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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 无人区 ...

  •   轻灵的琴声响起,如同一位俏皮的少女在琴键上跳着踢踏舞。旋律点缀在咖啡香气间,装饰这个惬意的午后。

      “小七惠最近弹的曲子我都没听过呢,这是发现什么宝藏作曲家了?”一曲结束,店长凑过来看她的谱子,注意到上面的铅笔笔迹,惊讶道,“莫非是自己写的?好厉害。”

      七惠摇摇头,赶紧否认:“不不,那个其实……是朋友写的歌。”

      “朋友?”长泽的心情仿佛回到了她家女儿第一次一个人上学的时候,“小七惠终于交到朋友了?”

      “什么叫终于啦。”七惠的眼神越过她看向坐在吧台边的悠里,对方不知为什么泪眼婆娑的,对自己投以怜悯而又感动的目光。

      “太好了……”长泽接着欣慰道,“因为小七惠总是独来独往的,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学校被欺负了。”

      “没那回事。”七惠不以为然,“就算有人来找麻烦,我自己也会解决的。”

      14岁的女孩做出这种发言多少有点让人不安,长泽想要劝她有事先和大人商量,正巧这时有人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欢迎光临。”

      来者是个衣着朴素的年轻男人,毫无表情的侧颜透露出高于年龄的稳重。直到他转头时,七惠才注意到上他右眼刻着一道醒目的伤疤。她收起自己冒犯的视线,转身接着弹琴。

      “啊呀,我家这个月已经交过钱了才对。”店长显然认得他,“难道说黑手党又有什么新规?”

      才到第三小节,少女手下就冒出了明显的不和谐音。

      这间地下室在被改造成咖啡厅之前,原本是港口黑手党早期的仓库,后来组织地盘扩大,加上升级安保设施需要全面改装,便把旧仓库租了出去,租金连带保护费一起收。这事七惠是知道的,她甚至记得之前负责收租的人,那是个发型夸张又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并非眼前的青年。

      “今天是来找人的。”男人掏出一张照片,“你最近有见过长这样的小孩吗?”从七惠的视角看,照片刚好被长泽店长挡住,她只能祈祷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

      “没有呢。”长泽耸了耸肩,“而且他浑身绑着绷带,就算看到脸也不一定能认出来啊。”

      好吧,这下不用看脸也知道是谁了。

      “小七惠,这段弹串了哦。”听到七惠罕见的一连串失误,悠里忙过来纠正她。

      “我想也是。”所幸男人轻轻放过了这个问题,看来他对这件事并没有很上心,只是在应付任务。

      “工作辛苦了。”长泽顺势推销道,“要来杯咖啡缓解疲劳吗?”

      “不了,今天还得跑完另一片街区。”对方收起照片,扬长而去。七惠的目光追随着他那只阖上的右眼,在伤疤后,仿佛有种无声无息的危险注视着她,让她不知不觉停止了演奏,店内一下安静下来。

      她心底一阵发毛,就听见店长又在感慨:“唉,那孩子浑身是伤,也不知道怎么惹到他们了,真可怜。”

      怎么回事呢?七惠也不知道,七惠只想赶紧换个话题:“怎么不是之前那个人负责这片了?”

      “前阵子黑手党首领去世,换新首领之后进行了大规模的人员调动,三浦先生被调去别处了。”

      假如七惠有意关注黑手党相关新闻的话,这其实是很容易知道的事。只是在一天的大事小事中,“黑手党易主”对普通中学生来说还不如贴在自家附近的寻猫启事值得注意。

      但今时不同往日,一个月前她还能说无所谓,现在知道了这事,她便忍不住想到借住在自己家的少年,以及那位被黑手党盯上的地下医生。

      “这种事就别说太多了。”长泽见她一脸沉闷,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小七惠只要小心别惹上他们就好。”

      很遗憾,已经间接惹上了。七惠没法解释,只能心虚地埋头弹琴。

      今天店里没来多少客人,打烊得也早,店长便让七惠多打包了一些点心带走。七惠临走时,她又问道:“小七惠回家会经过若叶町吧?”

