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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 34 章 ...

  •   “你不用紧张,等下给你打麻醉针,不舒服要赶紧说。”许是看小芬躺在手术台上不停地抖动,麻醉师安抚道。
      小芬也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担忧,反正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她听医生的话侧了身体,等到后背有些微微刺痛感,她才感觉到一点实在。
      手术开始后,她一直没有睡,麻醉的效果很好,没有一点痛感,脑子也很清醒,医生们的聊天也听的清清楚楚。
      突然下面像是什么被吸出去了,然后心像空了一下,等医生把一团淡红色沾着许多白粉的东西举给她看,并说:“看一下哦,是个女孩!”她抬眼一看,怎么像一只剥皮的兔子,眼睛跟随医生的指示看了一下,本能地“哦”了一声,同时身体好像也空了,心里反而踏实了。不知道为什么,怀孕期间大家都在努力想辨别胎儿性别,但她反而坚持住不去查验,特别是那次在公司午睡时,她梦到一个可爱的,圆圆脑袋 ,圆圆脸蛋的小孩子说是来看看她,却一直背对着她,始终不肯转身,最后快要转身时突然梦醒了。后来她一直希望这是个女孩,像梦中一样可爱的女儿,或许这样的家庭会少很多的风波!
      小芬眼睛随着孩子走,看到医生放在秤上报出了5斤的数字,然后对她说:“有点小,但是早产儿很健康。”她松了一口气,看护士抱孩子去清洗。
      孩子抱走了,她赶紧用余光看了墙上的挂钟,指针在八点五十,心中默算一下,差不多八点四十五出生,辰时,这是个好时辰,阳光正是要刚劲的时候。
      突然两个护士就急走起来,又听到医生小声说:“血出的有点多,快跟家属说!”
      这时就感觉有些累,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好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听到医生说小芬大出血,有危险,兰英的泪哗啦一下,夺眶而出,急得来回走。经文国赶紧问伢子的情况,得到小伢子安全,擦洗干净就放进保温箱了,心放下来了。
      夫妇二人和吴彬母子就在手术室外面等着。过了会儿,吴老太太说:“我们都在这,也没人去看看伢子。大彬呀,你上去看看女儿吧,走,我陪你一起去看看孙女。”说完就带着吴彬往电梯厅走去。
      兰英想也好,伢子那里确实也要有人去看看。
      下了电梯 ,吴老太太拽着吴彬转到安全通道处,吴彬不解:“妈,到这里干什么?婴儿室在那边呢。”
      吴老太太小心地趴在楼梯扶手上,上上下下看了几遍,再透过安全门玻璃往外看看,确定没有人,才悄悄说:“刚刚去卫生间时,我跟你舅舅打电话商量过了,如果这次她出不来了,你就净身出户,伢子也不要,反正是个丫头片子,丢给两个老东西还落个好名声。对了,你前面跟我说的那个姑娘,断了没有?”
      “没有,偶尔还联系。这事不能让他们知道!”吴彬说。
      吴老太太高兴起来:“傻呀?怎么会告诉他们?这太好了,到时候你就可以正正当当跟她在一起了,这是一条好的退路!如果她这次闯过来了,你舅舅也说了,以后慢慢来,拿捏住她就行了,都有伢子了,不相信两个老东西一点油盐不撒?他们能活过你?到时候还不都是我们的?你舅舅也说了,她们家真不是东西!当初玩骗的,人进门了,老头子霸着权不松手,凭你这长相条件,想什么有钱的好人家找不到?”
      吴彬听完,点了枝烟,边抽边思考,想想自己确实太亏了,这样也好,做两手准备,避免人财两空,反正芳对他也没彻底死心,如果小芬真出事了,到时候自己跟芳诉诉苦水,再哄一哄,基本是稳的了。这一想,吴彬心头的阴霾也一扫而光,脸上也有了自信的光。

      屋外热情的阳光和春气欢腾注视苏醒的大地,但阳光下每一处的故事都不一样,都在继续!
      醒来发现在一个陌生房间,环顾四周发现应该也是医院的病房,只是屋子里没有其他人,旁边还立着个叫不出名字的大仪器。她舔了下嘴唇,眼珠在眼眶里来回转悠了一会儿,思路才逐渐清晰起来,麻药的劲应该还没过,因为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只是浑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舒服,她打算先动动胳膊,发现左右两边各一台监测心脏和血压的仪器;她又动了动头,还好,活动自如,神经正常;她又把抬起双腿,没事,但发现肚子上有点不对劲,她慢悠悠放下双腿,逐渐感受到了腰腹那里是有东西压着,无奈手臂动不起来,不然就可以把手伸过去摸一下是什么。
      “醒啦?有哪里不舒服?”一个护工模样的人站在床边柔声问她。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使劲咽了两次口水,才将粘滞的喉咙打开,轻轻摇头说:“没事,就是想喝水!”
      “没通气呢,不能喝水,我用棉签给你嘴上沾点水润一润吧。”护工边说边取出床头柜上的棉签,在一个一次性兼水杯里沾了些水,又轻又细地给她涂了两遍。
      确实感觉好多了。
      “醒啦?怎么样呀?”有医生来了,看了看两边仪器上的数据,又说:“目前还不错,你要经常左右动一动,防止肠粘连,这样也能早点通气,保护肠胃。
      接着又压在腹部的东西上,使劲压下去,小芬感觉下面流了好多东西,而且还能感觉刀口那儿有点疼。
      “过一段时间给你压一次,把积血排出来,子宫恢复的好。压的时候,你不要怕疼,记得一定要多动一动。”听了医生的话,小芬点点头。
      就这样隔一会儿身体往左边动一下,再往右边动一下,然后护工过段时间来压一次,慢慢的麻醉药性过了,疼痛感一次比一次强烈,每一次疼的冷汗直冒,嘴里发出“嗤嗤”声,想起医生的嘱咐,她硬是忍住了没叫唤。
      终于允许进一个家属去病房看望小芬了,经文国夫妇也想进,吴彬本来无所谓,但不想在他们面前显得太淡漠,也争着要进去,最后讨论让吴彬进去。
      小芬看到吴彬,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喃喃地说:“全身都疼,刀口那里最疼,刚刚医生说签字时没加镇痛泵,能不能出去跟医生说一下,给我打一个止疼针?”
