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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天刚微微透蓝,整座城市仍然笼罩在晨间蒙蒙的雾里。起早赶集市的,背着书包上学的,还有路边零零星星支起早餐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晨风掠过立在车把上的风车,拂过不远处树木新长出的枝桠,吹向一栋矗立在市中心,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亮金色建筑。上面的窗格如蜂房一般排列紧密而规整,每一扇窗内都透着模糊的暖黄色,透过窗帘依稀可以看到里面来来往往的人影不断交错,整夜几乎没有停歇。

      “咔嗒”
      八楼的一处位置,有人从里推开了窗,伸手将烟灰磕到了窗沿上,探头往下俯视着川流不息的人群。

      “那是肯定的!”陆鸣穿了件皱巴巴的白色衬衫,袖子挽到了肘部,指间夹着半根烟倚靠在窗台边,笑呵呵地跟对面聊着天,“辛苦了啊,等我下回请你们喝酒!”
      说罢他摁掉了电话,转身拍了拍坐在扶手椅上的马亚。

      “哎,好!”马亚瞪大了眼珠,目光紧随着对面一个年轻女孩的手上下移动。

      “干什么?”尖锐的女声响彻会场。

      赌桌一旁负责发牌的荷官不由得一震,往后退让三分。

      “看什么看?”身着玫瑰色袍袖的女人瞪了她一眼,迈着微步绕过荷官,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那女生的肩窝,“给我滚!”
      那女孩看上去二十岁出头,被她这么一指立刻傻眼了,木讷地站在原地。

      “还不快滚?”女人提高声音。
      年轻女孩被她这么一喊,微微抬起了无神的双眸。她如同机械一般向前迈了一小步,然后毫无征兆地抱着头摔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双耳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你……你给我起来!”女人有些慌乱,半蹲下身想拉起那个女生,却不料被她猛地一拽险些摔倒在地。

      “你别碰我!”女孩侧躺着缩成一团,修长的指甲抓挠着自己的双腿,披散着的长发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鼻涕眼泪糊满了她的前襟。

      “有病吧这人?”
      “怎么回事啊?”

      “我会死的——我……你有没有药?有没有药?”她口齿不清地念念叨叨着,跪坐在地上一手掀翻了椅子上的皮革包,里面的各种杂物哗啦啦散了一地。
      “谁让你动我的包?来人把她弄出去!”女人抬腿踹上她的胸口,她的半个身子哐当撞上了后面的椅子。

      “‘溜冰’的?”陆鸣看着两个赶进来收拾残局的保安将人拖着往外走,随着嘶吼声渐渐消弭隔音墙外,里面的人又恢复了原本的秩序。
      “嗯。这女的我认识,干了马仔挣没几个钱就开始了。”马亚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穿袍袖的女人身上,很快又挪开了。
      “刚才那个呢?”陆鸣扫了一眼那女人。
      “哦,之前跟着波贝那鬼佬搞钱认识的,有点情感纠葛,很正常。”马亚把手搭在他肩头,“你不搞女人啊?”

      陆鸣沉默着,没有回答。
      “你聊得怎么样了?”马亚又问。
      “他们答应了,线报指示弥勒的人明天凌晨就到。”
      “时间紧迫,不容闪失。”马亚叮嘱道,“只要达成一致——只要我们能成功……”
      “我明白。”陆鸣低声说道,“我先去趟厕所。”

      场内嘻嘻哈哈打闹一片,赌钱赢了的输了的欢喜或忧愁。陆鸣在人群中间快步穿梭着,推开大门时脚步猝然顿了一下,与旁边一个服务生擦肩而过时伸手接过了对方递来的黑色方块。

      陆鸣若无其事地走进洗手间,检查了每个隔间,确认没人后进了最里面一间,顺手带上了锁。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通讯器放在手心里,看着上面频闪的红灯,顿时松了口气。等待了约莫几十秒,他终于听到对面传来夹杂着电音的,模糊不清的声音:“听得见吗?”

