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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不祥 ...

  •   沈潼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徐鹤洲,他单膝跪在沙发边倒酒,尽可能把头压低,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根本不敢回头,只能用余光匆匆瞟几眼。
      没看错,就是徐鹤洲。
      怎么会有这么碰巧的事,沈潼紧张地暗暗咬牙。
      其实沈潼已经在这家酒吧兼职近一个月了,而恰巧一个多月前,徐鹤洲将他从C城带到了A市,也就是说,他刚来A市,刚被徐鹤洲资助没多久,就急忙找了这份兼职。
      倒不是因为徐鹤洲苛待了他。
      沈潼并不缺钱,相反,徐鹤洲将他带到A市的第一天就转了一大笔钱给他。但沈潼非常缺安全感,即使有了徐鹤洲这个资助人,内心深处依旧有对未来的不安,总认为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不能单靠徐鹤洲的资助活下去。
      这是沈潼从曾经那些苦日子中得出的结论。
      ……
      沈潼的确是个苦惯了的孩子。
      他三岁时走丢,被一个老爷子捡了去,老爷子耳朵有轻微残疾,无法从事正常工作,只能靠卖苦力赚钱,可以说沈潼十五岁前一直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所以导致他看起来非常瘦。
      好在皮肤天生白,再加上精致的五官,使得瘦白两种特质在他身上结合起来,丝毫不像营养不良的样子,反而有种天生的养尊处优感。
      直到老爷子去世,机缘巧合之下沈潼和亲哥沈潭相认,于是他开始跟着哥哥生活,也就是在相认回家后才得知,原来他们的亲生父母在一个月前刚刚离世。
      其实得知这个消息时沈潼的心情很平静,他走丢时才三岁,人生前十五年并没有对父母的印象,自然也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就更不会因此悲伤了。
      他当时唯一的想法是,这个世界上,他只有哥哥了。
      可没想到,就在他越来越依赖沈潭这个哥哥时,沈潭因患癌症住进了医院。
      沈潼还很清楚地记得那天,沈潭在他身后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怎么流鼻血了”,下一秒就倒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一检查就是晚期,短短三个月,在沈潼还没接受沈潭患癌这个事实时,生活却像开了快进键,他需要再次去接受沈潭再也醒不过来这个更残酷的事实。
      那时候的沈潼不过十七岁,和沈潭相认也才两年,但兄弟俩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更别说沈潭这个做哥哥的极为负责,什么都替沈潼着想,沈潼读书聪明,他便早早辍学打工供弟弟读书。
      沈潭付出的这些,沈潼通通看在眼里,也正因此,在沈潭去世后,沈潼彻底崩溃了。
      他失去了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
      ……
      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踏进自我谴责的怪圈,又是怎么一步步走向自.杀的,沈潼其实记忆有些模糊了,即使并没有过去多久,但那样昏暗的日子就仿佛一个吃人的噩梦,实在是太可怕了。
      沈潼只记得过去的一年,他常常白天在路上游荡,晚上躲在被子里哭泣,不止一次骂自己,丧门星,真是个丧门星。
      都离开了,怎么一个个都离开了,离开好,离开挺好的,既然这样,那他也离开这个世界吧。
      或许,从始至终他才是那个不该活在这世上的人。
      只是沈潼没想到,一场准备已久的自.杀,自己最后竟然会被人救下,一个寺庙里的慈恩大师,一个徐鹤洲,前者救了他的性命,后者则是彻底拯救了他的生活——就在沈潼认为人生无望时,慈恩大师说:“再等等吧,你的贵人要来了。”
      果不其然,就在这时,徐鹤洲出现了,他说:“以后我会资助你读书,但我不常住C城,你需要和我一起回A市。”
      一句没有任何赘述的话,让沈潼几乎死掉的心再次跳动起来,即使沈潼知道,徐鹤洲资助他并不是因为他本人,而是因为他是沈潭的弟弟,资助他不过是为了完成沈潭临终的遗愿。
      他的心依旧为此而激烈跳动。
      或许徐鹤洲已经不记得了,沈潼心想,但他还记得很清楚,这并不是他们俩第一次见。
      他和徐鹤洲第一次见面是在一个夏天。
      ……

      那时候沈潭还在徐鹤洲身边工作,是徐鹤洲的司机兼生活助理。沈潼还记得那天温度奇高,他放学后去找沈潭,站在沈潭身后边擦额角的汗,边啃着一根冰棍儿,等着沈潭口中的“徐总”过来。
      没等多久,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了他们身前,沈潼还记得沈潭以前经常在他耳边提,这车多贵多贵,以后等真赚了大钱,也让他试试坐豪车副驾的滋味,沈潼不以为意。
      车刚停稳,驾驶座下来一个男人,很英气的长相,五官深邃,下颌线锋利得和人的气质一样,有些冷然。
      沈潼听见沈潭叫了一声“徐总”,心下才了然,原来这就是徐鹤洲。
      还没等他仔细认清长相,男人和他们草草打了声招呼,就立马去拉副驾的门,他用哄的语气说:“下来了宝贝儿。”
      车内立马传出一道清脆的男声,发脾气似的:“热死了徐鹤洲,我不下,你也不看看今天温度多高,晒死人!”