      “是你爸爸说不用镇痛泵的,好像加一个一千多块呢。”吴彬赶紧撇清自己责任,至于止疼针他也不敢保证,反正他没有话语权,而且他也不会自己掏钱来给小芬打这一针,吃苦也是吃她父母给的,又不是他做的。然后又问了哪里不舒服,还需要点什么。小芬也不能吃喝,定时有护工来用棉签沾水湿润一下嘴唇,只有止疼针的要求。吴彬说出去跟他们说一下,然后好奇地观察了几台仪器,在床边站了会儿就出去了。
      吴彬一出高危病房,三个老人就赶紧围过来问小芬情况,吴彬把看到听到的仔细说了一遍,想想还是把小芬说要打止疼针的话跟他们说了,毕竟“一夜夫妻百日恩”,想想刚刚看她难受的样子也有些心疼。
      经文国听了,只说等下他来安排。然后拉着兰英走到一旁,便说:“生伢子怎么不疼?不要养娇气了!”
      兰英是女人,且她当年也是难产,吃过大苦的,所以有点生气:“什么叫娇气?女人生个伢子就跟进鬼门关走一遭,男的站着说话不腰疼!”正好迎面过来一个医生,经文国便问了一下止疼针的事,当听说只管几个小时,而且一针要大几百,心里便否定了。
      正好主冶医生过来查房,经文国便拦在门口问:“医生,我女儿前面没用阵痛泵,现在麻药劲过了,她想打止疼针,我就想这个跟吗啡一样,万一上瘾了不好。这个针不打会出事吗?”医生笑了笑:“这个不敢保证。太疼可能会引起产妇血压,心律数据不稳。毕竟每个人的忍耐疼痛指数不一样。”经文国想,医生都会夸大说词,吓唬家属,就是骗钱,早上手术台上那么大个关都闯过来了,就疼一疼而已,能出什么大事?当下就跟医生确定不用打止疼针。
      医生看了看经文国夫妇,想想问道:“你们是产妇的公婆?”
      “是我们女儿。”兰英说,然后指了指吴彬母子:“那是她丈夫和婆婆。”
      医生点点头进了病房。
      医生走后,经文国便跟她们解释一翻:“那个针不能乱打,里面是□□,打多了,会毒品上瘾的!我为她好,打一针暂时舒服了,后面打的有依赖怎么办?这种东西用多了肯定对脑子也不好,后面还要喂奶,小伢子一年奶喝下来不废得啦?”
      后来又小声跟兰英说:也让她体会一下生伢子多难,知道你生她多不容易!以后要好好听我们的,不要扭头二犟的。
      兰英想想也是:是要趁机拿捏拿捏这个死丫头,结婚这两年明显没得以前听话了,老跟丈夫一条心,到底是倒生子,开始忤逆了!还防备着亲生父母。
      经文国的话,把兰英的脑给“洗”醒了,便不再提这事了。
      吴彬在一边,就看他们夫妇在那一来一去的“唱着戏”。反正一切跟他无关,掏钱不要找他,孩子也不跟他姓,甚至早晨医生说大出血,要输血时,他也很冷静,反正老两口有本事自己安排去呗!
      吴彬走后,小芬一会儿在疼痛中清醒,一会又累得迷糊睡去,终于来了医生,她赶忙问医生能不能打止疼针,实在太难熬了。
      医生说:“刚刚在门口碰到你家里人了,说这个针不好,怕对你有影响。”她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却能感觉到五脏六腑都泛苦,那时以为会死在手术台上,遗憾还没抱过刚出生的女儿,没曾想冲过来了,她居然还活着。可现在却生不如死,倒不如那时直接死了,倒也干净!
      临走前医生回头道:“坚持一下,最疼也就这几个小时了。不过临床经验来看,不用镇痛泵的后期恢复比较好。”面对医生的安慰,小芬无力的点点头,待医生转身,泪瞬间滑落,很快就感觉到枕头两边湿漉漉的。心里鼓励着:挺一挺,或许真的对产后恢复好呢。

      医生把刚从高危病房转出来的小芬安置好,兰英就急急忙忙坐到床边说:“小芬,你婆婆真好玩,那天生下来看是个女伢,死命地还拉着医生问是不是抱错了。”
      “妈!”小芬无力地躺在床上,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脸上一片苍白,毫无血色,攒足了力气问“伢子什么时候送来?还在保温箱吗?”
      “这些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养养精神,我在说你婆婆的事呢!你在抢救的时候,她们母子俩说如果出了什么事,反正是女伢,就留给我们家!”
      “妈!”小芬泪水夺眶而出“能不说吗?”
      “你这伢子怎么这样?这些话又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一下,怪我干嘛?有本事你跟她们吵去!”兰英板着脸站起来,用脚把凳子往旁边一踢,金属凳脚与地板摩擦发出尖锐短促的声音,刺的小芬心一紧一紧地抽搐,她皱着眉头把头埋到被子里想把脸上的泪水蹭掉,无奈左右两边的胳膊都带着监测的仪器,所以蹭得很不方便也不干净,眼窝、鼻翼两边都残留着泪水,只能等自然风干了。
      兰英看了会儿,抽一张纸给她擦干净,然后把纸扔到垃圾筒,走到窗户边看着外面,嘴里叽咕着:“我真是倒霉呀!碰到你这个忤逆的倒生子,为了你受了你奶奶多少苦?还没享到福呢,结果你生伢子我又提心吊胆一回,说两句还不让说!”
      兰英这些天心里也苦,那天听说是女孩,心中甚是失落,脸上当时也没什么好表情,自己生个女伢子,辛苦隐忍这么多年,指望招个女婿回来翻个身的,结果头胎还是个女伢子,如果二胎生个男伢子就好了。夫妻俩个做人这么好,也不害人做缺德事,怎么就修不到个孙子呢?香二娘那种烂货还能生个儿子,小亮子生的也是儿子,这什么世道呀!自己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最后不得那种好吃懒做,败坏作风的人过的好,那种人都有个孙子,凭我的人品怎么修不到个好孙子!
