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蝉鸣》弭奥

35、所求的

　　单元楼前的路灯静谧地照亮这一方空间，耳边那声音刚落，孟栎亭借着这荧荧光亮望着楼下的人。

　　两人目光相触，江延没再出声，静静地等待回应。

　　沉谧夜色下，孟栎亭忽然多了几分胆子。

　　身前被拉了一半的窗帘，面前透着光的窗玻璃，楼下亮着的路灯，似乎都成了她的掩饰，她就这么望着江延，以一种平时不敢露于人前的执着。

　　“没有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出乎意外的平静，“为什么要哭？这种事都处理不好，怎么好意思哭。”

　　楼下江延似乎偏了偏头，视线依然落在她身上，像是确定刚才的话是否属实。

　　孟栎亭本来一手拿着手机举在耳边，一手环抱住双腿，坐靠在窗台上。此时在这如同实物的目光下有些局促，手下微微攥紧。

　　“那怎么还不睡？”那声音低低问道。

　　孟栎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提起另一件事：“我今天发脾气了。”

　　“嗯？你做了什么？”这语气听起来像是鼓励，诱导着她“炫耀”自己的功绩。

　　心里有些发痒，孟栎亭几乎想要退缩地收回目光，但努力忍住了。

　　“我回卧室的时候摔了门，很用力。”说到最后时，孟栎亭咬字强调，似乎说出来的时候又将门狠狠摔上了一次。

　　耳畔又是一阵轻笑，孟栎亭想要看清男生脸上的表情，可惜的是后者刚好微垂着头，掩去了眉眼。

　　“嗯，孟栎亭真厉害。”

　　脸颊微烫，似乎连着其他也氤氲几分。

　　孟栎亭忍不住咬唇，虽然着漆黑一片对方很难看清自己的神情，但她还是将头埋在膝上，用手臂遮了半张脸。

　　电话里女生的语调确实不像哭过的样子，江延放下心来，抬头看去，嘴上继续说道：“下次摔门前，记得先冲他们吼一句。”

　　“吼什么？”

　　“嗯……比如，‘要吵出去吵，别打扰我学习’。”江延佯作生气的语气，指导着电话里的人该如何发脾气，“吼完了再把门一关，效果更好。”

　　孟栎亭一时好笑。

　　她不知道的是，自己此刻眼神里漾着的温柔，足以让人动心。

　　听到电话里隐约的笑声，江延心里忽然生出几分异样，想做些什么。

　　低头视线落在脚边的一粒石子上，他抬脚踢了一下，看着石子一路嘀嗒蹦走。

　　那弹跳的声响，不知为何与胸间的心跳重合。

　　江延深呼吸一口，接着道：“没骗你，那次我爸妈也是不知道怎么就吵了起来，我嫌烦吼了一句……不对，也不算吼，反正声音挺大的，然后他俩就消停了。估计被我打岔之后架势一下就垮了。”

　　絮絮然说了一长串，似在平复什么。

　　电话里孟栎亭倒没有察觉，回应着说：“嗯，有道理。”

　　抬头望向窗边，江延借着模糊的轮廓想象孟栎亭此时的表情，问道：“现在学会了么？”

　　孟栎亭闻言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江延看不到，于是又轻轻“嗯”了一声。

　　江延唇角微勾：“那就赶紧睡觉，晚安孟栎亭。”

　　像是一片树叶飘落在池面上，轻轻一点，泛出层层涟漪。

　　“晚安。”孟栎亭抬起手，朝楼下还在望着这边的男生挥了挥。

　　结束电话，孟栎亭踩下窗台后将窗帘拉上，室内光线一丝也无，但她却觉得心里填得满满的。

　　孟栎亭坐到床边准备睡觉，但是又感觉有些口渴，于是起身出去打算接杯水喝。

　　门打开，她刚轻轻摁下过道灯的开关，就看到对面卧室也从里打开了门。

　　孟栎亭心下微惊，回忆了一下自己刚才打电话时音量是否过大。

　　杨婕走出来看了眼孟栎亭，眼底闪过惊讶，问道：“还没睡？”

