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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但求余生心安夜,侵晓焚香拜佛前 ...

  •   他们于这潜法寺内安稳了几日,李擎苍果然没有来此搜查。

      聂熙见除了去斋房摸饭,就是指点他看这学那,短短几日,他已被指点着学了好几套功法。

      但终日里做这梁上君子,于傅良博而言却属实心下难安。这夜他翻来覆去依旧难以入眠,于是深夜独自来到这佛堂大殿,双手合十,一脸虔诚的跪拜。

      ‘佛祖在上,我傅良博无意偷学贵寺武学,但求前往南天寻得心上人,待事了终结,定将所学废止。’

      “施主,何故深夜相求?”

      傅良博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下,抬眸却见一耄耋老者立于眼前,鹤须垂膝,颅顶无发,身上一袭淡黄僧袍有些泛白。

      “前…前辈!”

      “阿弥陀佛,我见施主深夜于此愁容不展,不知可否为君解惑。”

      傅良博心虚道:“在下…因机缘巧合,不慎习得贵寺,贵寺秘技,心有不安,故来佛前忏悔。”

      “既是机缘,那施主习得便习得了,何来不安。”

      “可我并非贵寺弟子,于理本不该…”

      “阿弥陀佛,据老衲所知,天下武学,皆由招式及其心法构成,二者缺一不可,即便招式可以眼见,但若无心法,亦不可成,施主不必自扰。”

      “那…若是也机缘巧合习得了心法呢?”

      “哦?若此二者机缘尽得,施主何不顺势而为。”

      “得到机缘,便可顺势而为?”

      “阿弥陀佛,这世间机缘,本有定数。如此,今夜你我相见也属有缘,不如,老衲传你一套功法,可好?”

      “啊?”傅良博闻言吃了一惊,显然他未曾料到深夜于佛前忏悔还能得人指点授以功法。

      “施主且看。”白须老人祭出一套的掌法来。傅良博尚来不及开口拒绝,双目却已被这精妙绝伦的掌法所吸引,不知不觉记了下来。

      此掌颇为大开大合,力若千钧,饶是傅良博这几日已经见惯了潜法寺武学的精妙,却还是被眼前这套拳法的浩瀚磅礴而感到震撼。如此威力,怕是即便面临大军压境,也能轻松如入无人之境罢。

      傅良博额角不由泛起一层薄汗,聂熙见所言果然不假,一阶九品,在这浩瀚无边的江湖中,仅仅是个不入流的渺小角色而已。

      “此掌名曰‘大慈悲’,乃我潜法寺不传之秘,若凭施主的机缘也能得此心法,那区区几套东追老幼都会几下的罗汉拳之类,更是不必放在心上。”

      “不传之秘?如此!晚辈更不该——”

      “不该学这套掌法?可老衲于施主,施主于老衲,都并无强迫之意。”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老衲愿意教,施主愿意学。本就属你情我愿之事,何关他人所想。且,依老衲看来,若行善事,问道何处不必苛求,若行恶事,正道传承亦不容诛。何况施主,你又如何得知自己的机缘来处并非正途,若本属正道传承,施主又何须庸人自扰。”

      ‘正道传承…聂熙见麽。’傅良博抿唇不语,他的确未曾探究过。细细想来,他心虚的源头正来自于他对聂熙见的成见,可倘若事实真相并非他所想…万一是他错怪了那人,倒真是庸人自扰了。

      ‘可聂熙见何来的正道传承!难不成他也在拜佛时得了机缘,习得了这么多功法吗?’

      他猛地摇了摇头,万千愁绪不如一问解惑,他也是时候弄清事实,一探究竟。

      “多谢大师指点,晚辈定当铭记于心,今夜就此告辞,来日定当回报!”

      傅良博恭敬跪拜辞了大师,路过斋房,摸了两个馒头,又掏出几枚铜钱置于一旁。身后,缘洄同缘成主持乍现。

      “缘洄大师!这,这人便是潜藏在寺内的宵小之徒?”