      小芬紧紧闭着眼睛,怕一睁开,被眼皮硬关着的眼泪就再也收不住了。
      心里轻轻叹着气,忍得喉咙有点苦有点痛!一段时间后她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一只手轻柔地把温度计放在她腋下,她慢慢睁开眼,护士轻轻地说:“你醒啦?今天觉得怎么样呀?”
      “还好!”她笑了一下问:“我的小孩什么时候会送过来?”
      “你要经常左右挪动一下身体,等下午这些仪器就可以拿下来了,到时你要坚持自己坐起来,最好拔掉导尿管,起来下床动一动身体。”
      “好的!”小芬点点头。
      “你这个血压有点偏高,要注意点,情绪不要波动,是想看宝宝了?放心吧!下午就能送过来了!”护士一边记录着仪器上显示的数据一边笑眯眯地说着。
      喝两口水后,小芬舔舔嘴唇,抿了一下,问医生:“我还不能吃东西吗?”
      “要等肠子通气呢。也奇怪,都过了一天了,你怎么这么久还没通气呢?”医生也觉得有点奇怪,想了想问小芬“你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我肚子好像有点胀。”小芬小声地说,眉眼都透着小心,生怕哪里出问题,再受二次罪。
      “肚子胀?你这两天吃了什么?”小芬想了想说:“就是喝水,昨天早晨他们给我喝了点米汤。”
      “米汤?什么米汤?”医生问。小芬不太清楚,只好摇摇头,看着兰英。
      兰英立刻笑着说:“就是大米熬的,我们特意舀的上面米油,一粒米都没有。当时问了你们,说没问题的。”
      “米汤里放什么了吗?”医生继续问。
      “她爸爸放了一勺红糖在里面,红糖不是对产妇好吗?”兰英小心地回道。
      “难怪会胀气,剖腹产后没通气,不能喝红糖水的,对伤口不好,弄不好还会引起大出血。你们怎么不问问呢?”医生有些生气。
      “我们也不知道,以为红糖好,但是就放了一点点。”听了医生的话,经文国也有点小怕,还是小心地狡辩了一下。
      这边小芬听了,心里又气又急,眼泪直接簌簌落下,对于他们的自作主张虽已习惯,但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若是再出一次问题,太遭罪了。
      医生走后,经文国和兰英还在那里念叨着:“只放了一点红糖,没事的。医生就是发虚,唬人!” 对于他们的话,只能说是为了赶紧撇清责任或是安慰他们自己,对小芬来说一点用都没有,肚子胀的难受,饿得发慌,心里的担忧都是真真切切的,无奈地闭上眼,就那么茫然地躺着。
      午饭前经文国和兰英回去了,吴彬中午给小芬喂了些纯米汤,然后用热毛巾给她把脸擦干净,再把头发用手轻轻理了一下,拿皮筋松松地束好。午餐后不久主治医生过来看了看,就把所有仪器拆下了,并嘱咐一些注意事项。躺了一会儿后,小芬就挣扎着想起来,没想到连着躺了几天,人有些虚软,刚半坐起来,就一阵天旋地转,随即人就直直地往后倒去,幸亏吴彬在边上,迅速一把托撑着,连忙给她后背塞上枕头,又把床头给摇高些。小芬半躺着歇口气,因为刚刚猛地用力,小腹上的刀口被拉的一阵阵钻心地疼,她赶紧闭上眼养养神。又生怕把刀口给扯坏了,就用手轻轻按摸小腹上的绷带有没有湿,再举到眼前看上面没有血迹,微微地放了心。歇了一阵,感觉有点力气了,又叫吴彬来扶她一把,自己用手撑着,有分寸的使着劲,生怕像刚才一样坐的太急倒了或者挣坏了刀口。终于慢慢坐起来了,吴彬扶了一会才放心地慢慢松手。坐了一段时间后,又要下床走一走,吴彬连忙说:“不能这么急,你几天也没吃东西,哪有力气?”
      “我想试试看,如果能下床,就能把导尿管拔了,我就可以自己去卫生间了。”小芬说的轻软又倔强。
      吴彬看她已经把两条腿慢慢移到床边,赶紧拿起地上的棉鞋给她穿上,并托着小腿慢慢放到地上,小芬看着放在地上的双脚,几天了,终于接触地气了,深深地吸了口气,吴彬站到面前,弯腰把双手撑在她腋下,她也扶着的吴彬双臂往上提着身体,屁股慢慢离开了床,终于站起来了,她满意地扶靠着吴彬躬身站着,小腹刀口处剧烈地疼痛让她咬牙倒抽一口冷气。她放开吴彬拄撑的双臂,一手扶着小腹,一手撑在腰后站了片刻,再缓缓坐回床边。
      “等下你去叫医生过来拔导尿管!”因为兴奋,苍白的脸上居然泛上一点红晕。
      吴彬也高兴地往外走去,一会儿护士来给她拔了导尿管,并做了消毒和清洗。
      小芬觉得身体都轻快了许多,心情也愉悦无比,然后在吴彬的支撑下又站了起来,微躬着身体向卫生间缓步挪去,站在镜子前她惊呆了,里面的女人面色苍白,因为眼眶凹陷眼睛就显得更大了,瘦得下巴都尖了,头发也乱糟糟地团在头顶和脑后,额前和脸颊也贴着几缕,抬起头就看到脖子上突兀的青筋。
      这才几天,她的圆脸就变成了瓜子脸?身体也干巴巴的,那些肉全掉得无影无踪了。
      自己能起来活动就是好,需要做什么都可以自己动手了。
      因为心情好,很快就肠道通气了,当下松了口气,心里石头安然落下了。她又喝了些鸡汤,吃了两口粥,肚里有了点食物,精神状态也好了些,整个人也就踏实起来了。
      想看孩子了,便让吴彬去问问医生。
      过了不太久,护士和吴彬推着婴儿车,带着孩子的衣物用品回来了。看到孩子,小芬高兴极了,坐到床边俯身看着,想想抬头问护士:“等她醒了,是不是就可以给她喂奶了?”
