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无渡》七柒真的不吃酒

1、黑云翻墨欲压城

　　南戈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被关押起来，成了他人口中的阶下囚。或许就是因为这些日子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孙桀，孙桀。
　　呵。南戈双手被缚，只着一身薄单衣，头发披散，双眼无神只是直愣愣地透过窗外的缝隙能瞥见外面的一抹绿。
　　第二年春了呀。
　　——
　　还记得数九寒天里，南戈头一次忤逆了他父亲的愿。许是因为私心作祟，他还想着这禹城还没到他承担责任的时候。故而一次又一次的放飞自我，他领着几位纨绔子弟荒唐的出了城，射杀动物。
　　不尽兴了，有人提议不如让一些下作的奴隶绑上红带子当成“猎物”，全得了其他人的赞同。就这样，一场毫无人情的狩猎开始了，这也是纨绔子弟中最常见的玩法，也都见怪不怪了。
　　南戈撑着头，觉得无趣。周围的人拍手叫好，忽然横生事端。有士兵上前来报:“大公子不好了，前方有奴隶不服从管教咬了人。”
　　“这等奴才不拖下去斩了，还放在这里告诉大公子作甚？没点眼里见。”站在南戈身旁的领事呵斥道。
　　“……这，回领事。正是因为此奴才又与其他人不同，这才不敢另当下论。故而才来寻大公子。”
　　南戈一听，来了兴趣。却也不曾想，便是他今日一见酿成后面事端。
　　“抬起头来。”
　　被两名魁梧的士兵按住却依旧张牙舞爪，倒是个有血性的孩子。那奴隶被一旁的士兵总管掐住上颚猛地抬起头来。
　　很快那奴隶的眼睛又放了下去。而南戈也并未在他身上注视太久。
　　“怎的回事？”
　　“这名奴隶曾是南安少主府中做杂役的，曾惹了少主的眼宠幸过一段时间。后来南安少主病逝，府中人皆沦为奴隶。”
　　“哦？竟有此事。”南戈眼里平淡无波，看向一旁的领事。他记得自己这身旁的领事曾经也是南安那边的吧？
　　那领事被盯得头皮发麻，忙上前一步道:“大公子，这，奴家虽从前是被南安少主发配的不说可这心到底是忠于大公子的！”
　　南戈自觉有些累了，旁边的奴婢立马会意端了张椅子过来给他坐下。
　　“忠于我？”南戈嘁笑一声，“不知领事是在说什么玩笑话。”
　　那领事还不知自己到底哪一步做错了，上一秒还见南戈动了动手指，下一秒头与身体就各分两处了。
　　权贵，向来如此。
　　其他奴隶皆是吓得一动不动的，很快又有一批被拉上去给那些纨绔子弟充当玩物。
　　“想要我救你么。”在离开之前，南戈没来由的对着那名奴隶说了一句话。
　　奴隶看向他，眼神里半是张狂不服输的劲，半是祈求。
　　可最后南戈还是走了。
　　就在奴隶以为自己快要被处决时，他却被押进了一人高的黑箱子里入了大公子的麾下，成了南戈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最会伤人的刀。
　　南戈回到寝宫里，便发现那些人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看着面前一人高的箱子哭笑不得，命人打开箱子。
　　果不其然，是城外看到的那名奴隶。
　　只见他全身只覆盖了一层薄纱，多处地方被链条捆着露出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南戈眼神暗了暗，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来人，把他带下去清洗干净了再来见我。”
　　奴隶失了神，直到被人带下去清洗的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是落入南戈手里了，或者说是南戈救了他。
　　再一次站在南戈面前，是奴隶重新整理着装后被传唤进了殿中。
　　“叫什么名字。”
　　“孙桀。”奴隶吞咽着口水，这还是前少主为自己取得名……
　　“不用紧张。”南戈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微微一笑道。“孙桀。此名甚好，就不用我再赐名了。”
