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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   第55章
      莫大娘挑着空担走在前头,看到兰婶婆媳二人,马上笑着招呼。
      只是她身上着实不好看,额角擦了皮起个大包,上下衣裳都带着泥,走路还有些瘸。
      莫大虎跟在他娘后面,对众人只扯扯嘴,然后半低了头,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惶。
      兰婶吓得哆嗦起来,赶紧去搀:“大、大妹子,你、你这是怎么了?”
      徐巧扇也忙上前接过莫大娘的担子。
      “没事没事,踩着石子歪了一脚,只是擦破些皮,都莫慌。大姐姐,你婆媳可难得上门,今日怎么有空来坐?细妹,给你婶子倒水了没?”莫大娘掸掸身上的灰,笑呵呵地说。
      大虎仍是不语,只管摆弄担子,两手绕来绕去,半天解不开担绳,索性扔到一边。
      兰婶顾不上说莫非那事,只顾扶着莫大娘坐到屋里。
      刘细妹从条台上端了水先递给婆婆。
      莫大娘对兰婶说:“大嫂子,我失礼了。”随即就着媳妇的手,咕噜咕噜喝起来。
      兰婶见她手握在膝上,抖得厉害,可见并不像表现的那么镇定。等她喝完,伸手抚着她的背说:“还有哪儿伤着了?不要瞒着,这不是小事!”
      屋里反正只她儿子是男的,莫大娘也想让大家宽心,她撑着腿起身,拉高两条裤脚,转转给大伙看。
      几人弯腰打量着一番,幸好只左边膝盖有些擦伤,其他无碍。
      “真没事,能走能动,就是破点皮,人给惊着了。”
      莫大娘放下裤腿,踢踢腿甩甩膀子,宽慰大家:“我都给虎子看过,这傻小子,吓得不轻,带累你们担心......”说到后头自己哽咽住。
      莫大虎红着眼眶立在一边,在场的除了刘细妹,都晓得他为什么吓成这样。
      原先他爹在世,家里人虽少,可有田有地还有头骡子。他爹一大膀子力气,兼做着屠户的买卖,家里不愁吃喝。而他娘,年轻活泼,爱说爱笑,相熟的妇人都叫她“雪枝妹子”,夫妻感情极好,进出都是一对。
      他爹隔三差五赶着骡车带娘儿俩出门,既是玩耍又是收猪卖肉,田地的活儿也不耽误,一家人嘻嘻哈哈,日子舒坦。
      哪晓得,莫大虎十岁那年,有天全家去外村拉猪,回来时突遇暴雨,荒郊野外,没等找到躲雨的地儿,骡子被闪雷惊着滑了脚,把车带得往路坎下溜。
      那段路坎又高又陡,底下是半人深的水渠,若是直挺挺摔下去还得了?
      他爹扑跳下去,用脚抵着坎腰,拿肩死命顶住车架,让妻儿赶紧爬上路基,自己则脱了力被车子压在渠里......
      雨水大,泥地湿滑,娘儿俩又拉又抬都是无济于事,喉咙喊哑才碰到过路的帮忙。
      人被拉出来后,只剩半口气了。
      母子不肯死心,把他爹抬回家,又去县里请来大夫,问诊开药花光积蓄,又卖了田地买支参,勉强吊了半个月,连句话都没留,他爹就撒手去了。
      车上的猪当时就不知跑哪儿去了,骡子摔断腿也搬不回来,胡乱抵了请人帮忙的工钱。
      好好一个家,短短半个月里,只剩下这河边的土房子和两个半条的命。
      莫大娘一夕之间白了头,眼也几乎哭瞎。
      夫家虽说也姓莫,可此莫非彼莫,在这村里是独一户,她自己娘家山高水远,父母死得早,几个哥哥穷得恨不能裤腰带扎到脖子上,娘俩哪边都靠不了。
      埋了丈夫,莫大娘忍痛拉着儿子重操旧业,挑起丈夫留下的猪肉担。
      她从爱说爱说的“雪枝妹子”,变成了沉默寡言的“莫寡妇”。
      而莫大虎眼睁睁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摔倒,压伤,断气,又看着母亲一夜白头,心中的怒怨愧疚无法言说。
      跟随母亲的脚步,他从一个开朗嬉闹的孩童,快速成长为内敛辛劳的青年。
      一晃十四五年过去,母子把伤痛深埋,相互扶持着,日子慢慢缓了过来。
      如今添丁进口,眼见有了新的奔头,莫大娘这一摔,简直是把莫大虎内心最害怕的事又重演了,他岂能不慌不怕?
      兰婶舒了口气,双手合十四处拜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福大命大!”
      她看着莫大娘明明比她还小十岁,却已花白一片的头发,忍了忍,还是吞吞吐吐地对莫大虎说:“虎子,别怪婶子多管闲事,你现在是顶梁柱,家里这买卖……要不合计合计,变个法子做吧!你娘都四十过半的人了,晚上没得睡,日里不得歇,身子受不住了.....”
      莫大虎满脸沉痛不住点头,莫大娘眼里沁了泪也扭过身去。
      兰婶又看着刘细妹说:“细妹啊,你也莫怪婶子多嘴。你进门几个月就担了怀,现在必是不能让你替了婆婆出去跑的,可想想往后呢?她顶天还能跑三五年,到时候还不得是你吗?”