      “听话啊好不好,今天有正事呢。”男人被下了面子也没有丝毫尴尬,继续哄着,仿佛这就是两人日常相处的样子,他耐心十足,甚至脱了外套将车里的人盖住,抱了抱:“这样呢,会不会不晒点儿?”
      车内的男人噗嗤笑出声:“是不晒了,但是可以闷死我。”
      ……
      两人一个作一个哄,闹了好半响,最后车里的男人总算是顺了气,才终于肯下车。而这时候的沈潼早吃完了冰棍儿,他站在大马路牙子旁,热汗一股股往下流,差点被晒得晕倒,他没忍住往前站了站,想凑近点儿,单纯为了感受一丝车内的冷气。
      冷气从车内飘出,顺着沈潼的脚腕往上缠,沈潼顿时感到双腿凉快得不行。
      他想,原来夏天在豪车里这么舒服啊,那一瞬间,沈潼决定支持沈潭赚钱买豪车的想法。
      ……
      后来沈潼才知道,原来后下车的那个男人叫郑书青,沈潭和他说,这世上男人不仅可以有女朋友,也可以有男朋友,都是恋爱关系中的一种。
      沈潼那时候还不太明白,但他明白了另一件事——原来他以为夏天跟在哥哥身后吃上一根冰棍儿就是幸福,即使热得发晕也没关系。但当大夏天的,徐鹤洲脱下外套盖住坐在车内的郑书青,只是怕他晒到太阳时,沈潼知道了,幸福是不能比较的,当幸福成为可以比较的具象化时,这世上就会出现一个个“更幸福”的人。
      很显然他沈潼并不属于“更幸福”那一批。
      于是沈潼在不知道男人的“男朋友”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年纪,就先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只不过当时的他并不明白这份嫉妒的由来。
      后来沈潼知道了,就和在寺庙里浑浑噩噩过了一年,某个清晨转身突然看见徐鹤洲时的心跳加速一样,这其中必然是有某种憧憬在的,沈潼现在可以毫不犹豫地承认,那是因为他也渴望获得那种幸福。
      获得那个叫郑书青的男人曾获得过的幸福,至于那种幸福和“男人的男朋友”有什么关系,他并不在意,甚至直到现在,他也没想去理清。
      他唯一在意的是,在徐鹤洲提出资助他,提出要带他去A市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那是因为他的心脏在告诉他——
      那种幸福,现在轮到他了。
      ……

      回忆收束。
      左闪右躲,就在沈潼以为只要自己不抬头,默默把酒倒完出包厢就能逃过一劫时,偏偏被一旁的中年男人一把拉进了怀里。
      肥硕的大手,满嘴的烟臭,沈潼屏息挣扎着。
      其实他来这间酒吧真的只是做个普通兼职,负责上上酒水做做清洁,真正从事“服务工作”的同事因肚子痛,几分钟前去卫生间了,同事再三恳求,他实在不忍拒绝才过来替一会儿。
      哪知道一进门就会碰见徐鹤洲!
      ……
      沈潼浑身紧绷,心脏噗通噗通跳着,直抵嗓子眼儿。
      在名字被眼前中年男人大声念出来时,那份紧张感更是直达临界点,沈潼被抵在墙上,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男人,那道熟悉的身影猛地定住。
      男人阴沉的目光如有实质。
      沈潼看不见徐鹤洲的表情,但无论是什么表情,他此刻很确定的是,他完蛋了。
      他绝对完蛋了。
      “沈潼!”