　　“是。”孙桀低下头。
　　门被粗暴的打开，南戈低着头。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看来南戈大公子过的甚好。”孙桀穿着盔甲，杀气腾腾的走了进来。
　　南戈并不想理他，可孙桀却不让他如愿。上前一步掐住他令南戈抬头看着自己，“现在装什么清高？整个禹城都快灭了。”
　　“……”
　　孙桀轻笑一声，“大公子是在怨我么？可你这副身子早就归于我了。”
　　南戈身子一紧，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惹得周围的链子梭梭作响。孙桀轻笑，他是知道南戈在害怕什么的，无非是想维持自己最后的清高罢了。
　　孙桀却偏偏要毁了他这种自以为是的清高，如今这禹城可是变天了，这儿的主人终将被打下来。而作为禹城城主的后代——南戈大公子又能存活多久？
　　公子……孙桀将粗糙的手覆在南戈身上来回摩挲。一时间下手没个轻重，惹得南戈一声闷哼。
　　孙桀这才发现南戈身上平白无故添了几道不觉明厉的伤疤。他眉头一皱，看向南戈。“为什么不说？”
　　“有什么好说的？”南戈倚在床边，侧过头来微微的看着孙桀反问道。
　　孙桀反被呛住，随后起了身走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进来拿了一身衣服盖在南戈身上，而后解了南戈手上与脚上的链子。将他小心翼翼的抱了起来。
　　南戈挑了挑眉，并未说话。他只是不知孙桀这会儿在整什么幺蛾子。
　　任由着孙桀将自己带了出去，靠在他强大的胸腹中被温暖包裹着。南戈很快被疲惫感给套住了全身睡了过去。
　　“将军。”
　　“小点声。”孙桀自然能感受到怀里人的动静，他嘱咐着旁边的人。待怀里人安心睡去，他这才不满的看向一旁的士兵。
　　“陵城的城主来信了，像是很不满意我们的所作所为。”
　　“他不满意，跟凌淮安那人说去。跑过来跟我说这些又是什么意思。”孙桀眉头一皱，当今时日之下，的确有些不合时宜。再者陵城与禹城接壤，禹城内反，自立为王。拥护新国都的陵城自然不满。奈何这些纷争全被凌淮安那个人悄无声息的解决了。
　　更何况禹城前城主逃之夭夭，独留南戈还在他们手中。前城主南徐必定会联合其余城池卷土重来。
　　孙桀微微撇下头，看了眼陷入熟睡中的南戈。耳尖不知为何有些发热，他的步伐又不禁加快了些。
　　待到南戈醒来，殿内早已大变样。唯一不变的或许是南戈曾触碰过得那把太师椅，他眼神微微收缩。心中悲凉不由得升起……
　　他动了动手臂，扯得手腕上的链子微微作响。很快，便有人走了进来。是个小女婢，看样子还未经生事眼神懵懂。
　　“大人可是渴了要喝水？”
　　婢女春霞不久前才被招进城主府来，哦，不。现在应该是被称作将军府了。城主府自立，是大将军盘下了这里，前些天，大将军身旁的领事便招了几个妙龄少女还有一些少年，成了这将军府的帮工、奴婢。
　　春霞就有幸入选。跟着原城主府的嬷嬷们学了几个简单的礼仪，春霞就被派来服侍新主子了。
　　她揣摩着这位床上主子的神情，见主子许久不回话。她也只好半跪着动也不敢动。
　　“嗯。”过了很久，春霞才听见南戈轻轻的回答了一声。
　　春霞这才赶站起来，忙去给这位新主子端茶倒水。“是。”
　　南戈见她战战兢兢的，自是不会多说什么。自己都已成了阶下囚，还有什么好说的？不过是自嘲罢了。
　　就这么撑着，很快南戈便睡了去。
　　在不远的书房里，孙桀当然知道了刚才的小插曲。他也并未说些什么，领事也是个明事理的。很快便将那春霞打发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帮工去了。
　　“将军，近来可能有些事情需要您处理一下啊。”
　　孙桀的正对面坐着一位风光霁月的公子，只见他轻抚扇柄。穿着间也是极为讲究，此人便是凌淮安。也是这新城主旁边的军师。
　　能起策反之计，断了南家三十余年之久的人便是他在旁出谋策划，各个切中要害。
　　孙桀头也不抬，只是看着桌上最新雕刻出来的棋子不说话。
　　“将军可是在想些不合时宜的事？”