      “是的。你应该还是初乳吧?初乳对孩子好,喂之前把□□□□用热毛巾擦干净,捂一捂。不然她吸起来你会很疼。”听了护士的话,小芬开心地直点头,她早就网上查过母亲初乳对婴儿的诸多好处。
      小芬一直坐着安静地看着,那天出生后医生抱给她看时,只那么匆匆一瞥,看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东西,医生就抱走清洗包裹了,而她也陷入昏迷,醒来后就在高危病房了。那两日自顾都困难,还真没想过她呢。这会儿看着干干净净,一团婴儿粉的恬静,母性才完全从身体里激发出来。
      终于等到小东西像种子发芽一样竖起两只胳膊伸懒腰,再傲慢地睁开一只眼瞧了半天,然后睁开两只眼仔细地滴溜溜地盯着小芬,许是母女连心,陌生的环境和面孔并没有引来啼闹,小嘴巴“咂巴”两下后,身体扭动了几下,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是不是饿啦?”一直坐边上看着她们母女的吴彬问道。
      “应该是的。给我搓一下热毛巾来吧。”小芬摸摸□□,也觉得微微有点胀,便撑得站起来,她要坐到旁边软椅子上,舒服点喂奶。热乎乎的毛巾擦捂了一阵,吴彬小心翼翼地托起孩子,放到小芬怀中,小芬左胳膊托环住脆弱的小脑袋,右手撩起左半边上衣,稍微倾身向下,往小嘴巴里送□□,刚送到嘴边,孩子便张开小嘴要吸,她赶紧用手把□□塞进小嘴巴里,看到小嘴巴吸了起来,整个脑袋也因为用劲跟着不停点头地动起来。刚要开心,就发现孩子好像没吃到,她又把身体往下多压一点,感觉又吸了几口,这时她有点着急,跟吴彬说:“快去喊医生来帮忙看看,孩子吃不到奶!”吴彬旋即出门,片刻就领来了刚刚的护士。护士一看就明白了,说:“你要躺床上去喂!”然后轻轻搂抱起孩子,等小芬挪上床,侧身躺好,把孩子放在她怀里稍微侧身一点,头枕在她纤细的胳膊上,衣服掀起一点,调整孩子的头,嘴巴紧靠□□,立刻张开嘴巴含住。她这一吸一吸,头跟着一动一动,小芬立刻实在了,能感觉到奶被一口一口吸走了,□□轻松了,心也满足了。护士笑了起来“你身体没复原,最好不要久坐,躺下来喂你和宝宝都舒服。”小芬感激地点点头,这一刻真正感觉到做妈妈了,而且还很幸福。
      护士走前又教吴彬,喝完奶怎么抱伢子拍出奶嗝。小夫妻俩在懵懂中终于都感受到升级为父母的真切感和责任感了。想着刚刚孩子伸懒腰的样子,小芬便给起了个小名:芽芽。
      大名她和吴彬都没有资格起的!
      芽芽在吴彬肩头拍睡着了,差不多半小时左右才听到打奶嗝,他便轻轻放进被窝,跟小芬睡一起。
      小芬闻着身旁甜甜奶香味的小东西,眼皮也沉下来,渐渐睡着了。
      过了会儿吴彬悄悄出去接吴老太,路上把早晨的事情跟母亲说了,母子两个一路上当笑料嘲讽了一番。到病房看娘俩还睡着,两人便坐旁边歇歇脚。午睡醒来后坐在床边喝了点水,让吴彬把芽芽抱到婴儿床上继续睡。吴老太看着她,想起吴彬说的经文国自作主张放红糖的事,眼底充满了嘲笑,但还是勉强自己挤出一丝同情的表情,脸上浮着一丝微笑,说:“小芬呀,你爸爸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为你好,没想到好心办了坏事。你要理解他!”听到这话,本已压抑故意忘却的焦痛又尖锐地从心底钻出,小芬喉头像堵了团棉花,张了张嘴,嘶哑含糊地“嗯”了一下。
      看到她眼底充上的泪水,吴老太压住心头的喜意,假装微微叹一口气,沉默地坐着。
      晚上,吴老太母子回去了,兰英过来陪夜。
      睡前小芬洗漱完好,兰英给她把袜子和短裤拿去洗,突然她拿着空塑料盆出来,跟小芬说:“你看看你婆婆买的盆。”
      小芬一看,不就是中午去超市买洗衣液的赠品,当时想着在医院呆不了几天,这塑料盆也不错,就用来洗脚。她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一脸疑惑地瞧着兰英。
      “这盆里这么大一只老虎的头,嘴还张这么大,给坐月子的人买这种盆,安的什么心呀?”兰英一脸耻笑指着盆中央。
      小芬看了一下,不以为然,便扭头看看睡在婴儿床上的芽芽,准备也上床休息。兰英看她一副不屑的模样,脸色微愠,冷冷地说:“你认为我们给你吃红糖,是故意害你的。现在人家给你买吃的用的,对你是真心好了,心就向着他们了,怎么没见她们留下来陪夜?”小芬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只得茫然地看着她。兰英转身进了卫生间继续洗衣服,卫生间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宣泄,搅得小芬不敢睡下,只能无措地拥被坐着。终于等兰英全部弄完出来,睡前小芬又喂了一顿奶,兰英把婴儿床放在她和小芬的床中间,才熄了灯,都躺下睡觉了。
      这一夜小芬惊梦不断。上半夜梦到芽芽被一个婴儿篮装着挂在医院外面窗户下,外面还下着小雨,她清楚地看到芽芽眼角有一滴泪挂着,涩得蚀心,一阵阵酸楚窜遍全身,人一下子惊醒。黑暗中借着门上玻璃透进来的光,仔细看了看旁边婴儿车,寂静的房间中,芽芽轻轻的呼吸声听来非常安心,慢慢又睡着了。
      两边有巨大的黑暗袭来,身体被夹在其中,然后有一个看不见的东西压下来,压得喘不过气来,动不得喊不出,全身很快被汗水湿透了,然后身体陡地往下一落,没有可抓的东西,终于从唇间呜咽溢出,双眼也随之含糊睁开,天应该快亮了,窗帘没拉严的空隙,看到外面仿佛有微白的光。幼年的梦多年不再侵拢她了,怎得今夜又做起来了,她打了个寒颤,头有点晕沉沉,一夜连着做两个离奇的梦,精神实在不济,动作轻缓地裹紧了被子再睡个回笼觉补充一下。
      当日,午饭后,她刚刷了牙,洗好脸,把头发整理了一下,准备上床小憩片刻,凌晨补的回笼觉也不足。
      就听得外面走廊好像有熟悉的声音打听她的名字,很快病房的门打开了,一大捧鲜花后面探出闺蜜晶的笑脸,她也笑了起来。后面跟着晶的丈夫,他提醒道:“有小孩子,是不是鲜花不能放房间,我看都是插在外面走廊墙壁横杆上的。”便把手中礼盒递给晶,接过鲜花到走廊去插好。晶放下礼盒,急走到床边,心疼地看着苍白憔悴的小芬“怎么瘦了这么多呀?”看着闺蜜,隐忍强耐的眼眶终究承托不住里面的沉重,一股热流倾泻而出,炙热无声地滑过苍白瘦削的脸庞。
      晶身子一震,一把抓住两只鸡爪一样的手,头往前低凑一点,满眼关切:“怎么了?”遂又腾出一只手猛抽几张面纸,在她脸上轻轻掖着,湿了几番纸后方才收住。
      透过窗户外面艳阳天,日光静静地流泻在马路、行道树、房屋上,仿佛时间一静止,又仿佛是所有的时光重复不变着,且会如此一直重复下去。
      喉头有点酸胀,吸吸鼻子,竭力平定好心绪,喝了点水,待干涸生涩的喉咙滋润一下,大大的眼睛里恢复一点星光,几滴晶莹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嘴角上已有一抹浅淡的笑。
      “没什么,激动了一下!”小芬抽过一张湿巾把脸上揉擦一把,然后扭头看着婴儿车转移了话题“看着好小呀,喂奶抱她时都提着心!”于是跟晶两个有说有笑地围着孩子说了许多。
      晶走后,吴老太母子没找到红包,便说:不是说做孩子干妈了,连个见面礼都没有!