      “阿弥陀佛,不见得。”缘洄摇了摇头,‘能够精通心法之人么,莫非……’

      #

      李少阳见他回来,原本思绪万千的眸中泛起光华,于那昏暗的梁上闪了闪。

      傅良博心下莫名一动,却只是淡然的潜了回去,顺便将捞回的馒头分了一个给他。

      李少阳一副望穿秋水的模样道:“回来了?”

      “今日有位大师,于殿内传了我一套掌法,不过他说,若无心法,只学招式也仅得皮毛。”

      “什么掌法?兴许我能告知你呢。”

      见那人一脸出奇的自信,傅良博再按捺不住,将思虑已久的疑惑抛出。

      “你可知,市面上偷传的心法多半是残卷或盗拓,不慎可是会走火入魔的,你,莫非一直以来就练那些危险的东西?”

      若事实果真如此,他都要怀疑聂熙见当年是因为练了这乱七八糟的心法故而走火入魔了。

      “你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李少阳顿时神情严肃,叼了馒头伸手便要探过来,被傅良博皱着眉一掌拍开。

      “没有,我问你究竟是如何知晓这么多心法的?”

      “怎么,你没听说过麽,聂熙见曾经可是武林盟主继承人。”李少阳略带委屈的吹了吹被拍红的手背,目光隐有几分哀怨。

      “…所以,你的那些心法,不是偷学来的?”

      “都是入了岚阁的正经心法,不会走火入魔的,安心学吧。”

      傅良博显然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怔住了,聂熙见曾是武林盟主继承人?他忽然觉得,此人虽曾在自己营中约莫九年,可对于聂熙见,原来他知晓的竟这般少。

      “可惜,在被世人唾弃以前,这片江湖也曾视我为救赎啊。”李少阳黯然的摇了摇头,“你还没说那是什么掌法。”

      傅良博咬了咬唇道:“大慈悲掌。”

      李少阳半皱的眉动了动,“那位大师,何等形貌?”

      “银须过膝,这点算吗?”

      李少阳神情肃穆,“想来是缘洄大师。”

      “很有名吗?”

      “潜法寺主持,自然是很有名了。”

      “主持?那前几日怎么未曾瞧见。但…这寺里不是已经有一位主持了吗?”傅良博心想,这主持他好歹也于白日里见过几面,并不生得这般模样。

      “你有所不知啊,三少爷,这潜法寺,在江湖上分为大潜法寺和小潜法寺。这大潜法寺位于东追煦都,也就是我们现下呆着的地方,虽然背靠王城,修葺宏伟,但真正有名气的,却是千里之外的小潜法寺。那虽是座山野小庙,确是潜法寺武学真正发源的地方。故而这小潜法寺的主持,才是大主持。”

      既然缘洄出现在这大潜法寺,那么,李五德是要借着廖元瑛的丧事,将那二人的旧账,摆到明面上了。

      可以想来,这廖元瑛即便身故,也终是难逃这宫内的权争党夺,可谓是一朝入王城,死生不由人。

      生不得安,死不容宁,而这身陨神消的已故之人,终是连魂归的自由,也失去了。

      想起斯人于这世间所残留的孽债,那深闺少女一生的归宿,又岂能看到尽头。

      ‘许兰贞小姐,届时你又将如何抉择呢。’

      “心法我确实有,哎,真是便宜你了,帮你这么多回,却连个御马术也不肯教我,啧——”

      傅良博假装没有听见般别过头去,目光灼灼研习着梁下武艺。

      今日大师一席话着实令人豁然开朗,即是缘分使然,学学又有何妨。‘想来人生自有豁达意,自寻苦恼又何必。他聂熙见当年尚能有如此机缘能够修得正统,我傅良博将来纵然比不得泰山北斗之流,却也难落得比此人更糟的境地了。’

      李少阳瞥见他神采张扬一扫往日沉郁,连带着口中的白面馒头都觉多了几分滋味。遂靠了过去,与他细细分解道来。

      夜深几许,悄燃篝火的二人却并未入眠。自傅良博念头通达以来,他白日窥看,夜间勤习,如此精诚所至,其余功法,多半寻得了些门道,可这大慈悲掌,似乎全然无法发挥出威力。那日缘洄出掌,分明气势如虹,到了他自己,却打的平平无奇,其威力倒与那罗汉拳也无甚差别。

      眼看着青年有些丧气,李少阳就着刚烤热的面饼一边唤人来吃宵夜,一边不动声色的宽慰道:“大慈悲掌好说也算潜法寺上等秘技,高阶的武学,往往需要配合相应的修魄方能发挥其成效。是该想着好好修心了,我的大少爷。”

      “修心?”傅良博吃了一口饼,迷茫的脸上透着显而易见的不解。

      “我且问你,为何炼体,所求为何?”

