天,你想做什么都行,但不许去找别人包养你了。”
      甚尔微笑起来,“我说大小姐啊,你这样很容易吃亏的。”
      “随便你怎么说,我真的很喜欢你,吃点亏算什么呢……”
      甚尔低头,与她温柔地厮磨。
      “三倍。”
      鹤见圆猛然睁开眼,“你说什么?”
      “你都这么说了。”甚尔无赖地耸肩膀,“所以,三倍,给我三倍的价钱,之后随你喜欢……啊,还有,一周我要休两天。”
      鹤见圆扇了甚尔一巴掌,对方不为所动。
      “伺候你很遭罪啊,大小姐。”甚尔趁机松手让她落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要少就是我吃亏了。”
      “无耻!”
      “你考虑得如何了?”
      最终,鹤见圆开了一张新的支票。她写完就痛哭起来,一只手恨恨地把支票塞进甚尔怀里,另一只手臂被她拿来挡住了眼睛。
      “多谢惠顾。”
      甚尔毫不掩饰对金钱的渴望,他双手拿着支票轻佻地亲了一口才放进口袋。
      鹤见圆不知何时放下了挡脸的手,又恼又怨、同时又很安静地抬头望着他。甚尔假笑着,准备对这位大小姐奉陪到底。
      鹤见圆不是一位通常意义上的好雇主。她安静的时候安静得可怕,暴躁的时候又暴躁得要命,而且不论何时都有一股子怨气。她热衷于使用女人能使用的一切暴力,怨恨到达峰值时还会生出“我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气势,疯狗般扑上去打人。她可不是闹着玩的,因为她的身体实在太差了,这么个打人法,先死的肯定是她自己。甚尔常常想,假如哪个诅咒师慧眼独到地把鹤见圆气死,一定能造出一个牛逼哄哄的特级咒灵——当然,前提是对方能收服得了她。
      因畏惧其疯狂,大多数人选择远离鹤见圆,这才有了甚尔的发财机会。无论是鹤见圆扇的巴掌,扔的东西,哪怕是敢死冲锋,对他都不痛不痒。
      如他多想,刺猬般的大小姐也庸俗地渴望被接纳与触碰。
      “我讨厌你。”
      “是是。”
      “你只喜欢钱。”
      “您说的是。”
      “你为什么……你明明可以多喜欢我一点的,我觉得你并不是真的讨厌我。”
      甚尔并不在乎自己喜欢还是讨厌她,但以他们的关系,这些话不该乱提。甚尔拉开距离,不再与她肌肤相亲。
      “再说我要走了。”
      鹤见圆脸上的红晕晕得更开了些。她呆板地躺在那里,眼底有光闪了闪。随之她又掩面哭泣起来,蜷缩着向甚尔靠近。
      甚尔不耐烦地往后躲了几下,她又扒住甚尔的袖子哭。呜呜,呜呜……
      “我不说了,我不说了!”鹤见圆抽泣道,“那就给你钱嘛,你多陪陪我,好不好?我害怕一个人,我害怕……”
      一阵风吹来纱帘,月光漏来。甚尔眯眼看着床上这团软绵绵白花花的东西,并不是很想如她的愿。
      鹤见圆又哭了一会,爬起来抱住他。见他不肯回应,她又急于讨好。
      甚尔介于痛快和厌烦之间,抬起手腕,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鹤见圆醒来时,甚尔靠在床头读昨晚那本小书。他读得认真,鹤见圆没敢打扰。她一动不动地侧躺在甚尔身旁,屏住呼吸,直到甚尔主动合上书本。
      “好看吗?”她问。
      “一点也不。”
      “那你看那么久?”
      “我在看你一口能憋多久。”
      鹤见圆一口咬在甚尔胸前。
      甚尔心情不错——也是,他昨晚发大财了。他摁住鹤见圆的手腕亲了下去,然后听到她恼怒的呜咽。于是他又使了点坏,鹤见圆高亢地尖笑、咒骂,很快又因为身体的拖累低落下来。
      鹤见林中馆的日子总归无聊。
      除了鸟鸣、树叶沙沙,这里寂静得能让人发疯。冬天最为恐怖,因为雪落无声,雪后更甚。鹤见圆除了人生前三年,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六年,所以她学会了在这种死寂中让自己发出最尖锐的声音。
      甚尔不喜欢她的吵闹,她看得出来。这个人很狡猾,他从不直说,只恰到好处地把她折腾到没有力气尖叫。鹤见圆喜欢他这样,这样她也不会像尖叫后那样精疲力竭地疲惫。
      下雨了。
      鹤见圆趴在甚尔□□的后背上,右手垫在下巴上。她呆呆地看了会窗外,眼前闪过一团混沌的回忆。她承受不住痛苦,脸一倒,埋进甚尔的肌肤。
      温暖的,有一股人类的味道,似乎有点咸。
      他们现在躲在茶室里鬼混,它独立于洋馆主体,再更靠近林子的地方。
      “呐甚尔。”
      对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
      “下雨了笨蛋。”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傻子!”鹤见圆讨厌又欢喜地拿食指戳他脊梁骨,“我说别的声音,哒哒的声音。”
      “不还是雨声。”
      “下雨是滴答,滴答!你认真一点!好好说话嘛。”
      甚尔翻过身来,用手撑起脑袋。他早就听到了,他不在乎。
      “鹿之类的。”
      鹤见圆眼睛一亮,快速地爬起来。覆在身上的浴衣掉下来,她打了个寒战,一边哆嗦一边说话:“有有,有鹿,鹿吗?”