      小芬笑说:都是自己人,心意到就行了!你还是外婆呢,也没弄那些虚礼!
      小芬也是无心顺口说了,吴老太觉得小芬是嫌弃她,伤害她了,当即站起来就走了!
      吴彬也站起来狠狠地看了小芬一眼,旋即跟出去了。
      这一出去就没有再回来,小芬早就没有指望了。
      第二天中午不知为何,突然又来了。小芬正好准备午睡,吴彬进来了。也没有摆脸色,也没有不耐烦,陪着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会话后,就说起这两天收到好多亲戚朋友祝贺,又说起小芬那天被推进高危病房时,大家一阵慌乱的事,突然悄悄说:“那天伢子生下来,护士抱给我看过,我告诉他们是女伢子,你妈妈听后一直没说话,坐在一边好像挺失落的。”
      小芬听了心一沉,过了片刻说:“一会孩子游过泳,洗过澡,护士就把她送回来。我赶紧睡会儿。”
      吴彬听到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到沙发上去休息了。
      正睡得熟,经文国两口子推门进来了,便说:“现在还在睡觉?怎么把窗帘拉上了?屋子里黑乎乎的。” 接着便听到“哗啦哗啦”窗帘被拉开了,屋子一下亮堂起来。
      小芬一下被弄醒了,迷迷糊糊中半眯着眼睛看了看父母,沙发上的吴彬面无表情地站起来,一声不吭开门出去了。
      经文国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道:“我们在这里他呆不住啊?什么事都不做!看你们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不得,干脆供起来算了!”
      “你吵什么东西?”兰英气呼呼地回道:“你要他干什么?看你来了,服侍你?陪你?”
      “我要他服侍我?老丈人这么远跑过来,也不问也不喊,一杯水都不倒,像个什么样子?”
      “乖乖!你自己没得手呀?把你捧起来供到?一天看到你八十趟,恭维你八十趟?摆的什么臭谱?”
      “以后不来看他们脸色了!你就这个命,服侍他们,人家还不当回事呢!”
      “哪个叫你来的?要你弄啦?服侍什么的?喂饭洗澡,端屎倒尿了?”两口子这么一阵嘴仗,小芬一下子清醒了,但没有起来,等到“战火”停息了,她才坐起来,看到老两口都铁青着脸,一个坐沙发上,一个坐在桌子边。
      过了会儿,吴彬带着母亲进来了。看到亲家在,吴老太打了招呼,便问小芬:“孩子呢?”
      “去游泳了,等下护士送过来。”吴彬说,看气氛不对,便调侃母亲:“你看你多会挑时间,等一会儿伢子就回来了,洗得香喷喷得给你抱。”吴老太太脸上绽成一朵菊花,顺便坐到旁边凳子上,从车站一路走过来,也累了。
      路上她就跟吴彬抱怨过了,结婚快两年了,还没混辆车开开,后面要给小芬加点劲了,按老两口这么防法,猴年马月才能流点油水进她腰包呀。
      大家都这么干坐着,小芬也半躺着闭目养神。突然兰英问小芬:“你朋友来的红包呢?”
      小芬说:“她带了鲜花和礼物,夫妻俩一起特意来医院看我的!”
      “没给钱呀?”经文国立刻插上来“你这朋友也不是什么大方人,买这些破东西来糊弄,钱是给伢子的见面礼,这个礼数不懂呀?”
      “我们昨天还说她的呢!”吴彬听了经文国的话也附和上来。
      “这个东西用了舒服呀?”吴老太太顺手就操起那盒婴儿背带,在盒子上用劲拍了几下。
      经文国干脆拿过来,三下五除二拆开了,一看更是失望:“就几根破布带子,能值几个钱?还是你最好的朋友呢,就拎这么个东西来!”边说边准备再装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太失落了,没了原装的耐心,鼓捣半天也装不好,干脆一下扔地上,说“什么破玩意儿!”顺便又踢了盒子一脚。
      “不要弄坏了!超市有个同事伢子快生了,到时候拿过去做个人情!”吴老太怕经文国再踢坏了,赶紧过去拿起来,拍拍上面的灰,放好,准备带回去慢慢恢复原样。
      “以后她生伢子,你也这样弄把花,买个不值钱的东西去!”兰英看着背带和盒子跟小芬说,看到她还在发楞,便走过去点了一下她的头:“你听到没有呀?整天呆不拉叽得,尽做吃亏的事!”