      “自然是为了——前往南天。”

      “那并不是根源的理由。”

      “为了,季隐芝。”

      “有进步,但还不够。”

      “原始的,纯粹的,你究竟为何而执剑,为何而出拳,这样的理由不该狭隘于此一人一物。也就是当下,每一个当下能令你行动的理由,那便是你的本心。”

      “本心……”

      ‘如果不是为了前往南天,不是为了季隐芝,变强的理由吗…究竟为何,想要获取力量。’

      就这样无声的思忖着,篝火渐熄,聂熙见于旁撑着手肘悄然的睡去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屋外阵阵凉风袭过,致使那沉稳的呼吸乱了几分,傅良博皱了皱眉,随后解开外袍替那人披上。

      似是感应到温柔的风,身侧式微的篝火‘倏’的复燃起花火。

      青年的思绪似乎被什么牵引,盯着那隐隐绰绰的火光,灵光乍现般涌起一丝清明,却又似那残余的灰烬般挣扎几许,最终消亡殆尽了。

      李少阳醒来的时候直觉乍暖还寒的一哆嗦,傅良博乌着两个大眼眶倚在一旁不知作何想,看起来似乎想了一夜也没有答案。

      李少阳暗暗叹了口气,心道这炼体还能指教几番,修魄却是几乎只能靠自身了,若实在不成,他倒也不是没有准备作弊的法子。

      李少阳往怀里摸了摸,多亏这玉器的滋养,现如今他背部的伤势已大致好全了。

      ‘也是时候该还给他了。就是,只怕届时又要生气…’思及此,李少阳颇为心虚的抬眸看了看,企图装的温良妄想博取那人多一丝的好感。

      “你看我作什么…”觉察到对面目光盈盈,傅良博还当昨夜之举被人察觉,一时尬由心生,整了整衣衫便要起身离开。

      “没什么,三少爷饿吗?今日尚早,我看不如,去斋房做点好东西吃?”

      两人自入寺以来,顿顿都吃的清汤寡水,李少阳自年少修仙,后又在俘虏营待了将近九年,对这素斋倒还算是吃的习惯,傅良博可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西望人众于饮食一道向来豪放,平日里大碗饮酒,大口吃肉惯了,骤然间斋素加身,食不知味倒是真的。这会儿听得有什么‘好东西’,傅良博不争气的肚子甚至立刻条件反射的打了个‘咕噜’,恼得他直咽了口唾沫。

      可眼看着李少阳于跟前兴致勃勃一副献宝的姿态,身体倒也十分诚实的亦步亦趋。

      二人悄悄潜入斋院,聂熙见于菜园一角的芭蕉叶下扒拉了几把,傅良博这才发现这后厨院落一角竟还藏了一个鸡窝,几只母鸡见到人来,习以为常的“咯咯哒——”了起来 。

      傅良博诧异道:“东追僧人居然偷偷在这院里养鸡,好大的罪过…”

      李少阳眉心微皱,“哎,你忘了李南珣也在这住着呢?”

      傅良博呵了一声:“难怪潜法寺不愿收他,此等行径,想来根本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材料。”

      李少阳颇有深意的看他一眼,道:“三少爷,你搞错了,这鸡可不是用来吃的。”

      傅良博不解:“嗯?”

      李少阳低头于窝内摸了几个蛋,轻声道:“佛门清净之地岂能杀生,阿弥陀佛,借几个云英鸡蛋就行啦。”

      傅良博还是不解:“鸡蛋…就鸡蛋,云英鸡蛋是什么?被超度过的鸡蛋?就能吃了?不算杀生?”

