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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错挖 ...

  •   卫修往右一收身子避开杜青山的手,像看疯子似的看他:“这青天白日,哪来的鬼?”

      “刚刚不是和你说过了?”杜青山耸耸肩,撇嘴无奈道:“我约束不了我的鬼卒,所以他会时不时占据一会儿我的身体。”

      卫修紧攒眉头,大声道:“无稽之言!我分明听见你叫了谁的名字,怎么,你还会给自己的鬼卒起名?”

      杜青山连连摆手:“他就叫这个名字,可不是我给他取的。”

      季扶大着胆子向杜青山挪了两步,但几乎还是站在原地道:“真会睁眼说瞎话,难不成这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杜青山认真地点了点头。

      卫修无法相信,直觉这不过是杜青山的一场诓骗,“不得不说,我差点就被你骗到了。只可惜啊,我之英明远胜你的故作姿态。”说着,他全然忘却自己刚才被威逼的一幕,走上前挑衅道:“不是会鬼上身吗,你再让它上一个我看看。”

      “呵呵,别这样。”杜青山为难地干笑两声,“鬼上身多没意思啊,你看这春光灿烂的,不如我们散了回去泡澡?”他扯了一下满是汗渍的外袍。

      许秋棠的声音从一旁轻轻传来:“杜师兄,前两天还是夏至节...”

      杜青山默了默,“那就是,夏光灿烂的。”

      “你少在这灿烂!”卫修不知被哪句话惹恼,忽然攥住杜青山的衣领不耐烦道:“我让你鬼上身一个给我看看,你没听见?”

      杜青山也不挣扎,静静看着卫修道:“那你保证,出了事我不负责。”

      卫修怪笑一声:“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倘若被我看出这是你演的鬼把戏,你的下场绝不会比李长亭好到哪儿去。”

      “好吧。”杜青山环视一圈,缓缓抬手捶向胸口道:“楚云生,现在可以出来了。”另外三人则直勾勾地盯着,生怕错过点什么。

      但一连唤了几声,杜青山都没有显露出像先前那般骇人的迹象,而是神色愈发尴尬,语气也咬牙切齿起来。

      卫修见状,更是嘚瑟:“看来你的鬼卒有点忙,莫不是抽空泡澡去了?”

      季扶配合地笑了两声:“毕竟夏光灿烂嘛!”

      杜青山舔了舔嘴唇:“估计被赶下去了不高兴,还是下次鬼上身给你看吧。”他试探性地逃了两步,却被卫修一个旋身挡住。

      毫无预兆地,卫修一脚踹倒杜青山,散漫地蹲在他身前道:“或许你第一次伪装得很成功,但这种花招,可不会次次都管用的。”他蓦地张指收回地上的缚魂绳,朝躺着叫痛的杜青山丢去,那绳子便自行将其捆住了。

      卫修重新捏出一团鬼火,轻飘飘地抛下:“这次,我看你还能怎么躲。”

      摇曳的火苗在空中翻了几翻,恰不偏不倚地落在杜青山的胸口。几乎是瞬间,火苗便舞动成一簇灵巧的火团,迅速点燃了他整个上半身。

      杜青山尚未察觉到疼痛,只觉得烧起来的烟格外呛鼻,皱紧了一张脸在地上咳嗽不止。

      许秋棠远远看着,虽然心有不忍,可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冲上前。

      “楚云生!”杜青山被熏得泪流满面,“我若死了,就没人给你建坟了!”

      没上身。

      季扶和卫修皆冷哼了一声。

      杜青山逐渐呼吸不畅,只能磕磕巴巴道:“这样,此事一了,我就去给你建坟好么?”

      还是没上身。

      杜青山暗下报仇的决心,硬着头皮道:“再为你,和你的家人,祭扫!”

      这次,楚云生终于有了回应:“骗鬼不得好死。”

      杜青山快要晕过去了:“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杜青山身上的鬼火便熄灭不见,只留下一片黑乎乎的燃烧痕迹。他收起奄奄一息的模样,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挣脱缚魂绳子的同时再次用空洞的眼瞳盯住了卫修。

      饶是不信杜青山会被鬼上身,可甫一触及到那怪异的眼神,卫修还是不可避免地打了个寒颤。“你又想装神弄鬼么,看剑!”他不敢多作思虑,握住骨剑就胡乱刺了出去。

      杜青山冷冷一笑,不紧不慢地扬起骨剑,只轻轻一挑便连人带剑地将卫修格开。紧接着,他箭步上前,却突然被季扶丢过来的逆脉藤挡住,随即撤步将其砍断,顺带踢去一脚并借力踩中正欲起身的卫修。

