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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山海 ...

  •   这是间曾经供奉渊主的庙宇。蒲团香案早已无影无踪,只余下庙中足有三人高的威严金像俯瞰众生。奇怪的是,此处建筑相对完好,足够庇护春晓和任卿裕暂且遮风挡雨。

      但天渊不会有这样的建筑,除非晴姬根本就是在对春晓撒谎。根据气候温度来看,此地最有可能是天渊周边的,不知名县城或村落!

      二人不曾辟谷,此时均是饥肠辘辘。渊主金像下暗藏玄机,也许是因天渊周边天气寒冷,金像下另置有一暗格,其中放着百姓们供奉的用品吃食。春晓看着那只冻僵的鲈鱼咽了咽口水,也不管任卿裕作何想法,抢先一步将鲈鱼抱出。

      “我烤罢,你去后头休息一会。”

      春晓意外任卿裕对“贡品”的态度,也许当真是饿得紧了。她不再深究,扶着墙壁往遮风处走去。

      任卿裕隔着渊主金像,对春晓说起话来:“我失去意识之前并未被重物砸重,看来是上天眷顾。可我苏醒时感到体内暖流窜动,气力迅速恢复,与荆临坠崖那回状况几乎相同,春晓,你是不是……”

      火苗窜起,吞噬了任卿裕接下来的话。

      “话说上回在荆临还未与你正式道过谢。卿裕欠你良多,也许是到了该一并还清之时。也许当真如你所说,你与弈城的缘分将尽了。倘若余生还有机会,我都会尽量去做。”

      鲈鱼的焦香弥漫了整座破庙。

      “不知如今距你我离开车队之日过了多久?天地一色,我亦无法从中判断,只可等到夜时观月,方可大概猜测到陛下何时至此与你我汇合……鱼烤好了,过来吃吧。”

      任卿裕听见金像后搁置笔墨的声音,然后是少女急匆匆起身的布料摩擦声。

      她左脸自眉骨到嘴角,盘旋着一只弯弯绕绕的青蛇。任卿裕愣了神。直到少女走近,俯身将自己手中的树枝拿过才反应过来,紧张地收回了目光。

      春晓两三下吃掉一条鱼,拿树枝沾了雪水在地面上写下:“怎么不说话?”

      “你的脸……”

      春晓继续写:“我画的。疤痕太丑,不知何时能消掉。”

      任卿裕脆生生道:“伤处还未处理,感染了很麻烦。”

      “我不在乎这个。”

      任卿裕早知春晓会说这话:“你若喜欢,伤好后常画就是。”

      “骗你的,我方才简单处理过了。”

      任卿裕松了口气,连自己也不曾意识到:“……早些歇下,明日我有话与你讲。”

      二人和衣躺下,任卿裕睡得安稳,春晓心中倒是一片波澜,难以入眠。

      任卿裕从未对春晓一股脑说过这么多话,可他总是说这些做什么。

      身负重担的是他,舍身相救的还是他。春晓心里对任卿裕的疑问几乎多到快要爆炸。

      任卿裕,你真的没有给自己留后路吗?为什么你可以毫无负担地袒露真心?为什么一次次让我缴械投降?为什么……

      任卿裕,我看不懂你。

      春晓心烦气躁,翻了个身背对任卿裕。

      在春晓身后,任卿裕默默睁开了假寐的双眸。

      春晓红肿的眼眶、侧脸妖冶明媚的青蛇在任卿裕眼前挥之不去,他抬起手想要拢来一缕那人散下的青丝,最终也只是无声叹息,脱下外袍盖在了春晓的身上。

      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一夜无眠。

      *

      春晓睁眼时已日上三竿,身后无人了。她起身时才瞧见任卿裕正在金像旁蹲着做些什么,于是走近几步仔细察看。

      “醒了?”任卿裕头也不回,“我在金像里发现了药草,碾碎些出了汁,也许能让伤口好得快些。”

      这渊主金像跟个百宝箱似的,怎么什么都有?