      “我朋友怎么了?她等不及我出院,就急着来了。”小芬看到背带被扔地上时就生气了,再听兰英说的话有些伤心“不给钱就不是真心实意了?人家花心思挑的东西不是心意呀?”小芬这一顿呛,把经文国惹毛了:“好!好!好!!你朋友都是好人,你眼光好,看人准,我们都是仇人。我看你没得钱的时候还有劲喊?后面住院费用和生活你们自己来,伢子你们自己养,我看你本事大呢!”然后冲着兰英喊道:“走!我们这些仇人服侍不起她,有本事自己管!”边说边往门口走,到门口回头看兰英没动,便猛一吼:“还死滴杵得这块干什么?”兰英必竟是女人,况且伢子是她以后的赌注,所以并不打算理会经文国突发的神经。
      兰英没理会,经文国更火了,正要发作,护士推着婴儿车来了,婴儿沐浴的香味,还有安静睡着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兰英和吴老太太立刻欢喜地迎上去,从护士手中接过婴儿车,直推到小芬床边。“等会儿如果醒了,可以喂奶,喂好了拍出奶嗝。现在不要弄醒!”护士跟小芬交待完就走了。这边吴彬也围过来看芽芽,小小的脸庞安静甜美,能化解人间许多的忧愁与欲望。
      经文国看没人理他了,非常落寞地到外面逛了一圈。

      每次喂奶前,小芬都用热毛巾捂一捂□□,产后身体虚,稍微一个动作就出汗了,把□□上面残留的汗和奶汁擦干净,才能放心喂孩子。
      擦的时候也顺便把身体擦一下,这样自己喂奶也舒服。这天正好护士过来收温度计,小芬刚擦完,便先躺下喂起小孩,再把温度计夹在另一边腋下。
      护士一边等温度计,一边夸小芬恢复的好。
      “她肚子上松垮垮的,像个面口袋。”吴老太也是习惯顺口了,可能也是像经老大一样以为是调侃一下,活跃气氛的。
      “才出高危两天,产妇这样已经恢复的很好了。”护士安慰道,“她肚子上壬辰纹不深,后面容易恢复!”
      “现在小护士真不懂事,人家开个玩笑都这么认真!”护士刚走,吴老太便撇嘴翻了个大白眼。但是心中气还有点不顺,这次来一个红包也没落到,还要天天装样子来看她,来之前就跟儿子说好了,明天一大早就回送桥上班了。便说:“小芬呀,妈明天回去了,已经请了几天假了,再不回去就要扣工资了,你做月子没工资,我和大彬的生活费就指望我这点工资了!”
      话里另一层意思就是:她和孩子不在范围内,找你父母管!
      芽芽正好喂饱了,吴彬抱过去搂在怀里轻轻拍着。
      小芬把衣服整理好,倚靠着。便说:“妈,你回去吧,这里不用操心,我们两个加上我妈妈足够了。生活费你也不用烦的,生孩子前我就把卡给他了,里面有年终奖和上个月的工资,差不多快一万了,够我三个月产假生活费了。”
      吴老太脸上已是晴转多云了,一直忍到孩子打出奶嗝,放到床上交给小芬,便急着喊上儿子一起出去。
      刚到走廊上,她就气得加快脚步往安全出口走去。跟在后面的吴彬知道母亲气什么,但心里更气小芬刚才的话把他出卖了。小芬说的工资卡里的钱早就让他玩老虎机了,前几亲母亲一来,他就哭穷说没钱用了,母亲一直以为小芬没给他准备做月子的生活费,结果都快走了,还给当面揭穿了。
      一边走一边想着怎么跟母亲说,想了几个理由都站不住脚,不禁又恨起岳父母没有兑现承诺,才花这么点钱就窘迫成这样了!
      “你是不是又玩游戏机了?”刚关上防火门,吴老太便拉长了脸,“那个东西就是吃钱的,你有多少家势去玩呀?怎么就不听呢?以前在家里就是玩光了,还没接受教训呀?”
      “妈,那个有时候也能赢钱的,有一次我就赢过二百块钱呢。”
      “那你输掉多少呢?”
      面对母亲的质问,沉默了。确实是的,难得赢过几次一、二百元的,可是输掉了好几万了。
      “她知道你是玩老虎机呀?”吴老太有些担心被儿媳妇和她父母知道,就没法收拾了,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儿子每个月都跟她要钱,“你是不是一直玩到的,才每个月钱都不够用?”
      看着儿子不吱声,她明白了。一直以为儿媳妇瞒着他们母子,私下藏钱了,原来是自己儿子不争气,游戏机赌钱了。老家曾经的痛苦一幕一幕涌出来,那些欠债的日子,捉襟见肘的日子,眼泪便掉出来了。
      “妈,你别哭了,我以后不玩了就是。”看母亲哭了起来,吴彬满心愧疚。
      听儿子这话,吴老太直接放声哭了出来,边哭边抖着喉咙说:“你每次这么说,过几天又犯瘾了。日子本来就难过,现在更难了!”
      “我保证以后不玩了,再玩就天打雷劈!”反正这样的誓言他说的太多了,母亲,小芬,还有芳,如果不能过舒心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算呢!
      慢慢止住哭,依旧语重心长地跟儿子说:“按她一年的工资,你们正常家用,能多好几万呢,我们家的债就能还掉了,后面再考虑其他的。你再这么玩下去,让她家里人知道了,就要捅出来了,到时候你舅舅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帮我们的,就真不能在这边混了!”
      “她那点工资等到猴年马月呀!”
