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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脸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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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在犹豫要不要进屋。
连绵阴雨终于在后半夜悄然停止,清冷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与室内烛火汇合,氤氲起淡淡青雾。
万籁俱静,规律摩擦金属的声音在这深夜格外清晰。
残留的雨珠从廊檐落下,融入水坑,发出沉闷的叮咚声,诡异地和金属摩擦的声音相叠,意外的和谐。
暗卫终于明白为什么军师头上的簪子可以轻易撕裂布帛,感情都是这么一下一下在磨刀石上磨出来的啊。
瞧着那泛着寒光的簪尖,万一哪天戴的时候没有控制住力道,真的不会直接戳得脑袋开花吗?
暗卫不合时宜地想道。
但碍于军师现在也没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他们作为陛下派来暗中保护两人的护卫,自然也不好贸然出面。
不过军师的身体好像比以前更差了?当年太医不是说江南气候适宜,风景优美,适合养病的吗?
“你的院子里有不少人。”
“看来即便你躲在江南,沈星棋还是对你这个原主角很忌惮。”
系统悠悠地在柳弦音的脑海中开口,时刻不忘挑拨离间的初心。
不用系统说,柳弦音早就发现了院子多了几个人。
自从五年前双目受损,他的听力和对外界的感知变得灵敏了不少。更何况即便没有感知到,他用脚丫子想想也知道沈星棋不会放任秦怀昭这个憨批自己下江南,尤其还来找这个在他们眼中看来是秦怀昭死对头的人。
柳弦音对这些暗卫的来意心知肚明,因此也懒得理系统这番搅屎棍发言。
他一边淡定地擦着嘴角时不时溢出的血迹,一边仔细地磨着簪子。
系统倒是有些惊讶。
它记得之前惩罚一次,宿主至少要在榻上躺个三四天才能下地。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痛得满地打滚,这才过了多久,竟然就能跟没事人似的起来磨簪子了?
系统只是惊讶了一瞬,并没有其他反应。毕竟在它的认知里,人类十分脆弱,哪怕对疼痛的承受能力有所提升,也不过是它随手可以碾死的蚂蚁。
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它不想弄死这个宿主。
上一次任务失败,系统损耗了大量的能量。剩下的能量虽然能够支撑系统在和柳弦音解绑之后离开,但也意味着这个世界的任务彻底失败,它可能还会因此背上巨额的积分债务。
系统在这个世界投入了太多的沉没成本,自然不舍得就这样放弃。
而且它不相信宿主真的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了。只要它找到他的软肋,就可以以此要挟他完成任务。
不过现在系统看了半天重复机械的磨簪子,有些无聊,又见自己的挑拨没有奏效,便选择了休眠。
它没有发现,在它休眠的同时,柳弦音磨簪子的手顿了顿。
系统休眠是不会对宿主有任何提示的,有的跟宿主关系比较好的系统最多提前知会一声,但宿主也无法确定系统是不是真的休眠了。
让他们认为系统可以全天无休二十四小时监测他们的行为,可以让一些怀有异心的宿主可以保持敬畏心。
系统丝毫不觉得柳弦音会感知到它的休眠。
也因此,系统错过了青年脸上浮现的阴恻恻地笑容。
柳弦音磨得手腕酸胀不已,直至簪尖细如针尖,锋利无比,这才满意地收起磨刀石。
他走到梳妆台,铜镜映照出一张消瘦苍白的脸,哪怕尽显病态却依旧掩盖不住优越的五官。
铜镜中的人抬起手,下一秒的动作却差点吓得暗卫直接冲进来。
柳弦音将刚才磨的簪子放在了自己纤细无瑕的脖颈上,冰冷的金玉长簪抵着皮下跳动的筋脉,只消微微一用力就能挑断。
暗卫心都要提到胸口了,身体已呈弓形,准备时刻冲进去救人。
却见柳弦音跟没事人一样将金玉长簪重新戴回头上。尖利的簪尖划破头皮,渗出星星点点的血花,柳弦音垂眸,似乎毫无感觉。
毕竟比起系统的折磨,这种程度的疼痛简直太小儿科了。
暗卫刚松了一口气,然后就看见军师径直走向窗口,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他的身上,慢条斯理地开口:
“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明天我不想在方圆十里的地方看到讨厌的人。不然……”
柳弦音微微偏头,金玉长簪便暴露在月光中,“不然这根簪子出现在谁的脖子上就不好说了哦。”
暗卫被柳弦音森冷的语气吓得汗毛竖起。
所以这簪子果然是给将军准备的吧。方才军师在脖子上比划,难道就是在找哪个地方最薄弱,可以一击毙命?
暗卫毫不怀疑军师的话。
众所周知,军师平时是很好说话的,前提是别惹到他。否则……
暗卫想起了之前军营中某个不长眼算计军师的细作,打了一个寒颤。
想必那家伙的坟头草都两米高了吧?
哦,说错了,那家伙被丢在乱葬岗,好像死无全尸,连坟冢都没有。
暗卫看了一眼靠在窗边笑意盎然,看似无害的军师,忙道:“属下遵命!”
系统结束休眠醒来就得知了柳弦音做的事,气得骂骂咧咧。它还想借此观察一下宿主是不是真的放下了,结果人就被他直接弄走了?
要知道当年它用秦怀昭的性命威胁可是差点就成功了!
可那该死的蠢货居然为了救皇帝丢下了柳弦音,还害他差点双目失明,导致柳弦音与其反目成仇,还从此断情绝爱,彻底摆烂。
别说柳弦音了,系统也恨他恨的要死。
骂完之后它又开始阴阳怪气,语气充满怀疑,“这么着急把人送走,不会是害怕我故技重施吧?”