      春晓写道:“你手不方便,我来吧。”

      “我身体无碍。”

      自打入了破庙凡事都是任卿裕亲力亲为,春晓实在有些不好意思,继续写道:“我替你上药。”

      “……也许的确要麻烦你,冒犯了。”

      春晓还未探寻他这话的深意,却见任卿裕已褪下了衣衫。

      光滑而有力的后背与含着水汽的记忆重合,春晓闭上眼摇了摇头,眼前便只余下狰狞刺眼的血痕:任卿裕被冰锥砸重了腰窝,凝固的黑血如百合般溅射开,中心汇聚在一个拇指大的黑洞上。不过他的行动似乎没有受太大的限制,春晓松了口气:幸好及时给任卿裕喂了药,不然怕是要受严重的内伤,倘若落了病根,下半生怕是要毁。

      春晓拿起药罐,在任卿裕的伤口上轻揉着。只是摸着摸着,心思又飘远了。

      “腹背受敌时,懈怠的永远是身后,而小人往往比君子更加狡猾。我从小专注于保护我的脊背,只因我并非为守护自身而生,所以我永远不会把脊背留给敌人。”

      永远不会把脊背留给敌人……

      直到任卿裕唤了好几声,春晓才回过神来,替任卿裕披起衣衫,一眼也不敢多看,匆匆离开了。

      “我有话问你。”

      春晓顿住了。

      “你在我没醒来时做了什么?或者说,喂我吃了什么?”

      任卿裕也是习武之人,有所察觉是必然的。

      如此询问,春晓只能折返,再度拿起刚才被她匆匆抛去的木枝:“暂时封住心脉、止血化瘀的药丸。”

      “为何自己不吃?”

      “我对自……”

      春晓还未写下“己”字,任卿裕已接上后半段:“你对自己的身体有自信。”

      春晓抬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任卿裕。

      “既然如此,我也有事要告诉你,”任卿裕道,“解了陛下燃眉之急的药丸,是母亲送来的。”

      雪时夫人?

      “荆临坠崖那回我虽有所疑惑,可多方势力虎视眈眈,我后来便也抛之脑后。直到你昨日又喂我吞下了融灵丸……我才能确定,它就是我曾在府里见过的融灵丸。”

      春晓神色诧异。她身上药品不少,而融灵丸是她爹楚青游留给她保命用的,做法并未失传,只是取材珍贵,故而数量不多。春晓并不知此物的来历,可在来到云泽后,她曾在沈西岭、盛烟岚等人交谈中旁敲侧击几回,确认云泽并无此药。

      雪时夫人为什么会有融灵丸?!

      “融灵丸虽无起死回生之效,却也是难得的珍品,”任卿裕顿了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用在我身上?”

      任卿裕并不是要与她对峙。春晓本该松一口气,可她拿着木棍,却是什么也写不出来。

      这个问题她不能答。或者说,根本就没法答。也许第一次喂他融灵丸,任卿裕只是渊主交代给春晓的任务,他不能死;可第二次呢?春晓还能坦荡的说,自己没有私心吗?

      最终她蹲下与他平视,用嘶哑虚浮的声音回道:“任卿裕,你凭什么质问我?”

      春晓一次次建起壁垒,试图将任卿裕驱出她的界线之外。

      可她不愿,他便不曾越界。

      “你不想说,我便不问,”任卿裕干脆地偏过头,“躺下罢,我替你上药。”

      春晓想要拒绝,奈何怕任卿裕说“你若不过来躺好我就继续说融灵丸”,便也闭了嘴,随他去了。

      *

      七日悄无声息溜走。

      渊主破庙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风雪艰难,但吃食供应不缺,日子也就好过些。再加上任卿裕跟月亮上的玉兔似地捣药,春晓的病情已减缓许多,尤其是嗓子,几乎恢复如初。

      这日春晓照例躺在任卿裕大腿上,叫他替自己上药。

      “我脸上的疤都快掉了,明日便不必上药了吧?”

      在洞穴时晴姬并未下狠手,也许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而已。

      半会没得到任卿裕的答复,春晓抬起眼皮看他:“怎么不说话?你在想天渊的事吗?”

      “猜错了。”

      “那是担心陛下安危咯?”