      “嗯。”

      “那里昨晚有家酒吧被黑手党洗劫过,还死了人,你在路上千万要注意安全啊。”

      少女点点头:“我会绕开那里的,谢谢店长。”

      其实这几天她基本都会绕路。自从答应了悠里的请求,两人自然而然地会在离开时共行一段路,为了弥补在咖啡店不便谈话的遗憾,还会在中途小坐一会儿,分享今天的蛋糕。

      “呜呜,这个松软的口感,真是好久没尝到了。”幽灵少女捧着脸,眼角竟微微泛红,“我之前就在想这个一定很好吃,没想到真的能吃到。”

      “确实呢。”七惠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心里就有的疑问,“我以前见到的幽灵很少有拥有实体的。”

      “我之前见到的幽灵也都和我不一样。”悠里回忆道,“而且他们没过多久就消失了,只有我留了下来。”

      她这么一说,七惠才想起一个问题:“悠里,你见过的那些幽灵大概能维持存在多长时间?”她知道幽灵会自然消失,但也没注意过具体是多久。

      “唔……最多两个月?”

      七惠在手机上搜出黑手党前首领的新闻,上面一点都没透露新任首领的信息,倒是重点着笔了先代的私人事迹和他的恐怖传闻。尽管各种版本说法不一,至少死亡时间能确定是一个月前。

      她找到一条类似哀悼会的视频,在镜头切换的间隙迅速暂停,然后放大镜头边缘处露出来的遗像。尽管有些模糊,还是能辨认出一张消瘦的山羊脸。

      “这个人是……”七惠不自觉喃喃道。

      “小七惠?”悠里担忧地唤回她的注意,“你从刚才见到那个黑手党就很紧张的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七惠一个激灵按下了锁屏键:“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座城市还真是有很多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啊。”

      悠里深表同感,不住地点头。

      *

      相比可以切实感知到的危险,那些看不到却又真实存在的事物往往更有吸引力。正因她意识到了有什么在视野盲区中活动,才会想靠近勘探。

      有的人夜里被巨响惊醒,第二天看到新闻报道附近发生爆炸事故,心里感到后怕的同时又会多一分确信。若是没有准确的消息能予以解释,便会开始疑神疑鬼,甚至被恐惧和好奇驱使着凝视窗外的黑暗,试图找到它的来源——那或许是对准自己的枪口,又或许是怪物的深渊巨口。

      其实声音未必会再次响起,他也不会受到伤害,却时刻因此折磨着自己的神智。

      不过现下,七惠只是因为一些不自然的事而略感焦躁,还不至于有那种程度的压力。而且她觉得,该焦虑的另有其人——

      太宰治,今天依旧没心没肺地窝在沙发上用那档灵异节目打发时间。

      七惠今天到家比平时稍早,看到电视上夸张的大字标语,配上荧光色的“超自然”关键词,一眼便知道那又是太宰的日课。今天报道的是某栋凶宅的事,前主人独居此处,死亡多日后才被邻居发现。后来此屋空置,半夜却传出响动,节目组甚至拍到了屋内物体自行移动的视频。

      红外拍摄的画面有些模糊,但仍能看见厨房的水槽旁放着一碗水和一个打开的药瓶。随后,药品竟缓缓浮空,像是有人拿着它往外倒药一样抖出几粒药片。顺着后期标注的箭头可以注意到,碗里的水位竟也在降低。

      镜头转到节目嘉宾,她倒吸一口凉气,害怕的语气中又隐隐有些心酸:“简直就像在重复生前的动作……”

      “怎么可能。”太宰隔着屏幕反对道,“不过是拿丝线把药瓶两头吊起来,再在碗底打个孔,利用这个清晰度糊弄过去而已。”

