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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月初的京屿冷得不讲道理。下午三四点光景,太阳就开始西沉,在铅灰的天边铺了一层浓稠惨淡的红。

      某私人放映厅中,幢幢人影静默地坐满了屋子,唯一的光源就是正前方投影正在闪烁放映着的纪录片——这是一场微型,但足够严肃的放映会。

      画面跟随迁徙的候鸟缓慢拉远,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站在山顶的小道上,抬头望着一行渐行渐远的白色列队,偶有风吹来,鼓起他洗旧发白的外套边缘,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久久地伫立在层林浸染的山间,似是在不舍地告别。

      这是纪录片《飞鸟相与还》的最后一个镜头:没有科学的方法和知识储备,在经年的观察和多次失败却屡败屡战的努力中,主角李风终于替家乡的候鸟成功更改了迁徙路线,让它们避开环境逐年恶化的山区,改道温暖的平原,顺利到达迁徙目的地。

      这个镜头,距离李风第一次开始观察候鸟,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而距离导演关澈第一次提出这个选题,也过去了五年。

      她扛着摄像机第一次对焦这群美丽的生物时,并没有料到,她真的能看到这个故事的结局。

      头三年里,她带领团队,与李风朝夕相处,甚至她自己都成了半个候鸟专家。一千多天的努力,无数枕戈待旦的夜晚,带着她满身的疲惫和忐忑的期许,最终成就了这短短的100分钟,凝结在荧幕上,成为永恒。

      关澈安静地站在电脑旁边,投影溢出的苍白的光轻轻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精致的侧颜,和微微颤动的眼睫。

      她微扬着头,一瞬不瞬地望着荧幕中那个将二十年光阴献给一件无人知晓的事情的人,竟奇迹般地心有戚戚。

      悠扬的箫声响起,在片尾字幕出现之前,她飞快地按下了暂停键。

      放映厅中的照明顶灯亮起,关澈慢慢地走上台前。

      她身量清瘦,双手紧握着话筒,面对着几十号人神色各异的面孔,在心里轻叹一声,定了定神,才终于开口。

      “相信这里的每一个镜头的来处,大家都还历历在目。这部影片是我们所有人齐心协力的成果,每个人,都是《飞鸟》当之无愧的作者。感谢大家三年来的共同努力,我会一直记得今天,记得每一个我们同舟共济的日子。”

      她鼻尖微微泛红,咽喉处一阵酸涩的哽咽,堵住了她后面的话。

      台下的人沉默地凝望着她,间或传来一两声压抑的叹息。

      这部由关澈牵头、凝结了几十人三年努力的《飞鸟相与还》,不是独立纪录片,而是某制作公司和平台联手,重磅强推的纪录片作品。这样一部专业且有平台保驾护航的作品,自然在业内备受关注,而同样令人在意的,还有它背后甚嚣尘上的传言。

      拜制片人出众的社交能力所赐,业内人士都知道,在被允许公映之前,这部影片是关澈的个人作品。可问题就是,片头片尾的字幕署名中,“导演”一栏,并不是关澈的名字。

      事实就是,在死磕发行的两年里,这部纪录片根本连公映许可都申请不下来,最后是工作室的制片人走了熟人的路子,勉强得到了业内龙头黎氏影业的支持,但也给关澈摆出两条路:要么,让出导演署名,换作品公映的资格,要么,无限期延宕,让整个团队的努力和三年的时间,一起付诸东流。

      这不是选择,她根本没得选。

      当然,她以此为跳板搞定了后续两部长片的投资承诺,也靠谈判拿下了一笔不菲的赔偿,但看着自己的孩子改名换姓,她依然不可避免地难过。

      她闭了闭眼睛,迅速平复了情绪,声音依然柔婉:“现在宣发在即,每个人的名字都会被写在片子里,世界上至少有一个地方,永远记得你们每一个人。”

      永远记得每一个人,除了她自己。

      当然不甘心,但她无法看着团队里其他人的付出,就因为她这一点自私的坚持,永远见不得天日。

      “祝大家前程似锦,我们有缘再会。”