      “有有有鹿鹿吗,嗤……”甚尔笑话她。
      鹤见圆难得没理睬这些,披上衣服就往外走。她拉开木门,潮湿的空气混合着苔藓和松木的气味涌入。鹤见圆高兴得快流泪,赤脚踏进泥土里。
      甚尔在屋里又躺了一会,听她脚步越来越远,隐约觉得不妙,才起来看看。
      然后他就远远看着鹤见圆一脚踩空,掉进沟里。
      “蠢货。”
      甚尔翻了个白眼,慢悠悠地走过去。那个沟他知道,不到一人深,又逢下雨,地面松软,死不了。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鹤见圆的破身子,她摔进去之后就晕倒了,被甚尔抱回来后旋即发起高烧。她烧得意识朦胧,死死咬着牙,偶尔能回应他人的呼唤,但也仅限睁开眼睛,随后又紧紧闭上。
      她烧了一周。这期间谁都没来看望她,甚尔在约好休假的两天里也不见了。
      鹤见圆在极度空虚中醒来,她无声地哭了一会,觉得所有人都好过分。
      再过半天甚尔回来了,鹤见圆又开始了她的老一套。
      “我讨厌你。”
      甚尔打算接着用“是是是”来敷衍她,但她学会抢话了。
      “可我也喜欢你,特别、特别喜欢你。”鹤见圆转过头来,再一次感受着枕套擦过脸颊,“就算你说再说这些就原地散伙,我还是要说。”
      “我希望你也喜欢我,我是为了这个才给你钱。”
      甚尔沉默下来,越是他越说不出“钱买不来感情”这种话,很怪。
      “免谈。”他言简意赅道。
      “我也没想谈。”鹤见圆伸出双手,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坦诚平和,“抱抱我,我好喜欢你。”
      甚尔一动未动。
      鹤见圆打开抽屉,写了一张新支票,爽快地撕下来向甚尔晃了晃。
      “抱抱我,看在钱的份上。”
      她给得实在太多了。

      鹤见圆其实很想知道禅院甚尔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样的家庭,遇到过什么人,除了小白脸做过什么工作,为什么当小白脸,嘴角的疤怎么来的……
      她没问过。坦白讲,她觉得比起甚尔,她更在意的其实是外面的世界,甚尔也是彼世来的一个碎片。她有时候也想,或许鹤见林中馆才是彼世,人之死活一点意义都没有的地方,不就是彼世吗。
      所以她要更努力地寻欢,不然呢。
      于是鹤见圆尝试了很多以前没试过的花样,甚尔很配合,职业小白脸自有操守。
      鹤见圆觉得自己似乎懂得了一些甚尔的温柔,至少在这种事上他很有耐心。他不会教她什么,也不在意她弄成什么样子,一切都随她去,体验总能意外得好。
      冬天很快就到了,最难熬的冬天。鹤见圆觉得时间越来越快了,陌生的体验。
      屋里壁炉燃着,点了几支蜡烛。甚尔悠闲地侧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在哼歌。仅仅是鹤见圆觉得他在哼歌,甚尔并没出动静。
      鹤见圆也侧躺着看他。她看了一会,伸出手臂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她也在心里哼歌,哼的摇篮曲。她无来由地相信,自己很小的时候,妈妈一定也这么抱过她,哼过这首歌。
      “你喜欢孩子?”甚尔冷不丁出声。
      鹤见圆一时间已经盘算到他们的孩子站在他们墓碑前垂泪,说“爸爸妈妈你们来世也要幸福地在一起”的程度了。
      思想是自由的,现实更是。鹤见圆自由地踹了他小腿一下,“滚。”
      “哦。”甚尔翻身离开她的怀抱,“睡吧。”
      鹤见圆觉得他怎么这么可恶呢,她不能轻易放过他。她从后面抱住他,开始啃他的脸颊,用牙真啃。甚尔不快地拿手掌推开她,下一秒掌心感受到她的咳嗽。咳嗽很快变了调,一股温热粘稠、混合着腥气的液体喷在甚尔的掌心。
      甚尔清醒过来,起身查看鹤见圆的情况。鹤见圆也坐了起来,困惑地抹着脸颊,她满脸满手都是血。
      “我不会真活不久了吧。”
      鹤见圆傻笑了一会,然后沉默不语。
      甚尔第一次因为鹤见圆的事,或是因为这个人感到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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