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辞神仙编制后》柳扶林

41、赌注

　　努挣着在神气化形的长枪上紧紧盘踞身形，剔除血肉的白骨蹭在长枪之上，声似瓦砾相磨，粗糙刺耳。

　　若论心中执念，绯依和黎苗不相上下。
　　只是黎苗想要保住的东西太多，每一次的大张旗鼓之下，都是她小心翼翼的周全斡旋。
　　这件事，黎苗心知肚明，绯依也照样心如明镜。

　　毕竟，自打数十年前绯依会选择留下断后，便想到了应有今日。
　　此时此刻，她没什么东西能再输给黎苗了，哪怕是黎苗真的发狠抽离她占据录山集的魂魄，也不过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她认命。

　　“黎苗，你那么好赌，今日便同我也来赌一场吧！我下赌注自然是你心心念念的录山集。”

　　可没什么能输的人，赌起来往往最不要命。
　　绯依就是要赌，赌谢予恩仅剩的一次神力，会用来自保，而非依照黎苗所言，大费周章的禁锢她的同时，留下性命。

　　呲出参差不齐的尖牙，绯依的竖瞳迸发出晶亮的光芒，熊熊燃着背水一战的果断决绝，略带苦涩的笑爬上血痕犹新的唇角，幽幽地道：“或许，这将是我唯一能逃出生天的机会了。只要离了黎苗的视线，在素霓山这处绵延千里的山脉中，大可以借着录山集掩去气息，休养生息，假以时日，定然能卷土重来。”
　　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方能给黎苗以震慑，也能给自己以安慰。

　　黎苗却咬着牙，从喉咙里溢出沙哑又破碎的音调，“那我就拿我的命和你赌，赌你今日必死无疑！”
　　可是，积水愈深，她残存的理智所剩无几。
　　谢予恩看得清楚明白，这不过是她虚张声势之下，强撑脸面的逞强。

　　谢予恩同黎苗交手多次，明知道她是个不会吃亏的主儿，何况性命攸关之际，自然忍不住纳罕，“平素见她绝不会为逞一时意气，而徒增烦恼，此时困境，她竟然能为那位已逝芳魂以命相搏到这样的程度。”

　　白骨显露的身躯被极尽压缩，血肉之躯蹭在长枪之上，竟然能再水幕中闪出星星点点的火花。
　　温热的鲜血，自绯依口中大口大口的呕出，紫黑的血色蔓延进绿幽幽的水中，带着本就稠厚的灵力，反复地在水面上激出圈圈涟漪，翻起层层波浪。

　　重重水帘，肆意落下。

　　原本刚刚摸过脚腕的水，不过转瞬之间，就蔓延到了谢予恩的腰间，彻骨的寒冷顺着水珠扎进骨血。
　　轻轻笼住黎苗抖动不止的肩头，抬起在他臂弯之中瑟缩着的身子，在铺天盖地的寒冷中，谢予恩抬着黎苗避免她碰到水面。

　　绣鞋之上，正扭动游戏的两尾锦鲤，得了绿水映衬，越发活灵活现，即便是仅做装饰的小小铃铛，也在黎苗难以自控的哆嗦中，画龙点睛般灵动起来。

　　黎苗在他怀中近乎于痉挛般的抖动，是游鱼落岸，是飞鸟跌网，是幼兽失巢。
　　除却漫天落水带来的本能恐惧，还有录山集对于她天然的压制，绷紧的弦早就断成两截，如今只能随着满室风雨飘摇，无处可依。

　　录山集本是灵力纯良，可眼下却被绯依的舌尖血骤然激荡，浸淫了兽性狂放，便如同刀劈斧砍，胡乱地自四面八方落下。
　　连带着谢予恩这样身经百战，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凭借着血肉之躯，咬着牙硬生生抗住。

　　恐惧，寒冷，疼痛，都砸在黎苗身上，仿佛在重压之下，傲骨被寸寸碾断，化为齑粉。
　　再不复从前张狂倨傲、宜喜宜嗔的云淡风轻的模样，佝偻着身子，黎苗瑟缩着将头靠近谢予恩热乎乎的颈窝，
　　额角的青筋暴起，脉络分明，苍白的脸上滚落豆大的水珠，分辨不出是不慎沾染的水珠，还是咬牙忍痛的汗珠。

　　只是，原本抵在谢予恩胸膛之上，方能拉开暧昧距离的双手，早就在铺天盖地的霸道力道中，软绵绵地泄了力气。

　　哗啦啦落下的水幕中，只剩下微弱的呼吸稀稀拉拉落在谢予恩耳畔。
　　声若洪钟，其音浩渺。

　　绯依憋足了力道，准备给黎苗致命一击，却也不忘了甩动尾巴，不容间隙地击向尽显颓势的黎苗。
　　唯恐他们二人在喘息中，抓住自己的破绽，功亏一篑。

　　龙鳞满覆的尾巴，在水珠折射的漫天焰火之下，最大程度地甩开，即便是尾尖，砸在积水之中，照样也能溅起数十丈的水花。
　　“受死吧！”

　　可连日来你来我往的交手中，谢予恩竟然生出一种她同自己并肩作战的恍惚感，抱着怀里轻飘飘的黎苗，突如其来地问了句，“你真的不怕死吗？”
　　试探地轻声唤了两句黎苗的名字，却只能得到她从喉咙里勉强挤出来的、嘤咛似的回应。

