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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白骨森森啖其肉(2) ...


  •   竟然是……活着的时候被人生生扒掉了面皮。

      那一刻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所带来的震撼与悲痛将施挽月有生以来的认知全部倾覆了。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残忍至此?

      她看着面前血肉模糊的脸,有什么话哑在嗓子里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来,只是眼前模糊,似乎生理性地泛出了惊恐与悲痛的眼泪。

      她第一次尝到了恐惧。

      身侧便在此时伸来一只手。

      洁白的衣袖宛如浮云般与她擦身而过,容筝镇定地走到她身前,蹲下身搀着血人抬起的胳膊,说:“你不要怕,我们定会带你出去寻最好的郎中医治,也会带你去见你的女儿。你放心,她很好。”

      是吗?
      可是施挽月却一眼看出,程江活不长了。

      他腰部以下被齐齐折断,那血止都止不住,从裂缝里跟个小湖泊似的汩汩往外冒。他的脸皮被生生剥去,甚至鼻骨已经碎裂了,两枚眼球颤巍巍地挤在眼眶凹陷进去的地方,恐怕一不小心就会掉出来。

      他已经没有活路了。

      现在为什么还能吊着一口气呢?
      是因为,还在思念着女儿吗。

      施挽月死咬着牙,没让眼泪落下来。她看见那面目全非的血人竟好像松了口气般,裂开模糊的嘴颤巍巍地笑了一下。

      “是吗?那就好……”他说完后,费力地喘了两口气,续道,“这群恶、恶魔……我知道他们在哪里。能否背我一下,我给你们指路……”

      容筝沉默地背过身来,将他驮到了身上。

      施挽月是站着的,她看不清容筝此刻的神情。那晃动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只露出截高挺莹白的鼻梁,但那苍白的唇线却是紧紧抿着的。

      程江浑身的血将他洁白无瑕的衣服染脏了,也将施挽月平静的内心动荡得震颤起来,她上前一步,含着泪小心地将老伯那双如同残枝败叶般吊在腰下晃悠的双腿扶住,对容筝轻声说:“走。”

      他们又回到了那间庙宇。

      气氛很沉重,一路上没人说话,除却山庄内呼呼阴森的风声,便静得只能听到那响在耳边愈渐厚重的痛苦喘息。程江趴伏在容筝背上,跟一具残破的尸体几乎已经并无两样。

      “对……把白骨移开,桌案下面有一个机关,钻进去一个人按就好了。”程江每一句话都说得分外艰难,他死死攥住容筝肩头的衣衫,说话的声音像是随着喉间震动从嗓子里生生磨出来的,就连两只眼球都因太用力而瞪得凸显出来,“你们……谁去?”

      林潇音与陆柏舟将骷髅堆推散了,那些骷髅就像流散的沙堆般一具接着一具滚动下去。案台下面是空的,最里的角落处确实有着一枚金属扳手机关,但是里边很窄,需要人蹲身过去。

      施挽月刚准备弯腰钻进去,便被容筝伸手拦了。

      “你别动,”他左手背后,躬下身时将程江扶稳了些,“我去。”

      容筝的声音沉稳有力,明明是个时常不着边际的臭道士,却不知在此时哪里来得那样大的定力,好像他一出口便能稳定下军心似的。他伸出手,瘦长指节即将够上那机关扳手时,有个人突然动了。

      ——程江在他背上诡异地裂开了笑脸,那双已然被折断的双腿在此时竟然如同被什么东西操控着一般,以一个极为诡异,甚至称得上完全违背人体结构的扭曲弧度,自膝盖处反方向弯下去,踩到了桌案下,一块不起眼的地砖上面。

      骨节不停地咔嚓破裂,伴随着地砖下沉的声音令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他们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便觉眼前猛地地动山摇,那桌案下面的地砖竟然顷刻开出了豁口,黑黢黢的洞底将容筝连同他死死拽着的程江一并吞没进去。

      “容筝……!!!”

