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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天亮以后 ...

  •   临近期末考试,图书馆彻夜灯火通明,为了给寒冷密闭的室内换换气,三楼的某个窗台摆上了一盆绿萝。但今天,绿萝的主人却少见地没有在一侧背书。
      伊莫喜欢的歌手举办沪上演唱会的消息一出,她兴奋得在宿舍嗷嗷乱叫。三台手机一起抢票都落了空,伊莫把所有银行卡的余额加了一遍,忍痛从黄牛那里倒了张票。
      考虑到徐缓最近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加之他“不喜欢和xxx好过的歌手”,伊莫只是状似无意间和他提了一嘴要去参加演唱会的事。
      “你一个人?”
      “一个人。”
      伊莫心虚,滴溜溜乱转的眼睛瞄他一眼,注意到徐缓也正瞟向她,连忙起立给他倒了杯热水回来。徐缓把他画满算式的天书翻到下一页,接过热水暖手。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过识相的人换了角色。
      “门禁之前回来,可以吧?”
      “言听计从。”
      伊莫大手一挥,袖子带起的风把徐缓的书又扇回刚翻过那一页。
      “……”

      伊莫拉着手幅在live体育馆蹦蹦跳跳,嗓子都喊哑了,一旁的女孩子因为哭得太用力,有点呼吸困难。伊莫也随她蹲在地上,搜遍全身,只有保温杯里的一小杯热水可以给她缓缓气——还是给徐缓倒水的时候顺便接的。
      女孩擤了把鼻涕,抽噎说,“太、太帅了。”
      天下谁人不花痴,一小杯水的援手算是相识。伊莫听她是外地口音,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也是千里迢迢跑来追星的大学生,和仲珩一般年纪,只不过才大一。
      演唱会在一片沸腾的荷尔蒙笼罩下结束,伊莫一看时间,如果马上返校,刚巧能赶上门禁时间。“热水”姑娘掏出折角的高铁票,问伊莫车站该怎么走。
      2:56分,新的一天最早的班次。
      伊莫踌躇了好几次,最终还是没给徐缓发消息。徐缓会生气,但她总不能把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小姑娘丢在深夜的上海自己跑路吧?
      伊莫把她送到车站,“热水”姑娘把两只印了歌手Q版画像的钥匙扣送给她作小礼物。
      目送“热水”姑娘进站,伊莫拉起围巾遮住冻红的脸颊,钥匙扣清脆的扣击声在空旷的站前广场回荡。
      这样的时间,这样远的距离,伊莫有些害怕,茫茫然站在原地。
      她打了无数次徐缓的电话,“无人接听”的冰冷女声让她的心也跟着越来越凉。转念一想,是自己先打破了约定,似乎也没有埋怨的底气。她打了辆车,端端然坐着,连座椅背都不敢靠,目不转睛盯着司机的后脑勺强作镇定。
      突然的电话铃声融化了僵硬的死寂,伊莫抓起衣兜里的救命稻草。
      “喂。”
      “姑奶奶你死哪儿去了?”
      焦躁中,仲珩的声音很大,车灯照亮的前方,一只黯淡的粉色气球缠绕在树梢上,那晚随水而去的百合花蓦地从伊莫眼前掠过。司机的后脑勺仍是纹丝不动,伊莫靠上椅背,假装刚才刹那的错乱不曾存在。
      “这么晚了,你还醒着?”
      “这个问题你该问问你自己。”仲珩从未展现过如此严厉而又咄咄逼人的一面,大概他也意识到这一点,转而如他此刻的呼吸一般平稳下来。“你开免提。”
      明天下午就是管院的《大学语文》考试,伊莫本来约定好今天把重点给他抱佛脚,却因为送“热水”姑娘把一切都搅黄了。仲珩左等右等,实在坐不住,跑去宿舍楼下托人把李来佳喊下来,才知道伊莫至今未回宿舍。
      伊莫照做,仲珩仿佛刚过变声期的声音,好似魔法森林里的汪洋,忽地一泻千里。
      “别想着挂电话,你要是敢挂,我就一直打,直到把你烦死为止。”
      伊莫徘徊在挂断键上的手指,终究还是收了回来。仲珩了解她所在意的不合适,但唯有僭越,才能轻轻巧巧惩罚某人的缺席。
      “路很长,离天亮还有很久,那些勾划的楚骚汉赋,你慢慢讲给我听。”
      仲珩往湖里一颗颗扔石头,扔向夜的涟漪,也扔向那朵并不存在的百合花。
      “仲珩,谢谢你。”
      “是不是要把我对你说过的谢谢一个一个还给我,你才会相信你并不欠我什么?”
      “你也不欠我什么。”
      伊莫打个响指,转开话题。
      “行,那咱们从‘骚’这种诗体讲起。《离骚》开篇云:‘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他离开湖光灯影,奔向传说中玫瑰色的黎明。