      “大少爷…这吃没出嫁的母鸡下的蛋呢,自然不能算杀生。”

      傅良博这才反应过来没出嫁的母鸡也能下蛋这回事。

      “谁知道你们东追这么叫…一个鸡蛋,我们西望可没这么多花样…”

      李少阳却并未置喙他这找补的言辞,捧起那只还在‘咯咯哒’的小母鸡,半眯起眼眸,笑道:“既是借了你们的蛋,那便容你们自由片刻吧。”言罢手一挥,小母鸡们霎时间飞的满院子都是。

      于是,正在斋房做吃食的小师傅们惊的一个两个直瞪大了眼。

      “这鸡,鸡怎么都跑出来了!”

      “快!赶紧都抓回来,要是被缘洄大师发现了可不得了!”

      遂斋房内的一众僧侣皆抛下手上的活计开始默契的奔走捉鸡。

      趁着这慌乱的档口,李少阳拉着傅良博飞快的闪入屋内,他迅速的捞起一大把面条丢入已经起沸了的锅内,又从底下的筐里扒出几把洗净的青菜扬洒进去,烹饪的用具皆在手边,倒是省了许多时间。

      粉白的细面被他娴熟的用修长的竹筷搅动着,一边搅着面和青菜,一边的将摸来的鸡蛋一个个的磕破下锅。

      行云流水的动作被傅良博看在眼里,脑袋里不受控制的蹦出四个大字‘贤妻良母’。

      李少阳见他发怔,叹道:“虽这一碗面的功夫要不了多久,但毕竟事关你我安危,你可替我看好了,别叫人发现。”

      傅良博闻言猛地摇了摇脑袋,心道这人果然还是饿不得的。饿的久了,难免头脑会生出些难以言喻的问题来。遂移至窗边,背过身去,凝望着屋外的动静。

      “人来了!”眼看僧人捉了鸡,安置妥当便要回程,傅良博赶忙回身催促道。

      李少阳闻言未见慌乱,手中不知何时持了一只硕大的碗,“刚刚好,出锅了。”漏筛入锅,矫若游龙的一捞,锅内纷杂的物什几下便被捞了个干干净净。

      “端好了,走后面,十步开外便是后仓。”李少阳淡定的吩咐道,一边手脚不停,将各式用具摆放如常。

      傅良博端了那一大碗面翻窗一跃躲进后仓,抬手抹了把冷汗,虽然他一如既往的留下了几个铜板,但并不能宽解他的心虚。

      后仓算不得小,甚至还放有桌椅,傅良博将面食安置于桌板上,一回头,聂熙见也进来了,他轻手轻脚的合上窗叶,而后从袖中掏出四根筷子来。

      傅良博愣了一下,他自认为没和聂熙见关系融洽到能共用一个碗吃东西,不,应当说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这般和睦。

      聂熙见却并未领会他的震惊,朝傅良博面前搁了副筷子,便兀自挑了一筷子面吃了起来。

      也不知是由于适才时间仓促,还是这下面人的火候控制的巧妙,有些个鸡蛋甚至还流着糖心,瞧着像是滋味非凡。

      傅良博看在眼里,饿在肚中,所幸聂熙见吃的还算斯文,容他还有时间思忖片刻。思考这面是否就是非吃不可。

      聂熙见嗦了一口溏心蛋,金里透红的蛋黄迸溅出来,于斯人形状优美的唇上绽出几分潋滟的光彩。

      “哎呀…”似是觉察到被蛋液沾染了嘴角,斯人抬起骨节分明的手,那青葱玉指半遮半掩的间隙,一抹不为人知的艳丽粉色自泛着莹白的贝齿下探出,纯情而缱绻的舔了几下微微扬起的唇角,低垂下的眼睫微颤几许,复而抬起眸诱惑道:“当真,不想要么?”