　　“咳。”孙桀咳嗽了一声。
　　“那看来是在下猜对了。”凌淮安微微一笑，“即如此，何不乘风而起？欲其下夺善也。故而也能令那位听将军的话。不在怀疑将军。”
　　“……”
　　凌淮安轻轻一叩，扇指之处便是孙桀所需之答案。
　　“善也。”
　　孙桀终于满意的点了个头，这才看向凌淮安。“不知军师所求何事？”
　　“诶。”凌淮安摇了摇头，说道。“说军师到也不必。此为城主所吩咐便是。”
　　孙桀饶有兴趣的“哦”了一声，他竟也不知那病秧子城主也会鲜少的出面吩咐他做事。
　　“据闻悉，那陵城城主应是有大动静了。所以需要将军派几名暗探跟进调查。”
　　“此事叫风部的人去不就好了。”
　　“不但如此，陵城城主极其警觉。你要知道他手里可是有天机栝的存在。”
　　孙桀眉头一皱，不知为何他的心上染上一丝不安……
　　书房内，凌淮安神色悠然地喝下杯中绿茶。他又怎不知孙桀此刻心境如何。无非是挂念某个人罢了，“你可以带他同行，前提是他愿意。”
　　孙桀眯起眼看向他，心中顿时不悦的说道:“你在要挟我？”
　　“将军多虑了。”凌淮安微微一笑道。“在下只不过是提个意见，至于如何实行全凭将军之意。况且我只为城主干事。”
　　孙桀斟酌着，沉默了下来。谁不是为了这天下太平，或许是为了这其中的一己私欲。过了很久，凌淮安离开了。
　　南戈醒来后，天已经很暗了。好在室内灯火长明，一睁眼便是看到熟睡的孙桀。那模样可怜的像一只被怜弃的小狗。
　　南戈心中冷笑一声，小狗么？狗好歹还会看主人脸色行事，这分明就是个白眼狼！他对孙桀冷眼相看，奈何孙桀睡着了什么也不知晓。
　　“公子……”他呢喃细语了一声。
　　南戈顿时安静了下来，看着孙桀。夜微凉，人轻语。
　　南戈好似又想到以前。
　　那时候的孙桀沉默寡言，稍微戏弄一下便会红脸。在那些无趣的日子里，戏弄孙桀便成了南戈最大的乐趣。
　　而这一幕幕在他人眼里却是不被允许的，主人和奴婢，如此亲近本末倒置，此事自然而然就传进了南徐耳里。
　　南徐此人过于迂腐，南戈又怎不知晓？每每与家臣谈起他这个长子时，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奈何南徐秉承着传位只传嫡长子的天意，在这种心态下，南徐自然一切条件都是偏向于南戈的。
　　可是他却从没了解过南戈的内心。也是，父与子如狼伴虎。在他人挑唆之下，两人的隔阂越来越大。剩下的南徐终于有点动摇，逐渐开始抛弃他这个长子，转而培养他的弟弟南耀。
　　南戈又怎会不知他父亲心中所想，只不过是年少轻狂得知后也已无力回天罢了。
　　“醒了？”
　　南戈身旁传来了动静，他回过头去发现孙桀正含情脉脉的看着自己。那眼神……啧，没来由的让南戈一阵恶寒。“下去。”
　　南戈踹了孙桀一脚，孙桀忙捂住胸口“哎呦”了一声。谋杀亲夫啊这不是！孙桀哀怨的看了南戈一眼。
　　南戈又怎会不知他的小心思。只不过是故意装作没看出来罢了，如今他成了弃子，成了阶下囚……自然还是得小心为好。
　　“在想什么？”
　　“没什么。”南戈把头撇过去，不在看孙桀。而是自顾自的闭上了眼。
　　孙桀没来由的一阵火大，“我让你回答我。”
　　“没什么好说的。”
　　“……”孙桀莫名其妙被呛住了，他生气的将南戈的头掰过来，掰向自己。
　　南戈被迫睁开眼，神色平淡的看向他。
　　两人相对无言。
　　过了好一会儿，孙桀败下阵来。颓废的说道:“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
　　“孙桀。”在孙桀离开的时候，南戈躺在床上叫住了他。
　　南戈看向自己脚踝处的那一根金银丝线，虽无知无觉，但却将他束缚于这一方小天地之内。“你真的以为你自己给的了我想要的一切么？首先，我是个人，不是个废人。”
　　孙桀背对着南戈，没有说话。云卷云舒云消散，月光笼罩进来。
　　次日，南戈脚踝上的那根线就被拿掉了。
　　意料之中。
　　南戈自嘲一笑，而后站起身来堪堪在门槛处停下了脚步，他向外望去。那不远院处的梨花正抽枝新芽正欲含苞待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