      施挽月惊愕地俯下身想去抓他,指尖却只能无力地擦着那缕下坠的白发轻飘飘地过去。

      地砖轰隆阖上。

      施挽月随冲劲跪坐在案台边,这瞬息间发生的事情着实令人始料未及,她始终隐忍的泪珠无意识地跌出眼眶,心也由此寸寸冷了下来——容筝平日不动用内力恐怕并非不想,而是不能。
      若此番因替她涉险之故而出了什么事,她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施兄!”林潇音奔过来,伸手将她扶起,“不要紧吧?”

      陆柏舟蹲身贴近地面,屈着指节在地砖上敲了敲,所回馈出的响动空旷,更证实了众人心中猜想。

      “空的,下面有密室。”陆柏舟声色冷然,“没想到这老头都已经成了这副模样,死前还想拉一个垫背的走。”

      “只怕那人并非真正的程江——容道长此番有难了,我们还需尽早找到他。”
      林潇音神情凝重,扣动了扇柄处微小的机关,便听“咔”的一响,那本该脆弱单薄的扇尖上却倏然冒出了寒光凛凛的锋刃。

      “在此之前……”
      施挽月拔剑出鞘,雪亮剑尖被屋外摄入的光线一照,映冷了她的眼。

      “先要解决这群麻烦了。”

      她长发拂动,衣袂翻飞间反手一握,长剑蓦地挑飞了直袭面门而来的暗器。
      林潇音与陆柏舟不约而同地缓慢朝她聚拢,施挽月长剑横于胸前,抬眼而去——

      门外鬼影丛生,一具具无脸怪物面目狰狞,裸露着森然白骨与焦黑血肉,宛如黑云压境,低吼着、咆哮着,或跑、或爬地向这座庙宇极速逼近过来。

      他们成群结队,那些低沉的嘶吼声里隐含兴奋与激昂,仿佛面前摆着什么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食物。

      食人的,怪物。

      .

      扬起的烟尘伴着碎石激到地上溅起,容筝背朝地重重磕在地面之前,用力将程江甩飞到上面,拿自己给人狠狠地垫了个底。

      “咳……”

      四面近乎黢黑,唯有墙壁上两盏烛灯跟鬼火似的闪烁不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混杂着令人反胃的尘土味道。他被程江砸得淤出一口老血,躺在地上咳了半天,久久没能动弹得了。

      但程江状况也好不到哪去,落下来后就伏在他身上不断颤抖抽搐,着了邪似的,嘴里不停地涌出了白沫,流蹭到容筝染血的衣袍上。

      但容筝并未嫌恶,他仰躺着缓了几息,将程江小心地从身上挪推下去,随后撑着地面坐起身子,去观察那蜷缩起来不断抖动的人。

      程江方才回光返照之后,此刻又如同一个濒临将死之人,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容筝隐没在黑暗里端详片刻,可以确定的是,这的确就是程江本人。

      “杀……杀了我吧……”

      他看起来痛不欲生,喉咙中挣扎着磨出了沙哑的哽咽,就像干涸的枯泽,直到再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那眼球已尽数接近猩红,呆怔地凝望着黑暗的上空,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他已受了太多折磨。

      容筝睫羽微垂,眼中悲悯。他抬手时,雪般的袖随动势轻轻地晃荡开来。

      “你为蛊毒所控,所作一切皆不怪你。”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慰人入眠的良药般温柔安宁,那手指也是的,携夺命的银丝割断人脖颈时,也依旧如他动听的声音一般轻,轻得几乎就要听不到了。

      “大戚七十年风起云涌,致尔等百姓民生凋敝、难能顺遂,是燕家……”

      他溅了血的指尖颤抖,收袖正身时若雪云涌动,沉默着,朝化灰而散的程江磕下头去。

      “……对不起你。”

      白红尽染的宽袖垂落在地,宛如红枫碎于雪上。
      烟尘飞散的角落里,出现了一只翻倒的蛊虫尸体。

      随后容筝站起身来,决然地转向了那看不见尽头的黢黑之地。

      施挽月阅历不足,经验太少,她不知道。

      入局,方能破局。

      .

