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十个神经病》鲸癸

3、Chapter3

　　所谓记忆宫殿，就是利用大脑的成像功能，在脑海中构建熟悉的场景，将需要记住的事或物分门别类的，用建筑物代替记忆。

　　这是西格蒙德给她上的第一节课——如何快速地构建一所宫殿。

　　叶莳苡能用这个方式记住生活中大部分见过、听过的细节，因此，她也能快速找到记忆断层的地方。

　　比如现在，她坐在李承略的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问身侧神色不变的李承略：“你是怎么提前知道我会被带来这里的？”

　　车驶出停车位，平稳开进大道。

　　“你的复发病症梦游。”

　　四舍五入，这几乎是今天第三次，他开口提这件事。

　　京南的节奏较快，马路上不堵车的时候，大家都在限速范围内，将车速飙到了最快，这种环境不适合谈论比较讲逻辑的话题。

　　李承略随便糊弄她后，叶莳苡很识时务地没再提问，亲眼看着他扭转方向盘，开车又将她带回了她离开不过几小时的，他住的公寓。

　　下车后，两人一起在地下室进入电梯。

　　与李承略并排站着，面前的电梯门缓缓合上，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叶莳苡看了眼监控摄像头的方向，开口问：“你觉得这个电梯能拍到其他人吗？”

　　她刻意将话说得有明确的指向性。

　　“电梯监控能不能拍到，我不知道，”李承略对她的怀疑付之一笑，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但我的手机拍不到其他人。”

　　叶莳苡接过，低头一看。

　　手机中的录像开始于她在可视监控屏里，不停歇的按动门铃，下秒，李承略的手进入画面内帮她开了门。

　　她走进来，无视李承略的询问，未说一句话，步履稳健得不像刚喝了烈酒的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李承略的主卧，占据了他的大床。

　　她坐上床，褪去鞋袜脱掉外套，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将自己规规矩矩地包裹起来后，闭上眼，说道：“去找一个没有一点语言天赋的中国男人。”

　　她的声音分析不出情绪来。

　　手机里传出李承略的一句德语脏骂，接着镜头转向，他在她脱下的外套口袋中，翻出了“伊思南顿”的名片卡。

　　录像结束。

　　事实证明，李承略没有说谎，她的确是自己走过来的，因为警察的到来，对他与搭讪的男人有过接触的怀疑并不成立。

　　李承略仅靠一张名片，一句话，推理出来她今天会被警察带走。

　　逻辑闭环，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这样完美的证据，却让叶莳苡浑身发凉，她猛地抬头，望向电梯的天花板，这并不是一个装有空调的轿厢，弥漫上后颈，冰凉汗水的刺骨寒意，似乎来自她的本身。

　　电梯门打开，她快步走了出去。

　　李承略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跟着，大喊：“我没有锁门，直接开。”

　　他连会花多久时间回来，都算准了。

　　叶莳苡站在屋内回头，面对他不加掩饰的笑意，想再扇他一巴掌的感觉控制不住地涌上脑袋：“你觉得这种情况下带我回来，我就会同意你的检查了？”

　　“为什么不呢？”他胜券在握。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个地方开始出现记忆断层，”李承略关上门，不急着靠近她，与她隔着段距离对视，“但很明显，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不记得你说了找人的话。”

　　他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你不知道什么时候记住了我的具体住址。”

　　“不知道为什么能在喝了酒的情况下，准确找过来。”

　　“不知道视频中的自己，为何走路稳健。”

　　“不知道为何仅仅瞥了眼那个女人，就会给我传递那么一句——奇怪的消息。”

　　说着，李承略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牵起了她的一只手，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缱绻地像跟爱人撒娇，激得叶莳苡别扭地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那么让人烦躁：“DID，你比我更早了解这个。”

　　分离性身份障碍，或者它更出名更玄妙的一个说法——多重人格障碍。

　　“Sweetheart.”李承略牵起她的左手，在无名指的指节处，落下一吻，“你一定会答应，二十年，你对我的信任，已经超过了西格蒙德。”

　　怀疑，中性词，可当它进化为“多疑”，就是一个不讨喜的词汇。

　　叶莳苡知道自己的秉性，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改变它。

　　要知道在雅欣儿童院，一个所有指标全在业内标准最低线上的地方，每年患病死亡的孩子数不胜数，就像一个小地方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人类清除计划。

　　她不保持这种警惕，活不到被叶家人收养。

　　甚至可以说，叶莳苡骄傲她的多疑，它还帮助她侥幸逃过了幼时李承略的黑手。

　　西格蒙德是第一个肯定她这点的人，所以叶家人送走她时，她也没有过多反抗，在被他接走后，没多久，就全身心地信任了他。

　　直到她成年后，得到病情好转的通知，却始终回忆不起几乎所有的问诊过程，她才怀疑西格蒙德。

　　她的信任如同走在结冰的海面上，只要一步踩出裂痕，惶惶不安，她便一定要走到冰面破碎的那刻，坠入冰冷的海水中，清醒地结束无望的恐惧。

　　叶莳苡察觉这点后，多次进入西格蒙德的办公室和疗养院的图书馆，一年里，她翻阅了大量书籍和文献，结合自身状况，选出了最贴切的几种说法：梦游、心因性失忆症、多重人格障碍。