      凌晨,徐缓和宿管大叔套近乎,千方百计出了宿舍楼。
      秦君芮的期末作业出现致命失误,如果悉数推翻重来,眼看着马上又是deadline。好几次这样的时刻,她首先想到的,总是那串再熟悉不过的号码。这么久以来,他总是阿拉丁神灯般的存在,只要许下愿望,他便无所不能。
      “学长!”秦君芮眼前一亮,挥舞着毛茸茸的手套,远远喊起来。她喜欢直呼他的名字,除非是如眼下这样的时刻,无数次臣服于对他的依赖,而又无数次为他披荆斩棘的魄力与能力所折服。
      最近一家24小时咖啡馆里,基本都是或疲倦或精神抖擞的大学生。秦君芮和姜弘四目相交时,他那巨大的哈欠正打到一半。见等候的两人出现,他打起哈哈,说自己的课题也没做完。
      秦君芮只给徐缓一人打过电话。徐缓把手机拿去充电,折回来,若无其事地和姜弘聊思路,那样若无其事,那般游刃有余。她以为好不容易赢回的一点点,却只是在他的百密无一疏中崩塌得只剩一点点。
      徐缓用他最后的余电拉了外援。
      充电处与小圆桌隔着一段距离,手机的不间断震动声在众人的关注点之外,极尽可有可无,寂寞地响起又寂寞地悄然。
      徐缓全神贯注,手边的咖啡一空,秦君芮便贴心地在第一时间续上,毕竟,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姜弘更帮不上什么忙,虽然他今晚的舍大觉为人,对徐缓来说本就是大忙。
      他走出咖啡厅准备透透气,呼吸化作白雾,折射着这座城曼丽的睡容。一道道树影的罅隙间,他看到风尘仆仆的伊莫从十二月的严冬里走来。她身旁的男人看起来疲倦而又如释重负,与她相隔的距离远得甚至不像同行的人。
      姜弘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带上,终于确信不是他老眼昏花。他当即折回咖啡厅。
      “学长学长!我看到嫂……伊莫学姐和……和……”
      徐缓与秦君芮隔桌相对而坐,为了方便讲解,他始终把屏幕转向秦君芮的一方。听到姜弘急匆匆跑进来说的话,他抓起外套便走了出去,连“在哪儿”这样再基本不过的问题都没问,仿佛他永远会知道伊莫在哪里一样。
      “我去去就回。”
      “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半夜出来活动?这年头,宿管阿姨的门这么容易进出?”
      姜弘兀自惊魂未定,嘟囔着一转头,秦君芮单手搭在桌沿,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的空茫。
      “老秦,秦君芮?”
      姜弘见秦君芮许久没有动静,凑到她跟前眼前不停挥手。
      “姜弘,回答我一个问题。”秦君芮目光转向他,认真的笑容是对朋友发自心底的真诚。“我看不透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装糊涂,你已经知道了所有,对不对?包括今晚你被他叫来陪着熬夜的目的。”
      “或许吧。”

      “我觉得今天我必须对你顶礼膜拜,有没有什么想喝的?我去给你买来暖暖身子。”
      伊莫在一家明亮温暖的超市前驻足,刚刚过去的秋天里,此处是学校周边最先提供热饮料的地方。
      “你又来了。我现在只想回去把那盘没打完的游戏打完,虽然肯定早就被举报得连渣都不剩了。”
      仲珩穿得单薄,揣着手,与伊莫始终保持着分毫未进的距离。
      “我下跪谢罪——噗通。”
      伊莫嘻嘻笑,心中却不住反复思量。今晚的事极不妥当,她很感激,却也很无奈。她非常想对仲珩说,如果有下次,你就让我死在荒郊野外吧。
      别无他人的大道上,急促的足音越来越近,伊莫和仲珩觉察到异样,两人同时转身。
      仲珩向前两步,只来得及抓住伊莫的袖子,她便被人扯住围巾拉了过去。她吃惊之下,下意识护着马上就要被惯性带落的绒线帽,一抬头,正对上徐缓微微喘气的脸。
      “放手。”
      徐缓面无表情,视线越过伊莫头顶,向她身后的人开口,几乎是强势的命令语气。伊莫的另一只手应声落回她身侧。
      “你应该有话要对我说。”
      徐缓依然冷冷地打量着仲珩,话却是说给伊莫听的。
      “仲珩,你先回去休息吧,下午还有考试。”
      伊莫顺势抱住徐缓的一只手臂,挡在他身前。
      “虽然从入校开始就不断听说过你,但今天还是第一次和你正面碰上,不知道伊莫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但我猜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仲珩这番不算客套的客套,任谁听来都散发着无尽的桀骜。“在你质问她之前,你是不是该先向她解释,为什么她孤零零一个人,十几个求助电话打出去都没人接啊?”
      “仲珩!别说了!”
      伊莫出声阻止他。她不知道徐缓会作何反应,挡在他身前一刻也不敢离开。这次与高中时代的齐东玥不同,仲珩是个男人。
      “我和她之间什么也没有,如果非要论个青红皂白,那也是我的一厢情愿。祝你们晚安。”
      伊莫额头抵住徐缓的肩,听着洒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一刻也不曾回头。
      “今晚的事因我而起,我先向你赔罪。那么现在......你是来接我的吗?”
      伊莫的声音哑哑的,在live现场极尽嘶吼癫狂之能事,是她的“钱尽其用”,也是以另一种形式给喜欢多年的歌手以“出场费”。
      “我是来给秦君芮做课题设计的。”伊莫从绒毛簇簇的连体宽帽中蓦地仰视着他,由于极度疲惫,双眼湿漉漉的。徐缓情不自禁抚着她的脸,手背上传来她帽中暖暖软软的温热。他继续道,“你看,我也对你没有秘密,但我的坦诚是不是那把你吓到了?你可以想象一下,你此刻是什么心情,我现在就是什么心情。”
      “所以……你是故意来刺激我的?”
      “我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不是你光明正大地做,就能安抚别人情绪的。”
      “那如果按这个理,我们也算是光明正大的一丘之貉。”
      伊莫松开徐缓的手臂,大步往回走,因为突如其来转身的力道,一直抓在徐缓手里的围巾被整个扯了下来。伊莫有刹那的窒息感,但她懒得做出反应。
      徐缓的游刃有余总是将伊莫拿捏得死死的,让她连愤怒都没有了底气。她心中自卑的小兽慢慢睁开眼睛,撕咬得她胸口憋闷郁结。
      刚才猝不及防的力道让徐缓有些心慌,他盯着手里的围巾愣了愣神,快步截住伊莫。
      “我弄疼你了吗?”
      徐缓一直以来的冷静化作乌有,他一边将伊莫毛衣的高领折下又拉上,确认没有红痕,一边紧张地探问。
      “没有,我们这种皮糙肉厚的吃货很结实。比起这个我简直困得要死掉了,快放我走吧。”
      “那你回去,我还要接着帮——”徐缓有些局促,“做设计,他们还在等我。”
      “好的,快去吧。”伊莫绕过他前走,屹立不倒的帽子终究被吹落,“后面不要找我,我暂时不想见你。”

