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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1章
      莫非迷迷糊糊醒来,有些烦躁地拍了一把胯间,从稻草床上慢慢坐起。

      此刻才到凌晨,离第一声鸡叫都还早,林间最勤劳的鸟雀也在酣睡,荒野更是寂静无声。

      他发了会儿呆,才拉过床头的薄袄,一边穿袄子一边摸黑趿上草鞋。

      穿戴就绪,又弓身掀开厚厚的草帘走了出去。

      草棚外寒气扑面而来,视线所及均是雾蒙蒙的。

      天幕低垂,远近林木、草野与屋舍影影绰绰,都笼在浓烟迷雾之中。

      莫非略顿了顿,轻车熟路绕到睡觉的棚后,在离得不远的一处坑边解开裤子。

      热滚滚的尿液带走了身上的暖气,他不由自主打了个抖。

      今日要赶去县城卖些零碎,挣几个饭钱,所以起得特别早。

      东西昨个晚上就已备好,洗漱过后,莫非背上筐拎着桶,摸黑出了院子,往山脚下走去。

      荒郊野外就他一户,说是“院子”,其实抬脚就能进来,也无所谓锁不锁门,反正家里家外没一样值钱货。

      穿林翻石走了刻把钟进入瓦山村,又轻手轻脚穿过瓦山村踏上小瓦径,此时村里传来第一声鸡鸣。

      天下太平已久,常平县只是个全县人口不足十万的小县,又远离关隘和峡口,如今并没有什么宵禁。

      像他这样的乡人贫者,挑担背篓到县城卖土货的很多,也并不需抽税。

      当然,如果推了满车,兵士们必定是要翻看一二的。

      莫非马不停蹄赶到相熟的杏雨饭庄。

      天还冷,饭庄只做中、晚两顿生意,门开得晚些。到四五月往后,就是寅时开门,卖些早点粥水,一直卖到十月,才重新只管中晚饭。

      大门口两个伙计正在搬米粮,莫非喊着“刘哥!毛哥!忙着呢”,赶紧将手上一直拎着的木桶放在阶上,上去帮忙搂了一大袋粮。

      其中一位伙计喘着气说:“你这力气能抵上我们两个人了。”

      “嗐,乡下把式人,就力气大点。”莫非一边说一边跟着二人从边上小巷进入饭庄侧门,把东西放在后厨门边,之后入仓就不再跟进去了。

      拍了拍身上,他和两位伙计点点头,“哥哥你们接着忙,我去瞧瞧葛掌柜可在。”

      重新从巷口出来,就见一位身着褐色直裰,罩着棉马甲,头戴六合帽的六旬男子正在扒他的桶盖往里瞧。

      桶里装的是莫非昨晚才去水潭捞的鱼虾,都是些寸许长的青虾、成人中指一般大的溪石斑。

      草垫一掀开,里头立马像开了锅似的,各各活蹦乱跳起来,水花四溅,男子被蹦了一脸的水。

      莫非快步上前:“葛掌柜,您早啊!刚捞的,鲜活着呢!”

      葛掌柜随手用袖子擦着脸,笑呵呵说:“是挺鲜活的。”

      莫非又放下身上的筐子,掏出椿芽苗递给他看:“还有这个芽苗,昨晚才摘的,瞧着好似不够水灵,味道还实在的很,您闻闻……”

      “嗯,有点冲鼻。你这芽苗摘的有点晚,早好几天就有人送来了。”

      “家里春耕翻地,忙活好几天了。今天来县城买玉米种,想着怎么也不能走空手路不是?”

      “也想种玉米了?那可是个好东西。”葛掌柜示意他将椿芽苗放回筐里,“小青菜你也别去集上了,这东西再水嫩也卖不上几个大钱,四文都给我吧。这么些东西,一并算你六十文,可行?”

      莫非来时路上就有成算了,这时节,新鲜的小鱼虾十几、二十文一斤差不多,桶里也就是两斤上下,两人是老打交道的,不必算得那么精细。而椿芽苗往年卖得早的和肉一个价,现下其实不晚几天,这一大把有两斤,一起十六文也还好。

      于是他说:“那行,省了我老多事,我就连筐子都放您这儿了。”

      “呵呵,到柜上来现结给你。”葛掌柜转身往店里走,又回头招呼小伙计:“把筐子放到后厨去,拿个盆把鱼虾腾出来。”

      莫非跟上去,赶紧说:“还是连桶一起拿去吧,小鱼虾不宜倒换。桶放这几天,家里头现在也不等用。”

      “行行,一并拿走。”

      掌柜走进柜内,慢慢提笔在账簿上记下几行字,又数出六十个大钱递给莫菲:“你数数。”

      “不必不必,我给手印按上。”莫菲接过钱,看都没看径直收进内袋,然后伸手在账簿上按了手印。

      他用力紧了紧腰带,“小子这就走了,掌柜您忙着。”

      葛掌柜点点头,并不与他多言语。

      出得门来,莫非左右望望,决定去一趟集市。

      玉米种其实也不必在县里买,他地少又还是荒的,今年只打算种半亩,已经和相熟的村里人说好匀他几斤种子,比集上买还能便宜一些。

      早市已经接近尾声,看着还热闹,却是卖的多,买客少了。

      三三两两的买客和挑箩担筐的农人,或高兴或愁苦,一部分收拾着准备回家,也有那不卖光不走人的,继续大声吆喝,“鸡仔鸡仔,三文两只,壮壮实实好养活!现下买家去,中秋就能吃上蛋喽喂!”