      “呃啊——”卫修闷哼一声,半仰起头瞪着杜青山:“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杜青山歪了歪头,僵直的脖颈随之发出骨节作响的声音。“如你所愿。”他眯眼将剑尖对准卫修的眼睛,冷冷说道。

      听见这话,季扶和许秋棠立刻冲过来阻拦杜青山,谁知不曾近得他身便被一阵怪力打退了。当他们二人跌落在地时,杜青山也微笑着掷下了剑。

      卫修吓得惊叫:“啊——”同时闭上了眼睛。可半晌后,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而是格格不入的寂静。他似乎都能听见树叶被微风拂过的摩挲声。

      缓缓睁开眼,卫修却是浑身一僵,仿佛所有的血脉都于刹那间凝固成冰。就在距他眼瞳的方寸内,那点闪烁着血色光芒的剑尖正惬意地与他对望着。而顺着剑身往上看去,正是杜青山用双指定住了这柄可怕的剑。

      “我有本事杀你。”杜青山艰难地动起唇舌,“可你却不敢死,所以,你不配受这一剑。”他挥袖收起骨剑,负手往来处走。

      经过季扶和许秋棠的身边时,杜青山,不,是楚云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后者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便御剑往西南方向去了。

      半空中,宽阔的剑身呼啸着穿过厚软的云层,在蓝白相间的静谧苍穹上划过笔直的一道血线。楚云生盘腿坐着,闭眼感受高风砸向面颊的痛感,鲜活至极。

      “楚云生,你这是要把我带哪儿去啊?”梦境中的杜青山突然悠哉地问道,他正躺在不透光的地方休憩,别提有多舒服了。

      楚云生抬手拿开被风刮到脸侧的发带,不满道:“建坟。”

      杜青山意外道:“现在就去?”

      “不然呢。”

      “就不能等我休息两天吗!”

      “我怕你反悔,尽早建好我放心一些。”

      杜青山啧了两声,佯装伤心道:“你这爱疑心他人的毛病不好,得改。”

      楚云生假笑道:“我不疑心他人,唯独疑心你。”

      “...”杜青山缓了缓,“对了,我有话问你。”

      楚云生:“什么?”

      杜青山脑中闪过塔中拔脊梁骨的那一幕,迟疑道:“我炼制骨剑的时候,你在哪儿?”

      楚云生毫不犹豫道:“你现在待的地方。”

      “在做什么?”

      “睡觉和诅咒你。”

      “...好好说,别逼我动手。”

      “这是实话。”

      “那你就没有看见或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

      杜青山松了口气,“那便好。”随即又怒冲冲地骂道:“叶行舟老贼又骗我。”

      楚云生摇摇头不说话,径自垂眸眺望起地上的山川,一时心旷神怡。

      过不了多久,全速前行的剑身逐渐有所放缓,在路过了一座极险峻的山头后,它彻底停了下来并往地面落去。

      这是一处稍显荒僻的山村,三面环山,背倚清泉。人烟也少,站在村头就能望见村尾,一条村道上间隔着大大小小的茅屋,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二十户人家。家家户户门前都种了鲜艳冶丽的彼岸花,远远看着像一层随风起伏的海浪,美得不像人间景象。

      楚云生轻车熟路地沿着村道一直向前走,路过几处敞开门的屋子时,他和善地冲里面的老人点了点头,只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走到半路,楚云生忽然向左一拐,进入了另一方更为广阔的草地——被削去了一角的山脚。入目便是绿油油的一片,长及脚踝的野草簇拥着两座高高隆起的土坟,坟前没有竖起石碑,却各有一束新鲜的彼岸花。

      “爹爹,娘亲。”楚云生缓步走近后跪下,对着两座坟茔各拜了三拜。再抬起头时,他的眉眼悲痛,眼底泛着晶莹的泪光。

      杜青山听见自己的声音叫出这两个稍显陌生的称呼,蓦然一怔,捂住耳朵翻了个身。

      “杜青山。”楚云生却在这时叫他。

      “说。”

      “帮我建坟。”

      杜青山一个挺身坐起,不耐烦道:“你现在不是可以支配我的身体吗,自己建。”

      楚云生:“挖不动。”

      杜青山不客气地抢白道:“你打架杀人的时候不是挺利索么?”

      “不一样。”楚云生想了想,煞有其事道:“土地容纳生灵万物,乃人世和人的存在之根本。即使我在人的身体里,也还是无法挪动土地的。”

      杜青山:“...那为何不等我休息好了再来?”