      傅良博直咽了口唾沫,他饿的太厉害,致使看什么都觉得妙的很,想来很好吃。曾听闻饥荒之下,甚至有人易子而食,也许,这便是征兆了。

      于是他强迫自己正视那碗面,‘只是同食一碗面而已。’相比较于食人,这碗面显得纯良多了。自己又不是什么扭捏的大姑娘,行走江湖哪里顾得上这许多。他满心欢喜的为自己找了个煞有介事的理由,遂放下矜持,捞起面条,狼吞虎咽起来。

      ‘这面属实太过好吃了些…’傅良博虽明知是因为自己这些日子过于寡淡而饿的惨了,仍是控制不住的风卷残云。李少阳顺势将碗往他面前推了又推,撑着脑袋绽出一抹得逞的笑来。

      待傅良博回过神来,余下的大半碗面条连同汤汁都叫他给喝了个一干二净。

      “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看面碗,好在对方没有要发难的意思。于是他也借坡下驴的找了个话题开聊。

      “李南珣的诏书你打算如何拿?你说要给他许兰贞,诓他的吧。她一个大活人,你打算怎么给。”

      “怎么会,后日廖元瑛大葬,你看她来是不来。”

      “李南珣是个痴情种,李擎苍难道就不是,我看他对夫人宝贝的紧,岂是你说放就放的。”

      李少阳摇了摇头道:“你搞错了,此事的关键从来不在李擎苍,而在于许兰贞。”

      傅良博皱了皱眉道:“她能同意跟李南珣私奔?你别忘了,许兰贞已是带孕之身。”

      李少阳不以为然的仰了仰头,“人家本是一对佳偶,廖元瑛棒打鸳鸯造的孽,何必让一个弱女子来承受。”

      “那李南珣知道吗?许兰贞已有身孕之事。”

      “我也想知道,所以我的承诺也就是,人会来而已啊。”李少阳叹了口气,似是对佳偶前路难明的迷惘,亦是对人心叵测的难解。

      “罢了,不提这个,其实我有事要同你坦白。当日于阜连关分别的时候,我还携了件你们西望的东西出来…”

      “东西,什么?”傅良博眉心微拢,心道这人真不是个省油的,什么时候都能作出些不为人知的妖来。

      李少阳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双手奉上,那笑容却属实透着几分微妙的僵硬:“嗯,就是这个…”

      “我不记得西望随礼中有这块玉佩…嗯?”傅良博接过那玉佩看了,虽没什么头绪,但竟然瞧着真有几分眼熟。

      “哎,你别看它现下变小了,其实它正是你从西望带来的…那件至宝…”李少阳对着手指戳了戳,又挥起手臂比划了一个大大的圆盘。

      傅良博的震惊凝固在脸上,他不可置信的举起那枚玉佩,果然,花样和纹路简直和望月璧一模一样!

      “你拿了望月璧?!”可这偌大的至宝怎么现如今是这副模样?望月璧分明大如圆盘,怎生又变成了这般小小的玉佩?

      “其实…这望月璧本就是九天玄境之物,上古女娲补天,于人界落下几块,像这块女娲石,就摇身一变成了西望至宝。既是仙界之物,仙家自有妙法可令其改头换面。”

      ‘望月璧其实是女娲石?!’傅良博心下一惊,这他从前倒是未曾听闻,不过聂熙见曾身处南天,他所言,倒极有可能是真的。可现下最紧要之事并非为这玉璧追本溯源,而是这无耻的恶徒偷盗了一国至宝还藏匿至今。

      “聂熙见!你竟有胆偷藏我西望至宝,还真是从不叫人失望。”傅良博执玉的手直泛起青筋,思及至宝丢失荣安那厢却并未派飞鹰前来问询,更是气恼,想来那人又是使了什么暗度陈仓的下作手法。

      话音刚落,却见李少阳恹恹的蹙起眉宇,抚胸捧心道:“那一刀伤我至深,若无这至宝护体,只怕是会落下病根…”

      傅良博直被这言论气的笑了:“聂熙见!你在我这可是个俘虏,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

      李少阳哀哀叹了口气:“伤好不了的话,一路上可没办法伺候少爷了呢…”

      “你几时…”傅良博正欲反驳,低头看了看手中余温尚存的面碗,一时竟无语凝噎。

      ‘这面果然不是什么平白无故的好处,这劳什子云英鸡蛋,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他这会儿左手拿着‘望月璧’,右手端着空面碗,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可倒好一下全给占了!