说着,系统的数据流波动了一下,如同人类的眼睛一亮,自以为抓住了柳弦音的把柄,“你其实还喜欢他对不对!”
正躺在榻上盖着狐裘看书的柳弦音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人生苦短,我可不想浪费在讨厌的人——”
“和物上。”
柳弦音顿了顿,仿佛意有所指。
系统又被气得吱哇乱叫。
柳弦音眸光一闪,这系统好像越来越受不住激了。
系统骂骂咧咧也丝毫没有影响柳弦音的心情,于是骂了一会儿就憋屈地闭嘴了。
书房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翻书的声音。
翌日,连绵的阴雨天气终于过去。万顷金光刺破云层洒落人间,倒是难得的好天气。
梅雨季节虽然有几分烟雨朦胧的美丽,但同时也给生活带来诸多不便。
这不碰到难得的晴天,疏雨在禀过主子之后就带着下人将书房里的书画摊出来晒。
一些下人也趁着这个机会将被子抱出来晒太阳,以驱散多日潮湿生起的些许霉意。
整个柳府便开始忙碌起来,似乎比前几日要热闹几分。
沐浴着温暖的阳光,门房靠在门口的石狮子上半阖眼皮,悄悄打起了盹。
忽听得交谈声,门房赶紧睁开眼皮,敛神站好。
一群锦衣摇扇的公子结伴来到柳府门前,其中一个蓝衣玉冠的少年上前笑眯眯地拱手,“劳烦小哥通报一声,沐聆求见。”
门房似乎认识打头的少年,很快进去通报,没多久又出来将几人请了进去。
原本跳脱活泼的几个少年郎入府后都正经了几分,尤其到了柳弦音面前更显恭敬,不过恭敬中却带着几分亲近。
那位领头的蓝衣小公子胆子大多了,尚留婴儿肥的脸上写着几分委屈,尤其腮帮子鼓起,满是不忿,活像一只受了欺负回家告状的小老虎。
“师父,您徒弟要被欺负死啦!”
柳弦音懒懒掀开眼皮扫了他一眼,淡然地吐出三个字,“出息了。”
随后又道:“说吧,出什么事情了。”
提起这个字沐聆都要气炸了,抱着自家师父的胳膊委屈巴巴地告状。
“就书院新来的授课先生韩术宜,您都不知道他有多张狂!仗着有几分才华成日里恨不得鼻孔要朝天上去了,往日里总是借故训斥我们就算了,昨日那厮竟然还大放狂辞,说您是沽名钓誉之辈!”
其实韩术宜的原话更过分。
韩术宜自负才情,平日里就十分狂妄,遇到看不顺眼的人就怼。偏偏有人就推崇他的做派,说他是狂士,加上他确实不是什么脑袋空空,腹中无墨的庸才,又出自殷诸韩家,轻易无人敢惹,导致他行事更为张扬。
而他受家族安排不得不来到缙云城一个小小的书院里任教,本就带了几分怨气。
觉得自己肯纡尊降贵来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已经是这座学院的荣幸了。
没想到这些学子不感恩戴德便罢了,居然还念着柳弦音,甚至有人竟然私下偷偷把他们两人放一起比较,说他比不上柳弦音一星半点,自负天才的韩术宜可不就炸了?
从那以后,韩术宜便对柳弦音充满了敌意,又得知他是一个没有背景,只是家中有些资财的病秧子,便更为轻视,直接在书院中公然针对柳弦音唯一的弟子——沐聆,连带着沐聆身边的好友都被讨厌了。
他都这样行事了,却见背后的人一点动作都没有,可见他的认知不假,再听了一些撺掇,便升起了踩着柳弦音扬名的想法。
于是韩术宜昨日故意激怒沐聆,公然放话,“柳弦音身为书院先生,却从未承担过教导之责,实为不义。身为文人更痴迷铜臭之物,俗不可耐。”
“无才无德之人,怎堪为师!我今日便放出话来,这书院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他若不服,尽管来比试。”
说罢,他又倨傲地看向沐聆等人,“也不要说我没给过他机会。明日春行宴,我会在城郊仙黛苑等候一日。”
“就看柳弦音,敢不敢来了。”
说起来,沐聆等人也是年少轻狂,最受不得激。自己尊敬的恩师被人这么踩着脸面扬名,但凡有点骨气的人都忍不下这口气。
更不要说沐聆等人家世都还不错,自小也是家中备受宠爱的公子哥,怎会忍气吞声,自然一口应下了比试。
说到最后,沐聆有些心虚地吞了吞口水,目光悄悄打量着师父的脸色。
他师父向来低调内敛,从未参加过什么诗会活动,最不喜那种场面。而且师父因为要养病,这几年性子愈发惫懒了,甚少出现在人前。
沐聆应得爽快,现下却忐忑得不行。
万一师父不答应怎么办?
若真是那样,他就……他就自己去!
他怎么也算师父唯一的弟子,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恩师受辱。
柳弦音听完却没有一丝反应,如玉的脸上平静无波,连眉头都没有蹙一下。
他把人往旁边拨了拨,“你挡到我晒太阳了。”
“还有,自己踩的坑自己去填。”
语气相当无情,甚至隐隐带着几分嫌弃。
沐聆:“……”
他就知道。
沐聆也不气馁,握了握拳头,乖乖认了错,别过恩师之后,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去赴宴了。
作为师父唯一的弟子,他绝不能退缩!
师父说的没错,他是男子汉,自己应下的事情自己担,他要让师父知道,他也能为师父遮风挡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