      第一头似人非人的怪物露出锋利獠牙扑上来时,庙内四角犹如受到了感应一般,竟同时由孔洞中向外喷射出乳白色的烟雾。

      施挽月抬剑一挡,卡在怪物齿间,飞起一脚将其踹开,手起剑落,将它斩成了两截。

      但也就是这瞬息的空档,不慎吸入了烟雾,顿觉血液滞缓,心跳都好像在此时减慢下来。

      “不好,这迷烟能让人内力流失!”陆柏舟一刀劈开头怪物,捏住鼻子闷声道,“我们得出去!”

      “可这数量如此之多,拦住了去路。”林潇音抬袖遮在脸前,右手稳稳接住了飞悬回来的扇子,“想要出去,唯有杀出一条突破口了!”
      不远,三具被割了头的怪物应声倒下。

      施挽月眸色冷凝,极速思考着。
      那些东西犹如排山倒海,源源不断自外边袭来。哪怕出了这间庙宇,只要还没逃出这座山庄,就永远都会被这些怪物包围,迟早力竭而死。

      看这些东西轻车熟路朝庙宇攻来的样子,想必已经如此进行过无数次。那些闯入山庄之人多半武功高强,极为自负,却仍然陨灭于此,显然就是被这群东西围攻致死。

      他们都死在了这间庙宇里,因此白骨累累,犹如尸山血海。

      施挽月弯腰后仰,身体在那一刻柔韧得惊人,她飞扬的发丝没能躲过利爪侵袭,被截断在带起的劲风里。施挽月凝神思考着,上身弹起,横剑扫出——那凛然剑光聚为实质,连挥数道,竟犹如能劈开天地一般猛然将那怪物劈成了散落的肉块。

      可大戚七十年将碧玉山庄列为禁地,哪怕总有人按耐不住擅闯进来,也多半是一个两个零星之数。换句话说,这无穷无尽的、宛如自地狱里爬出索命的怪物,究竟从何而来?

      怪物越积越多,犹如施挽月心中无尽的疑问般几乎要将他们吞噬殆尽。施挽月起剑横扫一圈,刚炸出的豁口紧接着又被更多的恶魔填满——这让她身上很快便多出了一道道狰狞的伤口。

      她风寒未愈,内力流失的速度比血滴落得还要快,这层层无尽的怪物彷如恶鬼般将他们团团围住,只等着众人露出一个微小、却足以致命的破绽。

      届时,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失误都足以要了三人的命。

      “柏舟,施兄!”却听林潇音百忙应付之中三两下解决了两个扑去的恶鬼,扬着嗓子喊道,“这样下去恐会阴沟翻船,我们不如先找个地方躲一下避避风头!”

      这问题方才她便想了,这些怪物目标一致,显然是有人背后操控——既然由人操控,那么不论走到哪里,都会被幕后的那双眼睛紧紧盯着,穷追不舍。
      除非,去一个他们即便知道,也进不来的地方。

      施挽月剑光扫出时目色微顿,自炸碎的肉块罅隙中看见了迎风摆动的黄布。
      那下面藏着方才容筝未能扳动的机关扳手。

      或许,还有一间密室能够救他们的命。

      施挽月击退一怪后疾退两步,竖起沉潇立于身前念了两句诀。
      剑身震颤着发出铮鸣,似是渴望这一刻已经渴望了许久。施挽月发丝无风自动,猝然睁开的眼眸里酝酿着浓厚的冰冷杀意,刹那好似银河逆转,天地倒悬——
      沉潇剑身倏然漾出了光华,她袍袖鼓动着飞起,如玉脸孔被那雪光一映犹似天人,顷刻间耀眼得不可逼视。

      挥出那一剑前,施挽月冷漠地想。
      但愿那不是引人上钩的空壳摆设。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们的收藏,感恩每一个愿意看我写文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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