      七惠也觉得并非幽灵所为,因为在她看到的画面中,有个老人正站在厨房门口指着摄像机位骂骂咧咧,想把这帮擅闯民宅的家伙赶出去。

      “你明明不信这些,怎么还看得挺起劲的。”她忍不住吐槽。

      少年狡黠一笑:“虽然只是拙劣的谎言,他们却表演得像是真的一样,如此敬业,你不觉得很令人钦佩吗?”他弯着身子,一条腿曲起,将手搭在膝盖上,兴味盎然地歪头看向她。漆黑的眼睛透出一丝狡黠的光,扑闪着,转瞬便消失了,如同一个恶作剧。

      她隐约听出他意有所指,可惜说实话,她没太听懂,只好糊弄过去:“算是吧。”

      “不过小七惠以后碰到这种人可得多留个心眼了,毕竟你看起来很容易被骗。”

      “是吗?”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她还是点头道,“我会注意的。”

      几日相处下来,她早知道要论心细程度自己是比不过太宰的。难怪森医生如此重视他,以至于明明被盯上的人是森医生,黑手党却直接开始搜寻太宰治。他们之间想必有着比医患更深的关系,甚至可能牵扯到了黑手党的利益。

      如果是这样,把太宰的安全交给自己,他真的能放心吗?而且作为混迹横滨地下世界的黑医,森医生真的没有其他绕开黑手党的门路吗……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在七惠脑袋里翻转着,她总是找不到可以成为决定性因素的那个。

      最终,她还是选择先着眼当下的问题:“对了,黑手党已经在找你了,最近还是少出门比较好。”

      “唉——那你不去练琴了?”

      七惠一下噎住了,她移开视线,原本淡然的表情有些别扭起来:“他是在我弹琴的店里找上门的,好像因为我表现得太紧张引起对方注意了,不去的话会显得很可疑。”

      “比起我,还是小七惠暴露的可能性更大吧。”太宰像猫一样眯起眼睛,盯得七惠越发心虚。

      她清了清嗓子:“总、总之,你最近先安分一点,没事少出门。”

      “是是。”

      “还有,不许在这里自杀。”看到对方跃跃欲试的眼神,七惠补充道,“不然就只能把你绑起来关地下室了。”

      太宰夸张地缩到沙发角落抱紧自己:“没想到小七惠你这么大胆……”

      “你都在想些什么啊。”或许选择接下这颗烫手山芋的自己真的很傻,七惠无奈地想。

      但遇见太宰那天,她只是担心有人因自己袖手旁观而陷入危险而已。在七惠的视野里,这便是她第一时间注意到的事。

      *

      自七惠对外界有印象起,她就不觉得横滨是个太平的城市,尤其是部分少有人烟、看似平静的地方。那里很少传出争斗的声音,却不时冒出一些似人非人的家伙。纵使她已经习惯了幽灵的存在,仍然很难不被那些形如妖异的身影吸引视线,只能尽可能地远离那里。但那天是个例外。

      回想起来,此事的由头其实有些乌龙。

      同校的小混混早就看她不爽,因为她逃课时撞见他们都跟没事人似的,甚至把他们当空气,翻了墙就走。一个文弱的低年级女生,连可以称作靠山的熟人都没有,居然完全不把这所学校的不良之首放在眼里!小混混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挑衅,于是挑在放假前夕偷走了她的手机,让她在指定时间去近郊的防空通道取回。

      以上理由,原原本本地出自他们本人之口。七惠听后大为不解。可惜此时东西已经被他们偷走,她也只好赴约。

      这条防空通道在战后便已废弃,墙体被潮湿的空气侵蚀得斑驳花白,但其厚重感不减分毫。这条漆黑通道的尽头,或许就藏着与之相衬的秘密。

      本质还是中学生的小混混也不敢太深入这座遗迹,只是守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对七惠放狠话。不过确认他们把手机带过来之后,七惠就懒得听他们说话了。

      “以后走路给我长点眼……”

      毫无威慑力的台词被按下暂停键,发话的人神情凝滞,瞪视少女的眼睛毫无生机地合上,四名少年如同被剪断线的木偶,齐刷刷倒在阴影里。他们没有受到任何外伤,只是就这样睡着了。