      “叽叽喳喳的,你是鸟吗?”任卿裕没忍住反问道。

      “我不猜啦,不想说就不说呗。”春晓嘟囔道。

      任卿裕抿了抿唇,犹豫说:“春晓,天渊之行不详。”

      春晓瞥了任卿裕一眼,心道这事还用你说?不过春晓心里也在思量渊主的打算,一时无言。

      “你若顺利回到天渊,可否尽力铲除晴姬?”任卿裕闭上双眼,“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这样要求你,也许是我多虑了。”

      “晴姬不是你的敌人。青鱼,你在说谎吗?”

      “不……我只是想给你我的薄缘,最后落下个好印象。”

      春晓无视了任卿裕的欲言又止:“原是如此?那小女谢过将军啦。”

      这话说得俏皮,惹的任卿裕也轻松许多:“你说话比弈城里的人,都有意思的多。”

      “青鱼头一回知道我有趣呀。”

      “再不说,恐怕没机会了。”

      没机会的,不止是说你有趣。

      任卿裕垂下眼帘,再一次拒绝了春晓探寻般的炽热目光。

      “任卿裕。”

      任卿裕停下了手头的动作。

      “芸芸令碎了,我得赔你。”

      “没事,我去找人再制块一模一样的。”

      春晓神色有异,压低声音道:“造假啊?雪时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又要罚你去阁楼关禁闭了。”

      任卿裕本是随口应付,叫她不要有压力,可见了春晓这副模样,心里又萌生了其他打算:“以母亲的做派,倘若知道了真相,恐怕会找到天渊来吧。”

      春晓本以为任卿裕在开玩笑,可想了想,雪时夫人在天渊可是有皇家钦赐的房契呐!任卿裕所言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不会我哪日睁眼,贵夫人已经在雪渊小筑中恭候多时了吧?”

      “有可能。”

      雪时夫人可不是好对付的。春晓心中担忧东窗事发和车到山前必有路两句话正在激烈碰撞,忽而瞥见任卿裕憋笑的神情,突然恍然大悟!春晓本当任任卿裕还是当初那条她碰一下都会惊恐逃窜的小鱼,才毫无防备地信了他。春晓眯了眯眼:“青鱼变了性子,最近怎么总是拿我逗趣儿?”

      “我……”

      春晓撇撇嘴,忽而望着任卿裕的双眸,认真道:“不过无所谓,我就喜欢……”

      枯枝发出惊恐的簌簌声,外头的雪似乎又下得大了些,顺道卷去了春晓声音,可任卿裕却还是清楚地听见了最后四个字:“你这样的”。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庙外风雪疯癫,坠乱万千心绪。

      她看着任卿裕逐渐变得深邃的目光,忽然鬼使神差开口:

      “你要亲我吗?”

      “……呵。”

      任卿裕没被他吓到,春晓略有些失望。正要再去捉弄任卿裕,却见那人俯下身,长发垂落——一吻轻落在春晓的眉心。

      “春晓,我只希望以后的你,能对我少些疑问。”

      春晓睁大了双眼,心跳骤然加速,她掐着任卿裕的双肩挣扎地坐了起来。而任卿裕亦不知所措,仿若被束之高阁,僵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甚至扭过头,不愿去看她……

      只是没头没尾的,脆生生丢了一句:“听说天渊并不反对与外界结亲。”

      春晓呼吸一滞,双眼顿时红透:“你、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任卿裕将那枚长命锁放在春晓掌心。

      “芸芸令不必赔了,我将身家性命也给你。”

      春晓愣愣地看着任卿裕,她甚至隐隐期待着他下一刻便说自己是唇齿之戏,说这一局是他赢了。可任卿裕眼中溢出的情愫太过真实,他没有开玩笑。

      春晓再也掩不住自己的慌乱:“什么、什么时候……”

      “同生共死数次,我终于看清了我的心。”

      那块白玉质的长命锁随着夜半晚风丁零摇晃,春晓抓着任卿裕领子的右手微微颤抖:“……任卿裕,你想清楚了。我不是你抛弃云泽的理由。”

      “抛弃云泽?”任卿裕笑着摇了摇头,“不,山海而已。”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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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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