      台下先是传来小声的议论,接着有人零星地鼓起掌,最后掌声连成一整片,在小小的放映厅中经久不息地回荡。

      关澈垂眸,在这不知该说是敬佩还是安慰的掌声里,轻轻叹了口气。

      什么是信念,什么是执念,她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想明白。

      放映会结束,关澈跟所有人一一告别,出了放映厅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本来天就冷得出奇,风像刀子似地一道一道割人的脸,现在又飘起雨丝,凉气像是冻在了雨滴里,手指沾到一点,都冷得人一哆嗦。

      她站在屋檐下,点起一支烟,并不吸,只是看着青色的雾缓慢而蜿蜒地在雨中爬升。片刻,之前被屏蔽的信号才回来,信息瞬间呼啦啦涌进了关澈的手机里,震个不停。

      她掏出手机,发现陈舒羽给她打了三个电话,微信无数,不说什么事,只催她快回电话。

      同一时间,手机再次响起,催命符一样闪着陈舒羽的名字。

      关澈接起来,一声“喂”还没说出口,就听那边开始疯狂输出:“关澈,洋星年会到底怎么回事,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关澈:“……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您听到的那样。”

      那边信号断断续续:“你……年会……太嚣张了!……怎么……钱想不想要了?!”

      最后一句倒是掷地有声。

      “胡闹也该有个限度。”陈舒羽的声音隔着错落的雨声落进她的耳朵,缥缈得不真实:“让你去拍大厂年会,这是多少人都想要的活儿,三万块的红包够你那半地下室好几个月的房租了,你呢,拍到一半转身就走,还带走人家一个员工?”

      关澈在这边听他发完牢骚,没有在这件事上跟他多做纠缠,反而道:“违约金您给我个数吧,我来出。”

      陈舒羽一听她来真的,沉下声:“你先给我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

      关澈仰头望着天幕中细细落下的雨丝,静了一阵,道:“那个组长把矿泉水瓶夹在腿中间,让女下属用嘴开。”

      这展开成功让陈舒羽微妙地哽了好几秒。

      外面雨势渐大,斜斜地织成了一张网。关澈望着斜织着打在路上的雨丝,一言不发,一支烟已经烧到烟蒂,她浑然不觉。

      半晌,她轻轻吁了一口气,道:“师兄,我觉得我是时候自立门户了。”

      所谓“自立门户”,就是与现在的工作室解约,彻底成为一个独立导演,从此只拍自己想拍的,盈亏自负,也再不受制于人。

      对她来说,这会是一条渴盼已久的自由之路。

      陈舒羽被她一句话堵得头疼:“……你说什么胡话?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跟我说走人?钱存够了?你妈妈留下的照相馆,你也不要了?”

      关澈笑了一声:“不劳您费心。”

      “这样,我这边有个新项目,很轻松,钱也多,这次定金全是你的,尾款我拿二,你拿八,怎么样?”

      关澈一阵无语:“陈制片,我在跟你提辞职。”

      “人家说了,要技术最好的。这个项目只能进一个人,不能带团队,我上哪再找一个跟你一样全能的人去?”不等那边反驳,陈舒羽陪笑着继续劝:“哎呀,这不就跟个大作业一样,拍个十几二十分钟的短片就行——这不是要跟国家队搭个关系,最后一次,之后你要还想走,我亲自给你推独立项目,行不行?”

      关澈默了默,觉得这个条件不算苛待。

      毕竟是学校出来的交情,“最后一次”四个字确实有分量,况且陈舒羽说得没错,想要自由,就得用很多钱来换。

      摸爬滚打许多年,她自然也不是任人揉圆搓扁的善茬:“可以,一半尾款的额外项目奖,不然免谈。”

      陈舒羽:“……那边要求导演亲自跟他聊,你有空的话,跑一趟?”