　　心因性失忆症，需要患者有新近的震撼到不堪回首的重大事件，才会刺激自我防御系统，出现记忆解离，丧失记忆片段。

　　但叶莳苡能记起在雅欣儿童院里所有糟糕的过往，让病情好转的问诊并不属于震撼事件，这个病症无法成立。

　　只剩下梦游和多重人格障碍。

　　后者案例太少，过于离谱，基于她有多种心理疾病，时间一长，她渐渐接受了“复发病症梦游”这个说法。

　　尤其是在她提出质疑后，西格蒙德点明了教会她使用记忆宫殿的原因。

　　她没理由再去怀疑。

　　现在“复发病症梦游”被李承略用来当做冰锤，一点一点敲开冰面，裂出怀疑的缝隙，让她听见真相的波涛。

　　李承略是个疯子，这点毋庸置疑。

　　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对她抱有热情的疯子。

　　“我想杀了你。”

　　这是他们相见，他说的第一句话。

　　到现在，“我想你杀了我。”

　　李承略的唇瓣贴在她的指节上，吐出温热的气息，说下被时间改变的这句话。

　　“这是我给你的保证。”

　　他向她承诺，在她动手杀了他之前，她不会死在他的手上。

　　李承略确实成功越过西格蒙德，成为了她目前最信任的存在。

　　这是不输给任何甜言蜜语的一句承诺，但叶莳苡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姑娘，她分析因果，权衡利弊，打量四周明亮的环境，神情被光亮松动，放口道：“哪间房？”

　　“里侧第二间。”

　　这个房间比主卧还要宽敞，对比下来，李承略买下的这间公寓结构中，这大概是最大的一个房间，但它很空旷，除了催眠用的Winy Chair（翼椅）、一张脚蹬和一把椅子外，只剩一个靠墙的书架和用来做脑电波检测的一个仪器。

　　叶莳苡轻车熟路地坐到检测脑电波的床上，“先做脑电波检测？”

　　李承略正在摆弄一架能拍摄整个房间的摄影机，闻言头也不抬地告诉她，“嗯，躺下吧，我先给你把‘保障’调摄好。”

　　他确实了解她，有了这架能拍摄全程的摄影机，她不再过度担心，他会借检查做些什么。

　　摄影机从测脑电波开始记录，整个过程中没有出现任何意外，她的测试图打印出来，非常正常。

　　像西格蒙德说的，她痊愈了。

　　但他们现在所做的事，就是推翻他的结论，用新的证据，解释那些疑点。

　　李承略摘下她脑袋上的电极帽，替她整理了下杂乱的红毛，嘱咐道：“接下来是催眠，不管你有多排斥这个，我说什么，你就想什么。”

　　叶莳苡点点头。

　　她换到Winy Chair上躺下，脚搁置在脚蹬上，前面是一面嵌入式书架，鹅黄色暖光调和了这间房冷硬的氛围。

　　李承略拉开椅子，在她斜前方坐下，用来记录的文件在腿上摊开。

　　不近不远的距离让叶莳苡正好看见，她早上睡醒前听到的恼人纸笔声，究竟写了些什么东西。

　　那是个流程图，分两种颜色，由上自下地仔细分析，她在贸然闯入他家后，他如何诱惑她答应检查的计划流程。

　　叶莳苡轻嗤，把Winy Chair上的靠枕扔了出去，这次没砸在李承略的脸上，被他精准接住，抱在怀里。

　　他不动声色地将文件翻到空白页，摘下钢笔笔帽，“我们现在开始。”

　　“闭上眼，跟着我数数的节奏调整呼吸。”

　　叶莳苡闭眼。

　　“一、二……”

　　她尝试放松自己。

　　“想一个你觉得放松的画面，靠近它。”

　　不知道是想象力匮乏，还是太过依赖的原因，叶莳苡脑海中竟浮现了在西格蒙德的帮助下，建立起的记忆宫殿。

　　一个安静庞大的城市，每个建筑，都装有一个重要的记忆节点。

　　时间似乎被放慢，一分一秒的过去，叶莳苡慢慢听不真切李承略的声音，但又切实地跟着他的指令行动，像个提线木偶。

　　她走进城市，在试图摸向一栋摩天大楼时，瞬间万籁俱寂，一滴水落下。

　　四周顷刻间变成无尽的黑暗。

　　转变来得突然，叶莳苡却没受到惊吓，她放下手，被黑暗包裹着，似乎只有她本身，在向周围传递光源。

　　她的脚下，掌心踩中的地方，荡漾开一圈圈的水波。

　　在水形的波纹中，叶莳苡想到一个男人的脸。

　　她抬脚，惊醒，催眠自动结束。

　　叶莳苡看着顶上的吊灯眨了眨眼，低头没看见李承略，恍眼却在Winy Chair的扶手上发现一本书。

　　“Fick dich!”

　　这声德骂比她骂搭讪男的戾气还重。

　　李承略气息不匀地撑着扶手站起来，另一只手用力捂着鼻子。

　　难怪她刚才没先看见他，原来是在地上。

　　李承略修长的指缝间渗出血来，他捏住鼻梁，将歪掉的鼻梁骨生生掰正，清脆一响。

　　“你怎么了？”叶莳苡瞥见地上碎掉的无框眼镜。

　　鼻血止不住，李承略放下手，恶劣地将血抹到她的侧脸上，鲜红的血渍同她的红发无异。

　　他看着她手里莫名多出的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无人生还》，揪住她的脸颊肉控诉般地冷冷说道：“你刚才打晕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