      左右相顾愈发心堵,气的将碗摔回去冷笑道:“你还记得自己什么身份呢!”

      “哎,记得的,记得的~~”李少阳谄笑着捞过碗筷收拾妥帖,乖巧的半蹲在地上,抬起一汪秋水看他。

      “三少爷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你莫要以为如此惺惺作态便可…”傅良博捏着望月璧的手此刻仍止不住颤抖。

      然执佩的手被一抹如玉的温凉握住,聂熙见抬着眸,用那易碎而多情的上目线注视着他。

      “多谢三少爷,我如今废人一个,也只能仰仗少爷护我了。望月璧一事,实属抱歉,放过我吧,求你了~”

      “没有…下次!”傅良博看似镇静的抽出手,咬牙切齿的表情下却藏了一丝无措。

      他想起聂熙见于军营前冲他下跪,想起他于马车内剥下衣衫,想起他血流不止的后背……总觉得是什么魅惑人心的蛊毒,直叫人无力斡旋。

      “我帮三少爷带上吧,这女娲石的好处可还多的很。”被撇开的温凉不懈的缠绕过肩臂,衣料轻抚过喉结引起一阵痒意。

      聂熙见自他掌中缓缓争弄,将那玉佩一点点扣取过来,傅良博没好气的注视着他,不觉松了力道,那人便顺杆儿似的要帮他系上。傅良博索性也没抵抗,任由聂熙见一双手环绕在他颈项间轻抚碰触。

      明知这诡计多端的恶徒又开始张机设阱,他却无力自拔的沦陷难避。明知他眉眼含笑是假,做小伏低是假,摧眉折腰亦是假。但这虚无假象如此隐秘,天上地下许只一人得见,放过又怎样。

      他欺你骗你是真,花言巧语是真,瞒天昧地是真,你大可不信,对,千万,不要信。

      玉璧的温凉落入心间,倒是瞬间平复了他这一腔乱七八糟的难明心绪。傅良博对这‘女娲石’的妙处顿时身有所感,想来此物对修心养魄当颇有奇效。

      “这后仓也不是什么久留之地,去外头寻一处僻静之所吧。”聂熙见抱着碗筷,探头向外巡视了片刻,确认无人往来,扯着傅良博便要转换阵地。

      傅良博对他这动手动脚的行径显然颇为不满,恨不得剜了胳膊上这块肉。望月璧熨贴在胸前,透出一丝微凉方才叫人平静。

      他们先前已于这寺内寻到几处人迹罕至的僻静之所,大大方便了日常习武和休憩。

      待万事顺遂,傅良博一刻未歇,赶忙投入到紧锣密鼓的修炼中去。

      #
      翌日入夜,明月高悬,昭示着此刻夜已深了。

      傅良博回忆这两日修习的大抵还算顺心,除了大慈悲掌依旧没达到理想的威力,其他要紧的技艺大体已经掌握了要领。

      聂熙见垂着头在地面上划拉出些许稀奇古怪的纹样,于沉默的间隙打着哈欠在火堆旁伸了个懒腰,肩胛印出蝴蝶骨翩跹的形状。

      ‘待出了这寺,定要吃上几顿好的。’他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回。

      晦暗的火堆即将燃尽,几截焦炭迸发出微弱的“噼啪”声。傅良博亦觉得困了,想将人唤进屋给自己铺席。

      昨日夜里他还斩钉截铁的坚持绝不跟那恶徒同处一室,意图待他收拾完毕便将人赶去别处,结果在外候了半晌没见人出屋,气得进门就要发难。

      然眼前草铺被打理的细致妥帖,恶徒枕着外衣乖顺的趴在一旁酣睡,听得响动,揉着迷蒙的双眼惺忪的看他,松解了的里衣堪堪滑落下来,露出一片苍白的肌理。

      “抱歉三少爷,不小心睡着了,劳烦少爷把风,我这便,哈啊——”恶徒慵懒的嗓音带着黏腻的哑意,话音未闭便是一阵缱绻万千的哈气声。

      傅良博瞧着直觉两眼一黑,耳朵也不太干净,心道不如自己在屋外守夜来的干脆。复而又气恼何必便宜了恶徒冻伤了自己,遂眼一闭,心一横,关了门径直躺平睡去。

      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傅良博现下已经懒得为自己寻找找劳什子借口,一脸凑合过的漠然冷静。