      七惠搜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打算等过一会儿解除异能后再回去——她的异能力[梦游记],能让周围的指定对象陷入昏睡,但异能持续时间过长会在醒来后产生难以预测的影响,必须把时间控制在他们陷入深度睡眠前。解除异能后多久能清醒过来跟睡眠时长有关,所以她需要给自己预留离开的时间。

      等到她觉得差不多了,准备走人时,黑暗中冒出一簇几乎细不可闻的呲啦声。随着这道信号,隧道深处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亮整个空间。

      七惠被吓得退到洞外,被照亮的前方,隧道的尽头依旧空无一物。战争结束后这里就被搬空了,应该是有人启动了备用电源——是谁,为什么?她正手足无措,远处竟传来了鼓声,电源又被切断,黑暗中那声音却仍在震颤。

      那不是鼓声,而是爆炸的声音在狭长的隧道内反复震荡,回声与回声交叠,变成了连绵起伏的嗡鸣。

      听起来里面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她连忙打了119。这之后还往爆炸的源头走,无疑是愚蠢的选择。但她还是选择了跟随心头的躁动,贴着墙一步步向前。

      嗡鸣声逐渐清晰起来,其中夹杂着尖锐的叫喊,手掌触摸到的墙体温度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借着手机微弱的光,她来到一堵密封的铁门前。

      这是军方弃用的设施,门后应当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但它被关得死死的,切断电源后的电子锁相当于给这扇门封上了胶。听着门后混乱的声响,七惠决定原路返回,去找可能有用的机关。

      比如说,她刚才摸到的那个像是暗门的缝隙。

      防空洞通常不止一个出口,但如果这座防空洞的出口都是用的电子锁,就只有这种被设计成暗门的消防通道可以用了——而且还得从内部打开。这次她不用再摸索暗门的位置,那道缝隙中已经透出了火光。

      “有人吗,听得到吗?”七惠拍着门,想要引起里面的人注意。事到如今,只能祈祷他们熟悉地形,能够尽快找到消防通道。要是火势蔓延太快,她也只能放弃。

      她拍得手酸,脸贴在门上屏息静听了一会儿,除了高温,还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在那吗——这里有出口!”

      脚步声磨磨蹭蹭地朝这边靠近,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对方就停在她前方,靠着门坐在了地上。

      “你伤得怎么样?”

      “别管了。”贴着门,她才勉强听到少年虚弱的声音,“就这样……让它结束吧……”

      “等一下,别放弃啊!”只差一步了,她又焦急地开始拍门,“我已经叫了消防车,你再坚持一下!”

      “哈?不是吧……”对方对她这句话有了反应,“我可不想……被留下什么后遗症……”随后,她感觉到门晃动了一下。七惠赶紧让开道,门背后,一名少年扶着门框,被绷带包裹的手臂渗出血。他半跪在地上,抬起头,唯一露出来的那只眼睛里是一片混浊的漆黑,透露出丝丝怨念。

      怨念?她这才意识到少年的求生欲望并不强。而且打开门好像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他肩膀摇晃,困难地边咳边喘气,往地上扑倒。

      “振作一点,调整呼吸。”七惠接住他,奋力把他抱起来往外拖,以免蔓延到这个风口的火舌再烧到他。期间不可避免地扯到他的伤口,少年却一声不吭,让人担心他是否还有意识。

      带他离开前,她还是担心里面的情况,但也无暇再犹豫,只是最后往门内望了一眼。

      被热气扭曲的混乱光景中,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已伫立在那里,它丝毫没有被火焰侵蚀,仿佛驱使火焰的恶魔。那具无形的躯体上顶着的,也并非人头,而是山羊的头骨,空洞的眼窝好像正盯着七惠怀里的少年。

      “运气不错,小鬼。”它说,“不过无论是你,还是那个医师,背叛老夫的人,都该被复仇的火焰烧成灰烬。”

      她将那来自地狱的声音抛到脑后,不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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