      “听见了,”陆鸣将半个身体挡在厕所门前,屏住呼吸低声说道,“这里是罗伊,我现在正在泰柬边境城市波贝索奥大道103号的一家□□内,明天凌晨马亚将会带人袭击毒贩弥勒负责运输原料的部下,预计后天抵达西哈努尔港,请求支援!”
      “中国驻柬埔寨大使馆正在紧急商量对策,请你谅解!”对面浑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我们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

      陆鸣长叹一口气,头顶上的白色光束将他的脸映得惨白,“请说。”

      “……昨日警方接到线报,我们的线人表示自己找到了,五年前在马尼拉缉毒现场销声匿迹的卧底警察——”对面的声音沉了下来。

      “方、俞。”

      什么???
      谁?!

      方俞?!
      陆鸣心里狠狠咯噔一下,瞪大了眼睛。
      “方俞……?”
      模糊的脸庞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在空中不断盘旋着。

      “我们不能确定他说的是否为真,因此临沧市禁毒大队已经成立专案组展开调查,但目前你是省公安厅唯一可以完全相信的下线,我们需要你。”
      “你们的计划是?”
      “我们需要你找机会潜入西港,带回方俞!届时我们将通过大使馆向你们派遣支援。”

      陆鸣后脑贴在门板上,仰头望向天花板角落里的蛛网,好久才低低地回答道:“我知道了。”

      “但还有个问题。”
      “请讲。”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什么意思?”
      “我们不确定线人所说情况是否属实,以及……方俞这个人是否已经叛变。”

      陆鸣瞳孔骤然紧缩,如轰雷当头劈下,五脏六腑一阵绞痛。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明天接货我让阿林去就得了,你这身子得再养养。”
      村寨里的人忙忙碌碌,负责煮锅的小孩,搬运半成品的士兵,以及后边分批包装的村民形成了一条完整的流水线。边啸背着手站在栅栏处,远远地看着他们。
      “我没事。”方俞活动了下手腕,眼底一片冷色,“前些天没弄死他,真是遗憾。”

      “我让人查了,”边啸漫不经心地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块,“这人估摸着是别人埋的下线,靠着庞大的关系网络在金三角做白/粉分销,没货了就去接一些杂七杂八的活儿。我怀疑他是冲着你来的。”
      “有人要杀我?”
      “不知道,但你的名声也不算小,搞不好真是遇上仇家了!”边啸摸了把下颌的胡茬,狞笑道,“幸好不是差佬派来的奸细。”

      方俞面沉如水,没有接话。

      “你还是别去了,我跟货仓的人打过招呼了,你跟巴颂等着验货。”边啸声音陡然凌厉了几分,“等新的一批货成了,我得去见个大买家,付过定金的。”
      “嗯。”他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下去。
      ……

      泰柬边境线村庄内。
      陆鸣随马亚回到这边时已经很晚了,其他人都收拾收拾找个地儿睡觉了,明天还得赶早。
      陆鸣掀开门帘,朝里面望了一下。

      “我在这里。”声音从背后传来,陆鸣回过头。
      女孩系着粉红色的头巾,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村民们这些天都在采集,明天早上就要交货了。”

      “嗯。”陆鸣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知道这些东西会被拿去做什么吗?”
      “知道呀,每年入春时分,就会有人直接到田间地头向我们支付订金。等到收获的季节,他们又派车辆前来收购,收来的货有的被直接运送出境,有的则会被加工成海/洛/因,再转运到其它国家。”

      “那你……”陆鸣喉结上下一动,溜到嘴边的话变了个道,“你叫什么名字?”
      “平。可以叫我阿平。”女孩眼尾透着一点红,“我们这的人很多都是一个字的名字。”
      “哦,我叫……罗伊。”陆鸣盯着她的双眸。
      阿平摘下头巾,叠好塞进口袋里,微微一笑:“祝你们顺利。”

      他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边境村庄的条件远远比不上城区。他们所借住的草屋只有一张硬木板床,一帮人喝酒划拳,谁赢了谁躺上面,剩下的便裹棉大衣窝到角落去了。陆鸣从警院毕业后在基层派出所干过几年,累活脏活都得他们去干,有时候连夜出差到外地,几个哥们轮休值班,披一件外套往墙角一靠就睡了。

      他记得他就是这么认识方俞的。
      有一回跨城办案,连夜追捕一个被挂上红色通缉令的运毒贩子。云南省边防武装部派人支援禁毒支队,晚上他们一伙人就在隔壁空房里轮流守夜,这其中就有方俞。那时候他二十岁出头,不太爱说话,干什么都是一个人悄悄的,大家都拿他打趣,说他是块榆木,以后怕是连姑娘的手都牵不到。