　　孟栎亭看杨婕的表情，猜测对方应该没有听到自己刚才在卧室的声音，脑中迅速想出一个起夜的理由。

　　“刚醒了有点渴，起来喝杯水。”

　　见杨婕闻言没什么反应，孟栎亭兀自走到餐桌旁拿上玻璃杯，然后到饮水机前一边接水一边问道：“妈你怎么也起来了？”

　　杨婕视线落在孟栎亭身上，脸上难得显出几分疲态，眼里有几分莫名的情绪。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声音，孟栎亭喝了一口水润了润，转过身看向站在那头的杨婕。

　　鬓边几缕发丝沿着脸颊垂落，那双眼里浓酽的底色让孟栎亭忽然心有所觉，她下意识安静等待接下来杨婕可能会说出的话。

　　下一秒，女人似叹息般问道：“亭亭，我跟孟兆成离婚以后，你跟谁？”

　　呼吸微滞，窒息感逐渐弥漫开来。

　　这语气里的认真和平时歇斯底里的争吵并不一样，让孟栎亭无法忽视。

　　逃避也好，发泄也好，原来一切的改变都是徒劳。因为她与他们所求的从来都是南辕北辙。

　　这是她早就应该意识到的事情，直至今天却还妄想能动摇。相形之下倒显得有些可笑。

　　孟栎亭也确实想笑。她扯了扯嘴角，却发现早已沉沉耷下。

　　微低头看了眼手上的玻璃杯，杯壁上映着泛白的指尖。

　　孟栎亭将杯子送到嘴边又喝了一口，然后走过去放到餐桌上。

　　“你或者我爸……我跟谁都一样。高考以后再说吧。”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如果忽略掉那几不察觉的轻颤的话。

　　孟栎亭抬头，视线越过杨婕，像是在看其身后墙上的挂钟。

　　她缓缓开口道：“既然你们已经决定了，以后就没必要再吵了吧。你们吵成这样，我听着也挺累的。”

　　杨婕闻言看向孟栎亭，却无法读懂后者的眼神。

　　第一次，她在女儿面前感觉到了慌乱，就在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消逝了。

　　/
　　转眼到了十月底，运动会如期举行。

　　在老周的安排下，一班并没有怎么练习入场方阵，和平时一样整齐就行。

　　毕竟按照承明一中的传统，只有高三才可以在允许范围内进行方队的特色创新，高一高二朴素正常就行。

　　入场仪式进行完毕，接着就是冗长的领导讲话。等到校长宣布运动会正式开始，场上的班级立刻四下散开，朝着各自的指定看台区域落座。

　　屈苗苗要跟着班上参加趣味接力的人去做准备，于是孟栎亭和舒爱两人拿上屈苗苗的水杯往看台座位走去。

　　迎面看到梁桉和陈秉欢两人逆着人流往这边方向走。

　　舒爱问道：“你们去哪儿？”

　　陈秉欢：“老周让去教室把饮水机搬来，学校准备的水只够给运动员，其他人接不了。”

　　舒爱转头问孟栎亭：“反正没什么事，我们也一起？”

　　她们俩“运动废物”这次什么项目都没报，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为班里出了一份力。

　　孟栎亭点头：“好啊。”

　　到了教室，饮水机的桶里还剩了三分之一的矿泉水，梁桉抬手取下，孟栎亭顺势接过抱在身前。

　　梁桉拔下后面的插头，然后往下一蹲，双手抱住饮水机站起身来。旁边陈秉欢则是将新的一桶水提起来扛在肩头。

　　舒爱从讲台上的抽屉里翻出一袋葡萄糖，然后到孟栎亭的座位帮她拿了一本书。

　　四人到操场时，高一的趣味接力人员已经就位。

　　趣味接力是每班男女生各出十人，共二十棒。只有高三年级是二十一棒，第一棒由班主任带头。这个比赛的排名并不会计入运动会的积分，所以称为“趣味”接力。

　　十来分钟后，轮到高二年级，先是一到四班上场。

　　孟栎亭和舒爱坐在看台上，她们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跑道上的情况，下面围观的人太多，她们要是想挤进去，估计很要费一番力气。