　　生死之事，对小妖精而言本就是比天还要大的事情。
　　最后一次的神力，用来自保，绝无问题，可绯依必然会逃匿无形，用来击杀，也可一击必中，可也势必会损害录山集。
　　投鼠忌器，若是要保住录山集，此情此景，无异于以命相搏。

　　可黎苗的回答却依然是虚弱至极，同样斩钉截铁的“不”。

　　谢予恩在尾巴砸下的关头，侧过身子，明知道这一下躲不过去，干脆以一种老母鸡的姿态，护住雄鹰爪牙下的瑟瑟发抖的小鸡崽子。
　　蛇尾扫过肩头，顷刻间，便将衣服打破，露出里面血肉翻飞，殷红的血珠喷涌滑落，融进绿得发亮且骇人的积水，竟然意外的将水变得澄澈起来。

　　绯依一击未中，明显有些慌张，口不择言地张口嘲讽，“小神仙，你如此舍命护她，难不成是英雄难过美人关，想来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神仙也动情，三界难安宁！这就是你们冠冕堂皇地为三界？为众生？”

　　“黎苗，自然也是众生。”
　　不含私情，不掺己欲，正气浩荡。

　　“那我也是众生，为何不给我一条活路？”
　　声嘶力竭的质问，势要撕破小神仙的面皮。

　　“录山集这样能造福一方的宝贝，被你占为己有，褫夺众生福祉，还妄想承众生雨露，要么是贪，要么是蠢。”带着审判者独有的威严不可冒犯。
　　既要又要的的事情见得多了，谢予恩心中的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低头瞥见黎苗秀气的眉头深锁，水幕中不灭的火光将鸦羽般的睫毛投下浓浓的阴影，遮住她因疼痛而略显涣散迷离的双眸。
　　微微侧了侧肩头，谢予恩便将余下扑面而来的气浪尽数挡下，好似在下刀子般的落水中，为黎苗强行撑起了一片安静祥和的天。

　　语速飞快，在绯依强忍痛苦也要绝地反击的闷哼中，他语速飞快地为黎苗剖析厉害，“录山集威力不可小觑，经此一遭，必有妨碍，我是神仙，哪怕只是残存一缕魂魄，不过是耗费些精力，终究能再生血肉，可你堕神之后，毕竟是肉体凡胎，稍有不慎，比那会身死道消，万般皆休。”

　　生死之际，绝无小事，可黎苗却在他的话中，精准地捕捉到了“录山集”。
　　当即便斩钉截铁，勉强维持着身上最后一点力道，拼尽满身力气，嗫喏着，“留住绯依性命，保住录山集！”
　　如此反复数遍，唯恐正把她和谢予恩压制得死死的录山集有一丝半毫的不妥。

　　眼神涣散，身形瑟瑟。
　　恰似幼猫失足落水，性命垂危。

　　谢予恩咬牙压下肩头剧痛，干脆利落的划开右手，并指抚过腰间削铁如泥的软剑。
　　顷刻间，便在指尖蹭出一道嫣红的血痕，晶莹的血珠滴滴滑落，

　　举着手凑到黎苗脸颊，在唇上二三寸的地方停下，血珠便精准地落在黎苗早就苍白的唇畔。
　　恰似久旱逢甘霖，谢予恩饱含神力的血好似春雨滴灌在垂死干涸的幼苗之上，血腥味道在口中不消片刻，便将黎苗四肢百骸凝聚的疼痛消弭大半，理智回笼，黎苗微微攥了攥拳头，惊觉奇经八脉皆有气流涌动。

　　正在黎苗惊叹神仙血肉竟然能有如此功效之际，绯依借录山集发起了殊死一搏。

　　白芒一点，随气浪翻腾成片，化成铺天盖地的光芒，带着巨大的冲力，几乎掀翻谢予恩。

　　绯依也在天光乍破般的光影之中，旱地拔葱般自长枪之上抽身，数十丈的躯壳盘踞，高高扬起的蛇头吐着猩红的信子，露出参差的毒牙。
　　蛇头之下二三丈的地方，正是白骨森森袒露无疑，兜着数十枚蛇蛋，随着急促的呼吸不规律地收缩着。

　　焰火之下，拉长了绯依狰狞的身影，黑压压地正笼在谢予恩和黎苗的头上。
　　多年禁锢下不得动弹的筋骨，此时也只能僵硬地摆动，可照样义无反顾地张开血盆大口，直愣愣地冲着身下咬去。
　　弯曲着的尖牙在腥臭的味道里，恨不得一击即中，穿透多少年的积怨。

　　谢予恩一手挽住黎苗的腿弯，一手并指成剑，周身神力震荡涌动，身前陡浮现出巨大的金色法阵，翻腕成掌，法阵便凝成箭簇无数，蓄势待发。

　　“录山集之下，我也无必胜的把握，如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大可以用我的血肉激发自身灵力，逃出生天。”
　　声音不大，却足够黎苗听清楚。

　　黎苗抬眼牢牢盯着谢予恩的侧脸，眼中的错愕几乎要满溢出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神仙能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关头，用神仙血肉为没什么交情的自己硬生生地铺出一条生路。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