      “你这性子,自己也晓得的,抛头露面走街串户做不来!唉,趁着现在还没到那一步,你们一家子好好合计……”
      刘细妹抿着嘴没说话,看着也是赞同的。她移到虎子身边,把另一碗水端给他,莫大虎无言接过。
      “虎子,婶子不是说你没用,家里要能雇得了仆,用得上奴,哪个不想歇着,是吧?只是现在这样,就是在熬你娘的命啊!你年轻,累了回来吃饱睡一觉能缓过来,她年纪大了,不行的!家里家外都有她的事,又熬了这么些年......”
      兰婶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一屋子人都沉默着。
      最终莫大虎抬起头,哑着嗓子说:“我晓得婶子是心疼我娘。不瞒您说,我早前也想过赁摊子,只是这附近几个村委实没有好位置,摊子支在哪儿,一日也卖不上几斤。”
      “去县里头赁摊子,先不说每月的税钱,那里几个屠户排挤得很,我们老小去了难斗;想要丢了买卖去种田,一家子吃喝缴税,不买上五亩八亩还是过不下去,这银钱差的实在多了;也想过买头骡子我一个人跑,但骡子要吃喝要配车子,钱也是不够......”
      他一口气把水喝完,瞅了一眼媳妇的肚子,“如今是拖不得了!我想折中一下,手头的钱挤一挤,好坏买上几亩,让...让细妹去做,娘就在家里,以后带带娃子,我雇个人帮着跑买卖。”
      他看着老娘说:“娘,儿子让您受累了!这回说什么也得听我的,您千万要保重好身体,就等着在家带孙子享福吧!”
      “嗯嗯嗯….”莫大娘哽咽着应了。
      没了丈夫,她只能要强,即便每晚胳膊腿又酸又疼,在床上翻来覆去恨不得拧下来,都要咬牙硬撑着,从不和儿子张口。家里才进的人,又要添孙子,她哪能歇呢?
      眼睛大约是往年哭得多的缘故,时不时有雾蒙了上来,她也只狠命揉揉挤挤,待缓过来又无事一般继续走。
      今日天旋地转栽倒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撑不住了!
      她不怕死,只是怕自己死了,丢下儿子无依无靠,怕他一人养家辛苦,怕他吃更多苦头......不然,真想就此躺着,舒舒服服闭上眼。
      现在儿子这个安排,家里收入虽然减少,但母子俩都不会那么累,而且田地若能种好了,从长远来看,未必不如现在。
      兰婶婆媳欣慰起来,兰婶更是破涕而笑:“好好好,这几天你先歇着,回去我就让老头子留意哪家有田卖。以后啊,咱们还能一块儿带孙子,一块儿去村里唠嗑。”
      大伙儿纷纷笑起来。
      莫大虎笑几声,停下问兰婶:“婶子,村里头我一块耍过的人不多,您也帮我想想,哪个适合来跑这买卖呢?”
      徐巧扇心里咯噔一下,预感不妙。
      这会自家看似和大虎家很亲热,可大虎说的事并不好揽上身。
      跑莫大虎这买卖,要经手钱财和猪肉,需是他信赖的人,不光要嘴巧勤快,不偷奸耍滑,还要身子扎实会算账,且家里最好无牵无挂,否则怎能在外从早跑到晚?
      条条列下来,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而且,工钱是按天按月按斤数?有做有歇吗?算长工算短工?光帮着卖猪肉还是也要负责收猪收账?后面主家的田地要不要帮忙做?问题很多很复杂,找的人不合意或者起了龌龊,中间人要惹一身骚。
      凡事一旦与钱搭了勾,外人就不好插手。
      思虑间,她看到刘细妹嘴角忽然带了笑,心里也猛然想到什么,赶紧看向自家婆婆。
      她太了解兰婶了。
      果然就听兰婶抚掌欣喜地说:“跑这个买卖必是要壮实能干,还要忠厚些的,我看莫非就挺好,你们俩又......”
      莫非的名字一出,徐巧扇见莫大娘和莫大虎扬起唇,而刘细妹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她顾不得失礼,用力拉住兰婶的胳膊,大声插话,“唉呀!娘,您忘记了?虎子兄弟自家有现成的人啊,还不止一个呢!哈哈,莫非住那老远,怕是不方便。”
      徐巧扇边说还贴着婆婆,轻轻捏几下她的胳膊。
      兰婶被她弄得发懵,刚在家听大儿子说起莫非送菜,提到那个契弟,什么性格虽好就是身板不行,大约毛病不少,看样子做活也帮不上莫非。澄子也咂舌,说莫非那点田地,今年还却水,现在多个人,吃喝还晓不得去哪里搂。
      兰婶听了又骂天又骂人的。
      如今这巧赶的,一个缺钱一个缺人,又是走得近的两家,大儿媳不帮忙凑合,反倒拆台子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婆媳关系亲厚,徐巧扇又向来有分寸,于是兰婶硬憋回嘴里的话,扭头去看自己媳妇。
      莫大娘母子听徐巧扇这么说,更是一脸惊讶,瞪大了眼盯着她,暗想,自家哪有什么现成的人选?还能比莫非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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