　　江延和屈苗苗都报名参加了接力赛，江延是男生这列的第一棒。

　　等四个班的人到齐各自安排好后，裁判老师指挥着围观的人往两边退开清场。

　　孟栎亭视线落在江延身上，后者脚下半步跨开，上半身微微前倾，已经做好准备。

　　下一秒发令枪响，江延几乎第一时间冲出，从孟栎亭她们这个视角看，江延的冲刺领先很明显。

　　到达女生这边后，江延伸手递出接力棒，利落交接，然后迅速迈到队列后方不遮挡其他人。

　　江延喘着气，视线越过前面的人影看着目前的比赛情况。

　　老周就站在男生那列队伍的斜侧，此时朝着女生这边冲过来的人不断拍手呼唤，似乎这样一番打气之下，大家就能跑得更快一些。

　　忽然一片哗然，原来是四班的女生在交接给男生后，那男生接过棒迅速往前冲刺，但这一下冲劲太猛，男生脚下没站稳，趔趄摔倒在地，旁边三班的同学只能错身避让，于是一二班的人顺势领先。

　　最终，二班以微弱的优势胜过一班拿得第一。

　　所有年级的趣味接力结束以后，操场上的众人分两个方向散开。

　　参加男子短跑和跳高的人往操场内部走，其他大多数的围观群众则回了看台。

　　孟栎亭拿出刚才在教室里她让舒爱帮她带的书翻看起来。她看的是江延之前送的文集，还有两本看完。一旁的舒爱则埋头看着手机。

　　运动会算是情况特殊，这两天学校允许学生带手机来记录。

　　屈苗苗下午有女子四百米的比赛，现在倒是没什么事，所以此刻也坐在旁边看着操场上的情况。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孟栎亭手上的书刚翻过几页，忽然听到身边屈苗苗出声。

　　“栎栎，我怎么感觉谢安饶像是喜欢江延啊？”

　　孟栎亭目光一顿，转过头像是没听清一般温声问道：“苗苗你刚说什么？”

　　“我说谢安饶啊，她好像喜欢江延。”屈苗苗说着抬手往下面一指，“你看。”

　　孟栎亭顺着方向看过去，在一众人群中寻找一番后，能看到在跳高队列中安静等候的陈秉欢，梁桉也在一旁。

　　视线转移，看到不远处跑道旁，江延正在起跑线周围等待男子短跑，身上已经套上了白底红字的号码牌。

　　“你看哈，江延在起跑线这边，谢安饶是在沙坑那儿跟人聊天，”屈苗苗手指向另外一个方向，继续说道，“他们看起来隔得挺远，但是我刚看了谢安饶一会儿，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她起码往江延的那个方向看了三次。”

　　孟栎亭视线落在谢安饶身上，刚好这时后者微微转头，脸朝着的正是江延的方向。

　　她没有出声附和屈苗苗的分析，尽管她在最初就对此有所察觉。

　　或许是出于一种下意识的在意，孟栎亭能很敏感地觉知到江延周围的这些微小细节。

　　身旁的屈苗苗还在煞有其事地分析着：“我就说之前为什么大家老是起哄他俩，我还以为是瞎起哄，看来还真有点什么。你看，她一直往那边看就说明她在意，在意却又不过去，说明她是想掩饰什么，但是她没想到我在看台上会看得这么清楚。”

　　“你倒是说得头头是道。”舒爱忽然出声。

　　孟栎亭看着场上，并没搭话。

　　“啧。”

　　听这声音，孟栎亭和屈苗苗同时回头看向舒爱，后者眉头微皱，视线落在操场上一处。

　　两人顺着方向看去，甚至不用太费神寻找，就能看到那显眼的“蝴蝶结”在场上亦步亦趋地跟在一个身影后面。

　　微眯眼细看，走在前面的那个男生是许嘉裕。

　　孟栎亭和屈苗苗：……？

　　从她们这个距离，还能看到那个女生脸上灿烂的笑容。

　　屈苗苗有些咂舌：“舒舒，你俩这口味还挺唔……”