      “先把日子好好过起来,后面再慢慢来。现在伢子也生了,还怕她家离婚?我看出来了,老俩口最在乎这个伢子,只要捏在手上了,后面不愁!”吴老太擦干眼泪,信心十足。
      “等下过去,你看我眼神行事,今天这个事不能被她知道。”吴老太一边走一边叮嘱儿子。

      “醒啦?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一推门,就看到小芬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旁边孩子倒是睡得很熟。
      小芬坐起来,慢慢自己下了床,去了卫生间。等听到马桶冲水的声音,吴老太赶紧给吴彬示意。
      “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吴彬扶着卫生间出来的小芬问。
      “没力气,我倚着坐一坐就好了。妈妈说了,坐月子不能乱吃东西。给我倒点热水吧。”
      “慢点,有点烫。”
      “没事,最近我就喜欢喝滚烫的水,喝了身体才舒服。”小芬双手捧着水杯,边吹热气边说。热气一阵一阵冲着脸,很享受这片刻的滋润。
      “刚才我在下面,看到几个老太太聚在一起说小孩,每个人手上都戴个金手镯,明晃晃的,我赶紧走掉了。”
      “我们家条件能跟人家比嘛?你不是有个项链戴着。”本来指望小芬接话的,看小芬也不吱声,吴彬只好配合着。
      “你不提项链就算了,上次回老家,你姐姐姐夫没钱吵架,后来把我项链卖掉了。我都骂过他们了,这个项链结婚应该给我儿媳妇的,是借给我戴的,现在东西被她们卖了,又没钱买。小芬呀,妈真对不起你呀,你项链我都没收好。”说着恰到好处的流出几滴泪。
      “妈,项链我不要,我不喜欢戴手饰。”
      “我其实也不喜欢戴,不过是给你们涨个脸面。现在身上光光的,马上天热穿衣服少了,看到熟人都不好意思。”
      “没事,后面我们存钱给你买。”
      “你那两个工资够我们过日子差不多,再说这几个月产假又没钱拿,后面连孩子都养不起,还想存钱呢!”吴彬看她榆木脑袋,怎么点都不开窍,有点生气的嘲笑。
      “谁说休产假不发工资的?”
      “不上班,你们老板还发工资?”吴彬有些吃惊,余光瞧着母亲也是一脸期待神色。
      “劳动法有规定,孕妇、产妇都不能随意辞退,产假是国家规定的,工资和奖金都照发,而且我那个社保里的生育基金也有3个月的补助。”这些还是晶告诉她的呢,从她怀孕起,晶就帮她查清楚这些,还有待产包。
      一时之间,房间里春风化雨,万物清爽。
      “妈,再过几个月,我们存够钱了,给你买金手镯,到年底再多存些给你买金项链。”吴彬因为兴奋,竟直接计划起来,突然想到他安排的是小芬工资,一时心里不自在起来,便假装过去看孩子,指腹轻轻碰了一下嫩嘟嘟的小脸蛋,趁机转头冲小芬一笑,说:“老婆,你看我说的对不对呀?”又看向母亲说:“今年过年带孩子回去,让人家看看你过得多好!”
      “以前每个月工资都不够用。”小芬心里算了一下,按照以前的用法,日子能过好就不错了。
      “妈妈已经骂过他了,以前乱花钱,尽买贵的菜。后面你们节省些,每个月花不完的。”吴老太立刻打消她的顾虑,并且当着她的面唱起红脸,又训了一次儿子,“现在小孩也有了,三个人过日子了,每个月开销都要精打细算起来,老婆上班挣钱也不容易!”
      看到吴彬点头,小芬心中也有了期盼,特别是那句“三个人过日子了”,她有自己完整的家庭了呀!一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卡里的生活费其实蛮多的,可以先拿去买个手镯的,后面每个月都有工资了。”
      她这实心的热诚把母子俩都吓到了,两人心里都知道工资卡的情况,还要继续掩饰下去,自找的苦只能两个人自己明白。
      “不急不急,等你出月子了,我们正好一起去逛逛商场。”到底是吴老太脑子转得快,把气氛给维持住了。
      小芬便不再说什么,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婆婆回去了,吴彬每天上午过来替换兰英回去做饭,下午再回去。
      其实没几天就要出院回去了,但就是这两、三天中,她从吴彬的嘴巴里听到一件心寒的事情:手术前,医生喊岳父和他去签字,其中有一个镇痛泵问要不要加,听说要近一千元,岳父便说手术时打麻药呢,不用浪费这个钱了。
      小芬想起在高危病房,麻药过后,疼的那个撕心裂肺,医生告诉她没有镇痛泵缓解疼痛,忍一天就好些了,当时躺在床上,上身全是机器和插管,下身腹部过段时间就被压一次,也痛得要命。
      她相信吴彬说的,否则这几天母亲不可能不提到。
      所有一切,就像幼年的那件墨绿旧大衣一样,只因为她不配。倒生子,讨债鬼,是来还债报恩的,所以不值得爱护,付出是应该的!

      “你这个忤逆的倒生子,不到我们那块做月子,是准备让亲戚邻居笑我们呀?”兰英红着眼睛哭诉着:“当年生你差点半条命没了,这些年哪块亏待你了,处处跟我们作对,丢我们脸。还不是为了你好?我做月子天天被你奶奶气,就怕你们年轻人不懂做月子,年纪轻轻把身体搞垮得了,好心好意服侍你,不指望有个好话,还来气我们!”
      兰英声音越说越大,病房的门开着,经文国阴沉着脸站在门口,小龙表哥尴尬地站在走廊上等着。
      兰英总以为每次当着外面的面哭诉陈述,小芬是因为面子乖乖听话的。她不知道每一次都是套在小芬身上的枷锁,像蚕茧一样,小芬的灵魂慢慢僵死。她以为每一次妥协都敲响胜利的钟声,却不知道这钟声早就暗暗发出悲鸣,可能有一天敲响的就是丧钟!
      等表哥和吴彬把所有东西搬上车后,经老大得意地坐进副驾驶室,享受起久违的领导气派。兰英抱着芽芽坐在后排,吴彬最后坐进来,小芬还是有点虚,便倚靠在他身上。路上经过一个立交,有一个段急转的大弯,她的头当时就转的晕圈了。
      到家刚把芽芽放进婴儿床,隔壁就传来一阵阵电钻的声音。
      “孃孃,隔壁是不是有人家装修呀?”小龙问道。
      “我不晓得!”看到兰英望着他,经老大有些心虚。前两天就听到了,他认为忍两天就好了,所以没有说。
      电钻的声音已经持续十来分钟了,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兰英知道又上了丈夫的当,但是她只能装聋作哑。
      小芬根本躺不下去,那电钻声音就像在床头。好在芽芽睡的婴儿床放在客厅里,没有受到影响。
      看小芬坐在沙发上硬撑,兰英也生气。娘家侄子也在,回去一说,夫妻俩个做的这个事情像什么样子?多丢脸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管闷头顺东西,经过丈夫身边时就翻个斜白眼。
      “伢子睡得蛮好的嘛,就你作怪,睡着了还能听到什么声音呀?”经老大虽心虚,但还是辩解着。也怕妻侄回去跟岳母或其他亲戚说,影响他形象!
