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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和坎森的会面沉默又枯燥,坎森来公爵府与枝洛见面有着一套严格的流程,这似乎是他在内心给他们之间定下的规矩。
      小的时候,坎森会在午饭后抵达,只来跟枝洛一起喝下午茶,也一定会在晚饭前离开,此外没有任何来看望她的例子。
      等到再长大一些,他会在午饭前的两个小时抵达门口,先与枝洛在花园的景亭喝茶,气温热的时候一般会喝两杯,冷的时候则免去这个流程。二人在花园转过一圈后,他会与枝洛一起共进午饭,如果公爵与夫人在府时也会一起参加,但基本都只是阿德杜尔默默地坐在一边。午饭过后,坎森会等候枝洛再次梳洗打扮,两个人会在书房下棋,一般是两到三盘,二人有赢有输,下棋结束后,坎森会用十分钟左右的时间问候枝洛的近况,同样在晚饭前离开公爵府。
      如果说坎森对自己的未婚妻不尽心,属实是无理取闹,坎森来府看望枝洛的次数即使放在一般贵族的家中也算是偏高的;但要说他上心,也实在是吹捧,坎森和枝洛的对话次数并不多,坎森生来话少,枝洛不想太过聒噪惹他厌烦,大部分时间两人都保持沉默。
      枝洛很在意自己在坎森心中的形象,现在大抵是枝洛第一次只穿着睡衣、散着头发、甚至无法下床行礼地面见坎森——这位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被确定下来的未婚夫。
      坎森的未来直白又出彩,他将因为在军事上的杰出才华而成为整个国家战无不胜的军神。由于童话的存在,奥温古斯国王从不忌讳将权利分给自己的兄弟姐妹,坎森即使掌控着绝大部分的军权,依然可以怡然自得地守在边疆,度过一生。
      枝洛第一时间钻进了被窝,坎森没有说话,只是让人从书桌前搬了椅子过来,神色严肃地坐在床边,稚嫩的声音和成熟的语言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抱歉,我该早点来看望你的。”
      枝洛依然钻在被窝里,闷闷地喊,“阿德,你先离开。”
      “枝洛要和他单独相处吗?”阿德杜尔站在门口不愿离去,坎森回过头看他。
      “是的。”
      “为什么我不能在场?我们一直都是在一起的啊。”
      “阿德,以后我再解释可以吗?”
      尽管无法接受这其中的原委,但阿德杜尔还是听话地离开,不情不愿地合上了门。
      屋子中只剩他们二人,枝洛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大概是闷得,她的漆色看起来红润了一些。
      比起好感,她现在更需要所有人的同情与怜悯,一昧地模仿枝洛过正常的生活只会让自己露出马脚,而彻底的显露自己的可怜才能在现阶段立于不败之地,没有人会责怪一个可怜的病人为何与以前有所不同。
      不知道该怎么博得这人的同情,枝洛尽可能选了让自己听起来很可怜的台词,在埋怨的语气中掺了一些委屈,“我什么都没有为您准备,您今天请回吧,等我康复后,我会再邀请招待您的。”
      “父亲很关心你的事。”坎森例行公事一般地说。
      “谢谢关心,我应该很快就能康复。”
      “我给姐姐带了礼物来,已经让人收下了。”
      “是您为我选的吗?”