　　孟栎亭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屈苗苗的嘴，舒爱已是一个眼神杀过来。

　　“我跟谁俩？什么口味？”

　　孟栎亭解释道：“没什么，苗苗说她今天胃口不好。”

　　屈苗苗：？

　　这时孟栎亭感觉到衣兜里手机振动，拿出来一看，是江延发来消息。

　　江延：到我了

　　孟栎亭抬眼往场内望去，江延正将手机递给一个一班的同学，然后转身往跑道走去。

　　低头从手机里打开相机，孟栎亭把镜头对准男子短跑那边的起跑线处。

　　早在之前江延就跟孟栎亭说好，比赛时帮他录像，因为祝媛和江启道想看。

　　镜头里，江延把滑落到手臂上的号码牌系带挑上肩膀，然后转过头望着看台这边。

　　孟栎亭见状，试着伸直手挥了挥，手机里男生视线落定，然后唇角微扬，眼里噙着笑。

　　隔着一道屏幕，两人似就这么遥遥对视。

　　几分钟后，裁判老师让江延他们这一组上前准备，孟栎亭看到后点下摄像按键。

　　枪声响起，孟栎亭举着手机随着场上奔跑的人影移动。

　　最终江延以第一名冲到了终点，在终点处等待的一班同学顺势拥上。

　　簇拥中，男生脸上笑容清晰可见，抬头望向镜头这边，见孟栎亭似乎还在拍。

　　江延抬手朝孟栎亭比了个OK的手势，后者于是摁下红色按键。

　　早就该停的，她只是想光明正大地多看一会儿罢了。

　　/
　　中午六人坐在一桌吃饭，梁桉在那儿绘声绘色地给众人描述陈秉欢的跳高比赛。

　　陈秉欢也不打断，平静地像是在听其他人的故事。

　　突然，舒爱旁边桌上多了一个餐盘，几人下意识侧目看去，是李怿。

　　舒爱疑惑：“你怎么坐这儿？不跟你班上的人一起么？”

　　“不熟。”回答得言简意赅。

　　众人：？

　　他们不是也只在一起玩儿过一次吗？比他同学还熟？

　　屈苗苗咽下嘴里的饭后说道：“学弟，虽然我知道我们很讨人喜欢，但是你这样会不会在班上不合群啊？”

　　舒爱闻言替李怿作了回答：“这你不用担心，他这两次月考都在他们年级断层第一。”

　　屈苗苗：？

　　“这有什么关系吗？”梁桉同样疑惑。

　　孟栎亭出声解释了句：“成绩好的人，正常情况下人缘都不会太差。”

　　“噢。”屈苗苗点头表示懂了，转念又问道，“但是他不跟班上同学吃饭，跑来跟我们吃饭就不是正常情况啊。”

　　孟栎亭：……你说的有道理。

　　忽然旁边传来一道声音：“舒爱，这么巧你也坐这儿。”

　　几人抬头看，是许嘉裕。

　　舒爱：……

　　李怿沉默。

　　其余众人再次：？

　　许嘉裕像是没察觉到一般，放下餐盘一边坐下一边说着：“上周一升旗仪式你做国旗下演讲，我才知道原来你英语风采大赛已经拿了省二等奖，你怎么都没跟我说呢？”

　　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语气里是让人无法忽视的熟稔。

　　“因为我帮她把你的账号删了。”一旁李怿凉凉开口。

　　这一方空间里陷入诡异的寂静，与周遭的喧嚷相比，这里的沉默几乎震耳欲聋。

　　忽然，又是一道女声传来，语气带着几分惊喜：“好巧啊许学长！你也坐这儿。”

　　那显眼的蝴蝶结在许嘉裕身旁落座，身边还跟着一个女生，应该是一起的同学。

　　众人梅开三度：？

　　“吱——”刺耳一声，是舒爱手里的勺子在餐盘里划出。

　　孟栎亭屈苗苗江延梁桉陈秉欢——不约而同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艳阳高照的天，忽然感觉好冷是怎么回事……

　　嗯，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