      忽然一声鸟鸣将人唤了个清醒。傅良博不可置信的眯了眯眼,竟看见不远处的屋檐上立了个黑影。这寺里难得还有蒙面之徒乐意造访,他属实不觉得这清汤寡水的寺里有什么好偷。

      聂熙见察觉到此人,唇角微扬却隐有几分欢愉。

      “快跟上他!注意此人身法!”

      这厢李少阳话音刚落,那蒙面行者便心领神会般的露了一手,只见他躬身垂手,竟可于那垂直于地面的院墙直行而上,如履平地般的无一丝滞阻。

      傅良博被这纵身而上的神技惊的呆了,心道这又是什么奇妙功法,这江湖果真是奇人辈出。

      遂一边于檐下穷追不舍,一边留意起此人动作身形。

      似是察觉到了追逐之人身法笨重,蒙面行者倒也不急于将来人甩开,反而淡定从容的于檐上纵跃,瞧着颇有几分得意之态。

      谁成想傅良博虽追他不及,聂熙见却悄然发动岚隐诀前后夹击,蒙面者一时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不由得行止间更为谨慎。

      三人追逐良久的期间,傅良博渐从其人身法上有所收获,

      被一明一暗夹持着于这寺内晃荡了许久,蒙面者显然觉得恼了,风驰电掣般的冲下来,杀了傅良博一个措手不及。

      胳膊被那人轻而易举的卸下,傅良博甚至尚未来得及感觉到疼痛,人便又“噌”的窜回檐上了。

      储灵邪也觉得邪门,这潜法寺里何时藏了两个奇葩,底下这个身法别说是做贼,便是街面上不入流的小偷看了也得嫌丢人。另一个则是藏头不出尾,像是连个照面也不打算露了。可要说起这匿身藏形的功法,风雪岚最有发言权,但这偌大的门派,向来好以君子自居,几时有过这般猥琐行径?还是逐个击破试试他们的深浅再说。

      傅良博深吸一口气堪堪忍住痛意,好在他常年于军营摸爬滚打,这跌打损伤的一点疼,也还算应付得来。遂咬牙忍痛接上了胳膊,继续朝前追去。

      眼看傅良博再次逼近,储灵邪眉心微皱,心道:‘还算有点本事。’遂顿步回身,一招猴子捞月般的动态便将身子从屋檐上挂了下来。

      他这一下倒悬着来袭,傅良博一边震惊一边招架,按理来说他近来于潜法寺内习得的武学也算不错,可终究让人占了地利的便宜,被打的几乎没有还手之力。眼看胳膊又被拿捏,傅良博心下一凉,几乎做好了再次折臂的准备。

      千钧一发之际,聂熙见从身后乍现,冲那人绽了个无邪的笑脸。

      “哎呀,小储!好久不见…”

      见到屋檐下立着的聂熙见,蒙面行者似是大吃一惊般的睁大了双眼:“?!”脚下更是连退几步直立回了墙檐。

      李少阳这厢话音未落,蒙面人已“倏”的从怀中掏出一件黢黑物什,冲着二人面门便是一丢。

      傅良博抬手接了,黑不溜秋的一截,一时也难以分辨。遂擒在手里,继续追去。

      蒙面人这厢毫不恋战,瞅准时机,朝着院墙间隙便是一跃而下。

      这下傅良博是确无办法了,他是个人,又不是一页纸。这一线天似的院墙间隙,人家过得去,他可过不去。

      “他到底是什么人?”傅良博冲那间隙了上下打量了半晌,确定最多也就能容纳个婴孩大小的人通过。

      李少阳摊手道:“此人可是江湖有头有脸的盗王,你自然追不上他。”

      “盗王!他是储灵邪?”