      关澈面不改色:“行,看到转账就去。”

      一小时后,关澈捧着陈舒羽发来的地址,在京屿市中心的豪宅区,成功迷路了。

      来京屿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在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然有一片私密性这么好的别墅区。精心设计的景观和园林树木掩映着几幢零星的别墅,模糊的轮廓在雨夜中影影绰绰,脚边的照明灯光亮并不喧嚣,勉强照亮脚下的路,却对辨别方向爱莫能助。

      关澈撑着临时买的伞,听雨滴毫无章法地打在塑料伞面上寥落的声音,搓了搓冻僵的指尖,缓慢地打字跟甲方求助。

      其中一幢别墅的温暖客厅中,水晶灯洒下的璀璨星辉掸在泛着银光的冰刃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细致将刀刃擦净,再不遗毫末地细细上油。

      被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开着免提,对面是一个沉厚温和的男声,毕恭毕敬地汇报。

      “……营养师按你的意思换人了,新人选明天就到。另外,增补的几位教练合同都已经敲定,编舞老师也按照不同档位发了邀请,争取在本赛季结束前确定。”

      高圣川不声不响,聚精会神地擦冰刀。

      “至于俱乐部经营情况……”

      高圣川眼神没离开刀刃,信口打断:“俱乐部归黎氏集团,你别跟我说,去跟洪叔讲。”

      “是。还有,黎老那边回话,说接小翊过去读书没问题,不过他对你有点埋怨,说你快半年没打电话回家了,最近连洪叔的电话也不接,他很恼火。”

      高圣川手下动作停了停,道:“知道了,我最近备赛比较忙,就麻烦你跟我外公多解释。”

      “是。”

      刚挂电话,手机忽然震动一声。

      关澈:您好,对不起打扰您,我迷路了,可以请您来接我一下吗?

      关澈:[定位]

      看到她发的定位,高圣川“啧”了一声,心想这两天怎么总是遇到路痴?

      无端端想起在云川遇到的那个人,一脸迷茫地叫住他,问,哪边是北?

      他没来由地轻笑一声,回道:好,等我两分钟。

      关澈收起手机,站到一盏路灯底下,一边裹紧衣服,一边一刻不停地跺着冻麻了的脚。

      闲来无聊,她数起身边的路灯来,刚数了一半,就看到有个人从拐角处,撑着伞向她跑来。

      那人短发利落,肩宽腿长,轮廓如同雕刻般凌厉,踏着一路柔软灯光,破开雾气似的雨幕向她靠近,动作利落矫健,在周围逼人的寒气中,像是一轮温暖的太阳奔她而来。

      这画面太温暖美好,关澈鬼使神差掏出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

      拍好照片,她也迎上去,边走边道:“辛苦您来接我一趟——”

      一句话没说完,关澈看清他的脸,后半句客套偏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高圣川惊得扬了声音,眼底阴云平地起:“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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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一个秘密——他忍受不了安静。
    一如十年前天地倾塌的那个夜晚,他被埋在重重废墟下,除了风声,听不见一丝虫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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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下面还有人活着吗?”
    从那天起,齐寻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找到那个声音。
    等他终于得偿所愿,却发现,姓黎的只爱他的身体,不爱他的人。
    *
    齐寻一改往日淡漠,使尽手段,终于拿下黎叙闻的户口页。
    几番试探拉扯,他却发现——
    他竟然认错了人?
    分开时,黎叙闻好言相劝:“你跟她面都没见过,没必要搭上一辈子。”
    齐寻靠在昏暗交割的楼梯间,挑眉看着那双从未有过他的眼睛。
    是,没必要。
    他听见自己故作平静的声音:“行,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再见了。”
    *
    几个月后,黎叙闻因揭露黑暗被陷害,险些丢了性命。
    一睁眼,却见那个要跟她老死不相往来的人守在床边,熬红了眼。
    她起身,发现再私密的伤他都替她料理得熨帖。
    撞上她困惑闪躲的眼神,齐寻冷笑一声:
    “怎么,前夫不是夫?”
    他俯身,温热熟稔的气息勾她耳廓:“还是又跟十年前一样,你又不记得了?”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我顺着你的声音走向你,犹如信徒走向他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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