      一年后再见面时,就是在禁毒支队的迎新晚会上了。
      那晚大家都喝高了,不知道是谁高呼着一人点唱一首歌,大老爷们的也没必要害羞。

      他瞥到了缩在角落里默默当个小透明的方俞,好说歹说半天拉着他上了台,两个平时几乎不听歌的大男人抓耳挠腮半天,最终点了首老掉牙的歌。等底下一帮人连哭带喊地唱完,方俞立马溜回自己的位置。

      他一直不太清楚方俞为什么选择加入禁毒支队,边防武装虽然条件艰苦,但好歹比他们这些天天跑腿不定期加班工资还涨不上去的好。

      陆鸣以肘部作枕头,半仰着靠在窗户边。一缕皎洁的月光从玻璃窗照进来,给这个没有灯的破败小屋徒增了一抹亮色。
      他弓着腰,将脸埋进自己双手掌心内用力搓了搓。

      ……
      “我们不能抛下任何一个队友!哪怕他葬身火海,我们也要将他的骨灰带回国,为他盖上国旗立下墓碑,将他的照片贴在禁毒支队荣誉墙上!”
      “很抱歉,菲律宾警方送过来现场的DNA样本我们检验科都查了,对不上。”
      五年前,那场联合行动结束后,特勤大队队长王闵然立即联系中国驻菲律宾大使馆,开展对爆炸废墟的搜查,但没有发现方俞的一点痕迹。

      “一定要找到他!”
      王闵然亲自带队,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心态重返马尼拉,重新勘察爆炸现场。

      一切都没有任何进展。

      不过菲律宾警方传来一个意外消息,曾经令警方束手无策的特大国际毒枭高城确认死亡,对方发来贺电并表示了对中国警方的感谢。久而久之,随着“高城”这个名字渐渐淡出了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当年潜伏于马尼拉的中国警察“鸿鹄”也成为了过去。
      那些跟在王闵然身后,立下豪言要让英雄魂归故里的队友们,最终在生活洪流的裹挟下放弃了希望。

      曾经赴汤蹈火,踽踽独行的英雄变得无人问津。原来再伟大能干的人也不过是具凡体肉胎,在危难面前如齑粉般脆弱渺小,失去了生命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陆鸣那时候想,但至少他还记得方俞的功绩,记得他们相处过的点滴。遗忘才是死亡的终点,他不会让方俞迈入那个终点。

      陆鸣把脸贴在墙根边上,把大衣往上拉了一点,慢慢闭上眼睛。

      凌晨五点。
      窗外寒风肆虐,漫山遍野的灌木随风摇晃着。
      阿平散着长发,踮着脚尖朝外迈了一步,一只手扒着门框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头。

      没有人,也没有亮起的灯火。放眼望去,整片山区都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她关上门,光着沾满尘土的脚绕过乱七八糟的锅灶,在一处落地抽屉前蹲下来。

      屋内只有一根被点燃的蜡烛提供光源。
      烈焰在她的瞳孔里跳动,橙红色暖光勾勒出她的下颌,她不断颤栗的双手和纤弱如柴的胳膊。阿平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小分装袋,铁饭勺和注射器,随后将粉末倒在勺子上,兑入清水,用注射器慢慢吸入混合液。
      仿佛受到了蛊惑一般,她双目圆睁,脸上失去了平日里的活气,呼吸也逐渐急促起来,汗水不断从她的额角滑落至锁骨,乃至胸前也湿透了一片。

      阿平挽起长袖,发着抖为自己左手胳膊上绑上了橡皮绳,轻轻敲击试图找到静脉。
      烛光铺满屋内,女人失神的双眼瞪着天花板,右手不停地敲打着自己的左胳膊,却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位置。她贴着墙壁缓缓坐下,又将手摸向了自己的大腿。

      “哐啷”
      放在门口的铁皮桶突然倒地,盛满的水哗啦啦撒了一地。她的手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了,手里的针筒啪嗒掉在了地上。

      陆鸣低头刚想怒骂一句什么,突然正对着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了,领头的高个子发现他们,先是了愣了一下,然后用高棉语问道:“你们的货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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