      “二哥拜托我带给你,父亲不许他出门。”
      我都多余问你。枝洛想。
      战争局势正水深火热,而政局中最核心的公爵家的第一继承人竟然在王宫坠马、险些摔成了冥王的臣民,就算只是为了装样子,国王也得罚二王子来表示态度,只是关禁闭未免过于严重。
      枝洛做出一副“我并不愿意发生这样的事”的样子,无声地摇了摇头。
      按照记忆中的经验,局面应该是要沉默了,但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实在病得重,还是因为这次探望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国王的态度,坎森没有去找自己的事情做,漆黑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枝洛。
      枝洛嗓音沙哑地对坎森下逐客令,装出无地自容的表情,“还是请您离开吧,我不能这么见您。”
      “我……”
      “您就离开吧,”枝洛用手帕掩着嘴,又一副要咳血的模样,“不要再让我在您眼中更狼狈了。”
      坎森或许还想解释什么,但干脆地起了身,平淡地说,“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让人推开门,阿德杜尔迎面冲了进来,仗着自己的个头高出一些,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坎森,又立刻扑到枝洛的身边拉住她的手,而坎森只是看着他们,行礼后便离开了。

      坎森吃了闭门羹,没过几天,公爵府就收到了印着皇家纹章的、来自国王本人的邀请函,要她进王宫会面。
      “没关系,我会推着你去的。”阿德杜尔信誓旦旦地许诺。
      枝洛敲了敲阿德杜尔的脑袋,笑着答应带阿德杜尔一起进宫去。
      卧床得太久,身心双重的折磨将枝洛的情绪推到边缘,而对阿德杜尔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心痛感,更是让她烦躁到无以复加,每当阿德杜尔离开,枝洛都会松一口气。
      茶会的参与人简单到丧心病狂,只有弗厄罗姐弟以及忒弥谢,枝洛想都不用想就明白国王的意思,这是在帮她体面了。即使自己依然会因为室外活动而头晕目眩,也只能接受这场邀请,她让侍从给自己换上新的礼裙,被阿德杜尔抱上轮椅,推出了卧室。
      来到这个身体已经过去了两个月,这竟然是第一次出卧室门,久违的日光打在她的身上,枝洛不由地躲了一下,冰凉的皮肤一时间无法承受日光的温热,甚至产生了莫名的灼烧感,枝洛从脚底到发梢都打了个寒颤。
      阿德杜尔紧张地不说话。他从不进王宫,对这个地方只有畏惧,而枝洛作为忒弥谢骑士训练的伙伴,早就出入自如,她攥紧阿德杜尔的手,给他一个鼓励的笑。
      “枝洛!”刚转过花园的拐角,阿德杜尔还没来得告诉枝洛已经快到了,火红的身影便已经闪到面前,他扶着轮椅扶手在枝洛面前蹲了下来,“看到你已经能出门了,真是太好了!”
      枝洛扶着额头说,“小点声,殿下,头疼。”
      看枝洛还有心情埋怨他,忒弥谢就知道枝洛的心里肯定已经原谅他了,在他面前的枝洛总是会耍些小孩子脾气的,忒弥谢连忙压低声音,站了起来,“欢迎你来参加茶会,今天你们是唯一的客人。”
      “拜见您,忒弥谢。”阿德杜尔说。
      “好久不见,阿德。”忒弥谢并不在意阿德杜尔一如既往敷衍的行礼,而是笑盈盈地从他手里接过轮椅的把手,推着枝洛走向茶会的中央。
      作为小孩来说,这些小动作已经足够不着痕迹了,枝洛洞若观火,但她不准备说穿,因为从枝洛的一生看来,忒弥谢和阿德杜尔的关系一直都不错。
      大概这附近都是监视的人吧,枝洛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手帕,掩着嘴角有一下没一下地咳嗽。
      “您看起来憔悴很多。”枝洛担忧地关怀起来。
      “你看起来比上次……脸都凸起来了。”忒弥谢摇头,“我不该怂恿你上马的,我最近一直睡不着,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跟你道歉才好。”
      这是他的真心话,这茶会也是他真情实意的致歉,枝洛知道忒弥谢对枝洛的情谊是真诚的,但明确知道这背后夹杂着目的之后,枝洛总觉得有点虚伪。
      “那就别再叫枝洛来跟你上课了。”阿德杜尔埋怨地说。
      “我不会再让这样的事发生。”忒弥谢递给阿德杜尔一块点缀着繁复花样的饼干。
      “注意你的言行举止,阿德。”眼看阿德杜尔马上要说一些不敬的话,枝洛不悦地打断他,“我们公爵府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没关系,你和阿德对我都很重要。”枝洛把话说得很严重,忒弥谢立刻打了圆场,阿德杜尔撇着嘴坐在一旁不再说话,茶会的氛围这才好转了一些。