      “不错嘛,看来盗王之名遍布天下,你这深营大寨的,也知晓呢。”

      傅良博皱眉道:“孽缘罢了…”

      “这黑黑的又是什么?看着倒也不似武器。”傅良博举起适才盗王掷来的物什,端详一番觉得毫无头绪。

      李少阳凑近一观,唏嘘道:“哦,是黑驴蹄,也许,他方才是觉得自己遇到鬼了…”

      “黑驴…蹄?”傅良博不可置信的嗅了嗅,发觉果然有股动物风干后的气味。

      李少阳眼疾手快的拉住他道:“哎,可不能吃啊!这是盗墓一派驱邪祟用的,鬼知道泡了些什么药。”

      傅良博气恼道:“我没想吃!”他咬牙寻思着,自己也没饿到饥不择食的地步吧。

      抬头却见聂熙见正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话说这储门功法可是飞檐走壁,入墓掘金的绝佳好手。”

      傅良博闻言薄汗微渗,“你不会是…”

      李少阳笑的一脸无邪:“追了这么久,他那身法多少可还记得些吧,趁着新鲜热乎,不配合心法练练?”

      傅良博:“……”

      盗王知道他被人盗学了功法吗?有没有人替盗王发发声。

      就着火热的招式与心法,傅良博又开始了新的修习之路。聂熙见从旁暗暗点拨,傅良博心中疑窦渐起,‘这风雪岚是因为曾入门内,潜法寺是因为每日里看着偷学,但这盗王技艺,怎么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就适才那会儿功夫,他可只看了个大概。’

      “你和储灵邪认识?那他今日来此是…”

      “从前确有几分交情。”聂熙见于旁煞有介事的分析道:“这盗王今日来这潜法寺,想来是打上了东追皇后陪葬的主意,约莫是来踩点的罢。嗳?错了错了,你可要用心,否则踩错一步跌下去,可有你好受的。”

      ‘倒也有几分道理…’傅良博只得暂且按下诸般猜疑,专心研习。

      “储门一派擅长偷盗掘金,今日其所展示的门中绝技有——悬壁飞檐、分筋错骨手、拆骨功……”

      一派传承千百年的功法,一朝学起,傅良博直觉那些功法心诀都在脑海里干架,涨的他头疼欲裂,冷汗直流。

      被聂熙见带着勉强练了一遍,傅良博直觉眼前一黑,脚步虚浮。

      “实在是有些…太多了…”

      李少阳见他气浮于心,想是被这庞大的信息量击垮了,遂安抚道:“其他可以先放一放,要说这储门一派最实际的保命技法,还得是那拆骨功,你就先练这个吧。”遂用不知何处拾来的枝丫于地面上勾画。

      “三少爷,我适才可看得清楚,这功夫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傅良博连日被填鸭似的教学凌虐,脑袋瓜被超载的沉如铅块,身子骨都跟被拆卸重组一般受罪,此刻听得减负,立马舒了口气。

      “看来习武,还需渐进才是。抱歉,毕竟,我也…没当过师傅…”李少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发梢。

      傅良博疑惑道:“季隐芝她…不是你徒弟?”

      李少阳扶额叹道:“哎,她可…从未想过要拜我为师呢。”

      傅良博冷冷哼道:“我想也是。”

      亏他从前还疑惑,季隐芝怎么绝口不提她与聂熙见的关系。原来聂熙见于她而言不是师承,又或许这些年终是自己多虑了,季隐芝心里,兴许也并没有那么的看重他。

      想到明日便是葬仪大典,二人趁着夜色深沉便藏入大殿内的佛像身后,大雄宝殿内的佛像高大巍峨,毗邻佛肩处修有一处龛架,倒是个藏身的绝妙之地。二人沿着暗道爬了上去,后又于顶上通开一处瓦檐,如此,方安心睡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标题(改自-王叔承《竹枝词·避人低语卜金钱》-避人低语卜金钱,侵晓焚香拜佛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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