      “新鲜的水芹菜,三文一斤,不多了诶!包圆算您十文啦!”

      “千层布鞋,底儿厚,面儿亮,八文一双,包走千里不坏!”

      有人手头不宽裕,等着最后捡便宜,就蹲在人家摊边磨叽着不肯走,摊主又恨又不能赶,喊出来的话里几乎带了杀气。

      莫非听着好笑,他环顾一圈,看了片刻,打算买双布鞋。

      他一年四季穿的都是自编草鞋,一是没人给做布鞋,二则之前年纪小,脚年年长,买鞋不划算。这两年瞧着脚好像不长了,买双布鞋,冷时穿也舒服些。

      还没走近鞋摊,就听集北面传来一阵叫嚷声。

      他个子高出别人许多,仰头望去,越过一众脑瓜儿,只见一个蓬头汉子挥着巴掌在打婆娘。那婆娘不躲不闪,尽管被打得歪歪倒倒,仍极力弓背护着怀里哇哇大哭的幼子。

      这样的事情,无论在村里还是县城都屡见不鲜,不过片刻功夫,那边就围起了一大圈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围着,有笑的,有骂的,也有嘴上劝架的,就是没人上前去拉。

      莫非呆了呆,却不想上去凑热闹,若说拉架,更是不想招麻烦。只是鞋也没心思买了,他转身朝城门口走去。

      喧闹声被远远抛在后面,心头却不能平静。

      遥想十几年前,阿爷还在世,一年也要来县城送几回他编的篾器,总要带着他一起。

      祖孙也是半夜出门,阿爷推着装了满满的大车,幼年的他用小木棍叉着几只小篮子边搓眼边跟在后面,走累了就上车坐一坐。

      到了县城,阿爷去杂货铺送篾器,他则在门口捡个位置一边啃馒头一边等。

      有一次,爷孙俩也见到个汉子在打婆娘,阿爷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大宝,家和万事兴,家里好了,你才能吃饱穿暖。你爹活计重,对你们不打不骂的,你要体谅他,今后可不能不懂事!”

      他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尽管当时才五岁,他却听懂了阿爷话里的意思。

      莫家祖上一直子嗣艰难,从他高祖的父亲往上起,能数得着的都是单传。

      到他阿爷莫老根这一辈,原本还有个哥哥,可惜到了十多岁还是没养住,只留莫老根一个男丁和他的一个妹子。

      再后来,莫老根娶妻戚氏。戚氏是个易孕的体格,七八年里连怀六胎,可惜一个没留住。直至十年后,千辛万苦保胎,才生下了莫非的父亲——莫丰收。此时,莫老根夫妻都已年过三十,曾祖父母花甲之年才当上爷奶,莫丰收这一根独苗苗,被全家看得跟眼珠子一般。

      据说戚氏后来又怀过,仍是一个没保住。

      而到了莫丰收这一代,头一任妻子就是莫非的亲娘,她比戚氏更艰难,成亲五年才开怀!更让人心酸的是,年轻的妇人生产时因血崩而亡了,只有莫非命大,被戚氏当机立断狠心扯出来,居然活了!

      原以为又是一门独苗的命,可莫老根夫妻不忍儿子年纪轻轻就打光棍,于是与戚氏娘家的堂嫂一番商议,将堂侄女戚染花急急的接了进来做续弦,对外说是为照顾才出生的他。

      谁料想,半个月后继母小戚氏就发现有了身孕,整日头晕嗜睡自顾无暇,于是他又被抱回爷奶房间,由阿奶大戚氏看顾。
      十个月后,小戚氏生下莫丰收的第二个儿子——莫二宝。

      从此,彼时还叫莫大宝的莫非,变成了继母眼中多余的那个。

      父亲莫丰收本就不喜欢他,从来都是视而不见。阿奶需要帮忙照顾更小的孙儿,对他也不再亲近。只有阿爷,颇为爱惜。

      可阿爷农务繁重,不得时时在家,于是多数时候,他只能默默缩在屋角里,在一家人的余光中学会走路,学会自己吃饭。

      小戚氏和她表姑姑戚氏一样,都是易孕的身子,可在子嗣这块,她的命比戚氏要好得多。

      时隔一年半后,小戚氏又生下一对龙凤胎儿女,在莫非将要五岁时又添了一个三弟。

      进门五年生养四个,其中三个是儿子,且个个壮实活泼,谁不说小戚氏旺子旺家?

      仗着这点,小戚氏对他的恶意越发明显起来,日常克扣他的吃食和衣物,不让他靠近下面弟妹,在阿爷看不见的地方无故推搡和挠掐他,喊他“短命生的”......

      阿奶和父亲对此视若无睹,阿爷口拙又老实,身为公爹也不好教训儿媳妇,只能尽量把他带在身边。

      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他也能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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