      “就为你做个月子,难不成要我一家一家去问?人困了,头往被子里面一蒙还有什么声音呀?”经文国继续极力狡辩。

      “妈妈,我牙杯呢?”小芬发现自己的牙刷不知为什么放在了兰英的漱口杯里,拿着杯子去厨房找妈妈。
      “是我弄的,你们娘俩放这么多东西在这里,还像个什么家呀?就用我牙缸子刷牙!”经老大把扑克牌往茶几上一丢,边走边大声说。
      小芬只好找个一次性杯子去刷牙,让经文国过来一把夺走,“反的了?老子说的话听不到呀?还是嫌我杯子呀?”
      看到小芬就这么站在那儿,遂举起手准备呼一巴掌,让兰英冲过来用扫帚杆打了一下,“你犯什么病呀?她现在这个身体能随便碰呀?后面伢子不要喝奶啦?”看到扔在地上的纸杯,又说:“伢子嫌你不行呀?跟你家死鬼妈妈一个死样,弄得身上乌糟糟,还要人用你杯子,你也不看看上面粘成什么死样子了,还不如人家狗食盆子呢!”
      经老大每次无缘无故发神经,必让兰英骂一下,家里才能安稳下来。
      “都说了,做月子不能刷牙,明个不到年龄牙就掉光了!”骂完经老大,又转头训上小芬。
      “一个月不刷牙,不得口腔病呀?”小芬问。
      “我那个时候做月子都不刷牙,也没得病嘛。现在天天服侍你,不给你气受,哪来这么多事情?我那个时候就做几天月子,还被你奶奶一天三顿骂,气得浑身都是病,不是为了你,早就不想活了!”兰英越扯越远,小芬也没力气再说了,不给刷牙,只好去拿水杯咕咕嘴巴吧,多漱几遍。不然不要说一个月了,一天下来她都要难受死了。

      “哪个把我裤子晾在这边?”洗漱完,小芬发现她的长裤不知为什么被晾到西侧阳台的晾衣杆上了,下面堆满了杂物,还有一盆仙人掌,裤脚上全是灰和仙人掌刺。
      “我晾的好好的东西,你来动什么?她这裤子一米多长,你弄到这个旮旯上来咋呀?”兰英拎着抹布,从厨房走过来,一看就知道是丈夫弄的,转头就生气站在那儿对着经老大摆下脸。
      “女人家裤子挂在阳台正中间像什么样子?一点规矩都没得,过去女的东西都不能拿出来晒,给你们晒就不错了!”经老大把手中扑克牌一掼,继续说:“她是个红人,你不晓得呀?尽给家里找晦气!”
      “那我回自己房子做月子,不碍你们事吧?”小芬也生气,兰英拿回来的裤子腿上仙人掌刺根本抖落不掉,要一根一根用镊子弄掉。
      “在我们这块你亏啦?一天到晚回去,回去!哪块是你房子呀?”一听她要回去兰英就急了。
      “啪!”经文国一拳砸得茶几发出“嗡嗡”声,往沙发后面一仰,敲起腿,“翅膀硬了,是呀?我们哪块对不起你了?你到外面打听打听,哪家父母像我们这样的,连卫生巾的事都给你考虑好了?一天到晚不知足的东西,一家子全是个气数!滚!滚!滚!全死得滚!死光了才好,就当我家绝种了!”
      “一大早,你个烂嘴喷什么大粪呀?小伢子也碍你事啦?”听他连着芽芽一起骂,兰英是不承认的。芽芽是她忍气吞声这么多年最有力的武器,这是她用来回击那些曾经的委屈和艰难的,怎么让这种人随意骂?任何人都不能碰一下,骂一句!
      看经文国怒瞪她,又骂:“两个眼睛比屁 眼大,咋呀?跟你死鬼妈妈学?做月子天天骂一出?变着花样挑最毒的话骂?”
      小芬只能回到房中暗自落着泪,拿着镊子一根一根拔刺。
      等弄好裤子后,只好找个衣架横着挂出去。

      小芬想回家做月子,兰英和经文国是坚决不允许。
      经文国是想着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好控制,而且现在他是老太爷了,所有人应该以他为主。
      兰英是想着在她们这边照顾,让左邻右舍看看她这个母亲对女儿女婿和孙女多好,掏心掏肺的。以后老了,如果让她受委屈,就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们不孝顺,让她们一家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隐忍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今天这样的结果。女儿女婿信任她,尊重她,关心她,听她的话,以后孙女也一样听她的话,孝顺她。她要在丈夫,香二娘,村里那些有儿子的女人面前都抬头挺胸,扬眉吐气!她还要看那些没有孝顺儿女的人,过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模样。

      只是没想到回来第一天,隔壁装修的声音,从早八点到晚八点,每天准时,持续了一周左右,后面又是其他各种刺耳的装修声,纵使睡眠很好的小芬白天也没法入睡,又因夜晚两小时一次的喂奶,小芬精神更不济了,神态和身体同样日渐萎靡。
      过了三天,小芬实在忍不住,抱怨道:“这装修肯定早就开始了,你们为什么不说呢?天天这么吵,头疼死了!”
      确实是他们站不住理,怕小芬闹着要回去,便给丈夫帮腔道:“心定下来就睡着了!有声音对伢子也好,现在有点声音吵吵,以后她才不会一惊一诈地!”
      私下里兰英也埋怨过丈夫这事做得真不地道,耍自己家里姑娘。不过拿捏小芬时肯定不能妥协的!
      经文国有时自己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睡着,被吵醒后想发火,一想到是自己作出来的,只好忍着,吵醒次数多了后,就乱找茬发发脾气,反正他现在是老太爷,怎么就不能拿出长辈的脾气来?可惜他忘记了现在只是年龄的堆积给了他长辈的地位,而大家也是对这个年龄的高台无奈妥协,他却永远成不了大家心目中的长者,可能这也是他最刺痛的吧?总觉得自己德位相配,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却不知道老天爷为什么让他没修到孝顺的好儿女,让他不能如愿!所以也造成他常常患得患失,意难平的那口气一起来就要发作出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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