      忒弥谢事无巨细地把枝洛的情况全部盘问了一遍,给枝洛介绍了医生。也许是出于小孩子的尴尬,忒弥谢没有再多提坠马的事,而是在分享最近发生的趣事,还信誓旦旦地承诺,自己已经帮枝洛整好了学院的笔记,保证她不会掉队。
      枝洛一边回应着忒弥谢的话茬,一边发自肺腑地感到空虚。
      能够将人的一生一眼望到尽头,有时候并非什么好事,对于忒弥谢,枝洛也只能将他此时稚嫩温柔的笑容当作他那苦涩的人生的下酒菜,在心中咀嚼品味,从辛辣的滋味中示图寻找一丝回甘。
      童话最大的受害者,便是忒弥谢·冯·奥温古斯。
      贵族们允许自己的君主成为人屠,也乐意利用上位者的无情,却绝不接受他将注定背弃追随者。
      于是忒弥谢从出生开始就几乎失去了一切参与政治活动的资格,贵族间甚至流传着“绝不能向二王子宣示尊重,否则必将遭遇命运的制裁”的恶毒谣言,导致即使他贵为第二王子,现在已是十一二岁,竟只有弗厄罗胞胎这两个能搭话的对象。
      忒弥谢终其一生也从未受封大公,没有政治盟友,没有妻子,甚至没有其他朋友,只是默默地替王室做些没人愿意做的社会慈善,在枝洛婚后,和枝洛也逐渐少有往来,孑然一身地度过余生。
      忒弥谢还在滔滔不绝地述说着琳琅满目的故事,甚至那只晨曦中歌唱的鸟儿,今晨曾栖息在窗边,都被他当作趣闻讲给枝洛听。枝洛只是微笑着,偶尔点头,偶尔面露疑惑,只是这么简单的回应,忒弥谢都视若珍宝。
      弗厄罗家允许枝洛在择友时能够不畏惧伤害与背叛,以弗厄罗的名义,她确实有这样的资本,情愿与这位“必将背叛追随者”的二王子成为朋友必然是她的一片真心,枝洛当然知道“枝洛”存在对忒弥谢而言意义非凡,抛开那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就连枝洛都一时不忍去做任何会伤害他的事。
      枝洛深知忒弥谢并非喋喋不休的人,就如那个在马背上坠落、命悬一线的夜晚,他也曾因害怕和孤独而语言无措。
      他只是太畏惧,也太寂寞了。
      内心被无情之手撕扯,一阵难以言喻的苦楚袭来,如同被折断的肋骨刺伤了肺叶,枝洛紧紧揪着阿德杜尔的袖子痛苦地咳嗽起来。
      忒弥谢急忙喊来了人,急得都要哭了,反而是枝洛还在安慰忒弥谢,还不忘推了推把自己拉在怀里的阿德杜尔,让大家都不要大惊小怪。
      尽管心灵的深处这般灼痛,对于枝洛,他又能有什么实际的利用价值呢?
      “都怪我,我不该邀请你来的,你明明还没恢复。”忒弥谢担忧地说。
      “我只是一想到您因为我的事被罚了禁闭,就心如刀割。”这句并非虚假,对于这个现在看来甚至没有利用价值的可怜人,枝洛的怜悯发自真心,“难道只因为您是第二王子就要额外承受这些吗,不该是这样。”
      阿德杜尔听到枝洛的话,也低下了头去。
      如果让她坠马的人不是忒弥谢,哪怕是身为婚约者的坎森,国王也不会要求王子亲自出面隆重道歉的。正因为她的家族如此重要,正因为他如此无依无靠,国王要帮她体面,却给了他一个天大的不体面。
      “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以后会对大家不好。”忒弥谢结结巴巴地安慰枝洛,“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这正是枝洛看帝国史以来无法理解的事情之一。历史上并不乏第二王子的存在,但忒弥谢却似乎是唯一一个受到如此待遇的第二王子,如果这个世界的童话真实存在,为什么偏偏只对忒弥谢如此不公平?
      只因为童话吗?这个故事本就漏洞百出,王族的忠诚不假,但在她看到的枝洛既定的一生中,忒弥谢从未背叛过任何人,坎森自始至终都是一位颇有仁义的将军,童话未必会完美灵验。
      没有完全搞明白这个童话的效力之前,枝洛无法全盘接受童话所传达的信息,所以在忒弥谢被完全舍弃之前,他的一切依然是潜在的可利用资源。
      对于坎森,她需要他的同情怜悯,对于忒弥谢,最好利用的便是他的爱情。
      枝洛调用所有的感情,她含着一滴眼泪,看进忒弥谢的眼底,“可明明您什么都没做,他们都不知道您是多么温柔的人,命运为什么对您如此不公平。”
      这种话是任何人都不会说给他的,忒弥谢的眼底究竟存在什么,又被诱导着喷涌出了什么,枝洛并不在意,正如既定的人生,却不同于既定的心意,而她只需要达成自己的目的。
      意识从视界中抽离,枝洛看到眼泪从自己的眼眶不断溢出,看到阿德杜尔拉起她的手,看到忒弥谢咬着嘴唇转过身去,这画面令人动容,但她的心中异常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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