      果不其然,徐鹤洲充满怒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简直可以用炸耳来形容,包厢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
      刘格更是浑身一抖,不明所以地望着徐鹤洲,见他正盯着自己怀里的人,猜到什么,犹犹豫豫地放开了:“徐,徐总,这……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您认识的?”
      只不过他猜错了,以为沈潼是徐鹤洲在外面玩过的小情人儿。
      徐鹤洲深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是在压抑心里的怒气,只见他对刘格说了声抱歉,随后一句解释也没有,就要过来拉沈潼。
      沈潼下意识躲了一下。
      没错,沈潼害怕肢体碰触,自沈潭去世后更甚,即使眼前要碰他的是徐鹤洲,他也无法控制下意识的动作。
      手里捞了个空,徐鹤洲蹙眉扫了一眼,声音更沉了,不耐道:“跟我出来。”
      不是好声好气劝说,是命令,是警告。
      沈潼哪敢不从,低着头惴惴不安在跟在徐鹤洲身后,全程一句话也不敢说,手心更是早就洇满了冷汗。
      这还是他被徐鹤洲带到A市以来,第二次惹他生气。
      第一次当然是昨天在学校打架的事,虽然直到现在沈潼也没敢主动和徐鹤洲提起,但他很确定,以他对班主任老李的了解,徐鹤洲绝对已经知道了。
      甚至很可能老李已经对徐鹤洲发出了“来校一趟”的邀请。
      沈潼不敢再想,亦步亦趋地跟着徐鹤洲来到酒吧无人的拐角,徐鹤洲停下,他才敢停下脚步。
      徐鹤洲没有立马训斥,只见他先是给自己点了一支烟,没吸,轻轻夹在指间,铁青着脸将目光落在沈潼身上。
      那是一道审视和怒火糅杂的目光。
      沈潼被盯着,一瞬间头皮发麻,只能老老实实等待审判。
      “我资助你就是让你来这种烂七八糟的地方赚钱的吗,怎么,是我钱没给到位?”果不其然,徐鹤洲开口第一句话就极尽讽刺,看样子实在气得不轻。
      他的目光从沈潼此刻穿在身上的酒吧制服上梭巡而过,狠狠拧眉,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对不起。”沈潼轻声道歉,被徐鹤洲这样扫视,顿时脸烧得慌,他低下头挡了挡自己的衣服。
      “我不需要你说对不起。”徐鹤洲嗤笑一点,语气犀利,“你只需要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来这种地方,难不成之前坚持出去住就是为了跑酒吧方便?还有在学校打架的事,一件两件的,这些事今天都必须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
      这些事当然都是有原因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其实很简单,说来不过就三个字——丧门星。
      这是沈潼脑子里总也甩不掉的一个词,收养他的老爷子死了,父母死了,哥哥也死了,生他的,养他的,对他好的所有人,都死了。
      沈潼心中实在难以跨过那道坎儿,那道自己或许就是个“丧门星”的坎儿,所以在知道徐鹤洲要资助他时,他的内心实则很矛盾,他既为即将要握住那道觊觎已久的幸福而隐隐感到兴奋,又害怕自己的不祥会给徐鹤洲带来不幸。
      所以刚到A市,在徐鹤洲给他安排住处时,他立马提出了想出去住的想法,原因就这么简单,同时这也是为什么沈潼害怕被人触碰——自卑不断滋生,他对自己的“不祥”太敏感了,演变到后来甚至害怕与任何人接触。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原因,沈潼此刻却有些说不出口,更别说被徐鹤洲凶巴巴质问,沈潼吓都吓傻了,眼眶顿时变得有些红。
      “说话!”
      徐鹤又凶了一嘴,见沈潼呆呆地站在原地,再度做出了想要拉沈潼胳膊的动作。
      沈潼吓得肩膀一抖,向后撤了一步。
      徐鹤洲被沈潼的沉默和闪躲气笑了:“行,在这儿说不出来那就回家说,回家也说不出来那就别想一个人在外边儿住了,高中就出入酒吧,反了天了你!跟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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