      楚云生再次哽咽了:“因为我实在想念爹爹和娘亲。”

      “...”杜青山攥紧了手心,“下来。”

      巳时方过。

      杜青山在日头下一阵恍惚。看着地上才挖了一半的土坑,他的心中没有半分欣慰,只有头晕眼花的饥饿感,“楚云生,你我前世或许有冤仇。”

      楚云生趴梦境中,惬意道:“换句话说,这就是缘分。”

      “那也是孽缘。”杜青山愤愤地哼一声,继续往地上扎剑。在土里左右晃了晃后,他向下一压准备挑起土块,可奇怪的是,这一剑却任凭怎样拉扯都纹丝不动,仿佛被地下的什么缠住了一般。

      杜青山心中疑惑,想着松开剑柄蹲地察看一番,谁料这剑竟在他松手的瞬间被拖入了土里。他下意识地扑地去抓,却只吃了一嘴的涩草。

      杜青山稍显狼狈地起身,拍着身上的草叶道:“楚云生,我的剑被土吞了。”

      楚云生奇道:“土怎么会吞剑,你不会看错了吧?”

      杜青山张望着四周:“不会看错,就是被土吞了,有什么办法直接把它唤回来么?”

      楚云生:“有,你只需要大喊一声‘杜青山的骨剑,来!’。”

      杜青山将信将疑道:“一定要加上名字?”

      楚云生憋笑:“一定要。”

      “杜...”杜青山清了清喉咙,心下一横:“杜青山的骨剑,来!”

      楚云生刚想笑出声,却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打断,接着就听见杜青山惊骇的声音道:“是,是狂山灾厄!”他不安地飘出梦境,迎面就看见山体在剧烈地震颤,不断有碎石从山巅滚落下来。

      楚云生大声问道:“什么是狂山灾厄?”

      杜青山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是由巨大山体引起的灾厄,轻则滚石砸人,重则吞噬生灵。一旦被狂山灾厄的山根裹住,便会碎成肉糜化作山体的点缀。”

      楚云生:“化作山体的点缀?”

      杜青山指了指脚边石块上的一簇小花:“就像这些,有的会化作花草,有的则会化作山涧树木。肉糜的颜色不同,化作的点缀也就不同。”

      楚云生看向身后的山村,担忧道:“竟有这等怪事,那你可知如何制服它?”

      杜青山垂眸思索片刻,到底没有说出心中所想:“有,驭鬼术可以。”

      “太好了!”楚云生激动道:“那可要赶在它拔出山根前动手?”

      杜青山猛地闪身躲开飞来的碎石,边道:“不,山根拔出来后它才能现形,过早出手只会激怒它。”

      “好。”楚云生点头,焦急地看向前方那高耸挺立的山峰。

      明明来时它还宛如一座碧玉妆成的少女,转眼间却狂啸着裂开一条条巨大的纹路。或是肉糜化成,或是天地孕育的草木花石纷纷跌落其中,就像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为其殉葬,最后再化作山根的一部分继续吞噬新的生灵。

      渐渐地,滚石不再落得那般迅疾,分裂成一半的山体也停止了剧烈的震颤,仿佛一切都恢复了原样。可杜青山知道,这恰恰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不其然,安静了不过半刻钟的山体再次晃动起来,并且远不似先前那般笨拙。它极其缓慢地举起包围这片草地的两边山脚,再于两人身前的位置杵下,像是当作两只胳膊,将自己支撑了起来。它的山根也因这个动作一点点被拔出,发出使人头皮发麻的皮肉撕拉声。

      楚云生惊叫着扑上前:“爹爹,娘亲,我的坟!”

      “楚云生!”杜青山看准时机,一边挥舞骨剑绘出驭鬼法阵,一边并指擦过锋利的剑刃。血指点过眉心,他执剑走入法阵,握紧剑柄狠狠插入了阵心。

      刹那间银光四射,远处的楚云生又化回最初的恶鬼模样,并被一股强硬的力量吸入杜青山体内。于是,他的躯体逐渐现出楚云生的特征:破旧的盔甲,飘扬的披风和那对熠熠生光的血瞳。

      此时的杜青山,恍若战场归来的常胜将军一般威势迫人。他跃至空中,扬起骨剑砍向蠢蠢欲动的山体,随即一阵黑色浓雾团团升起,若隐若现出一只巨大的身影。

      待雾气散尽,那身影缓缓转过头来,笑着露出人头模样的牙齿道:“凡人...”猩红的口水滴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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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错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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