      点灯熬油做完设计,东方既白,久违的冬阳晨光洒落于徐缓指尖。姜弘倒在沙发上昏睡过去,秦君芮欠着身子,满脸皆是想要竭力掩饰却更加暴露无遗的疲态。
      徐缓喝着续杯咖啡,漫无目的地凝望远空层云。不知何时起,他也喜欢用“玫瑰色”来形容黎明。
      他手边,是十几个未接来电和抢来的围巾。

      伊莫刻意避开了常去的自习室和食堂,把标识着她所在的绿萝送给了图书管理员,她说到做到,再次泯然众人。而徐缓也真的没找到过她,或者没打算找过她。
      有一次,伊莫疯狂想吃二食堂的麻辣烫,满心期待地往目的地方向赶去,徐缓和几个兄弟却正好走在她前方。他还是一身畅朗,温润可掬,自如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伊莫调转方向,把麻辣烫忘得一干二净,稀里糊涂扒了几口胡乱点的饭菜。
      一旦倔起来,她与他不分伯仲。
      下午,为了专心备考期末,伊莫带着最后一篇文章去了一直以来兼职供稿的杂志社,当面向主编道谢。主编是位年届五十的独身女强人,从头至尾把伊莫当女儿照顾,伊莫也的确沾这份兼职的光带着520宿舍去改善了伙食。这么看来,主编还算得上是扶助脱贫的善心人士。话匣子一打开,主编连下班也不顾,磨破嘴皮子对伊莫耳提面命。
      伊莫向主编轻鞠一躬,几分钟后,站在地铁站自动门边候车。朝九晚五的已经下班,点灯熬油的那群还在加班,人流相对稀松,是个难得的好时光。伊莫从包里取出教材,低头默默背诵。
      列车进站的呼啸声掠过,车体减速至最终停下她才抬起头,即将迈出的步子骤然停住。
      座无虚席的车厢里,徐缓拉着吊环,秦君芮闭着眼轻轻靠在他肩上,似乎是因为疲倦至极睡着了。徐缓背着沉重的摄影设备,秦君芮挎着相机,看样子又去外出拍摄了。他肩头不自在地动了动,似乎想与女孩的脸分开,试了几次,无果,女孩依旧酣然沉睡。环顾四周,人群摩肩接踵,拥挤不堪,徐缓只得作罢,身体却有些僵硬。
      机械的播报声中,自动门缓缓打开。
      穿过人群四目相对的时刻,两人俱是惊讶,下一秒,徐缓有些慌乱地侧头瞟了一眼秦君芮的睡颜,随后望向门外的伊莫,眼里一瞬间爬满了焦急。他还未及出声,伊莫却突然笑了笑,让开身,后方排队的乘客涌入,她则捧着书继续垂目,恬静得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此刻眼前一首稍显突兀的诗。
      提示音响过,车门缓缓关上,也阻断了徐缓对她名字的呼唤。秦君芮似乎被惊醒,懵然打量起周围,徐缓眼睁睁望着伊莫瞬间离他远去的落寞身影,是他咬碎牙关都无法弥补的无力。
      伊莫立在原地,捋了捋被气流冲乱的头发,等候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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