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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   送完蒋树东的当天晚上,赵慧娟起夜去客厅倒水,她正站在餐桌旁静静地看着热水器,被路过的杨明朗吓了一跳。

      “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你。”

      杨明朗抱着一个枕头,也被站在客厅里的赵慧娟吓得一顿,他清咳了一声,说:“我想跟我哥一块睡。”

      两个人的声音都不像刚睡醒之后的样子。

      “你等等,你……”赵慧娟叫住杨明朗,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杨明朗松开门把手,回头看她。

      赵慧娟舒了口气,又说没事去吧,好好陪陪你哥。

      屋里只开了客厅靠近阳台一侧的一盏小灯,赵慧娟坐在那,

      “那你呢?你不睡吗?”

      “嗯,睡。”赵慧娟接着起身,慢慢走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前不忘叮嘱杨明朗记得关掉客厅的灯。

      杨明朗原地站了一会儿,走过去摁掉灯的开关,又慢慢挪到杨祈门口,谨慎地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稍微施力压了下去。

      杨祈也没睡,床头灯亮着,他正坐靠在床上看着鬼鬼祟祟摸黑溜进来的人。

      杨明朗提了提怀里的枕头走进去,关门,走到床的另一侧,将枕头放好,规整地躺在了床上,一句话也不说,闭上了眼睛。

      杨祈看了他一会儿,鬼使神差的,关掉床头灯,也躺了下去。

      杨祈这样被杨明朗陪了两天,他没有失眠,虽然会做梦,但笼罩在梦里他能感受的那种钝痛,在醒来之后看到杨明朗在身边,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于是他继续做梦。

      蒋树东去世后第三天,杨祈接到了北京的电话。

      他的爷爷奶奶先是礼节性地安慰了他,然后才提起这通电话的初衷——杨婉很想他,希望他能回来北京。

      电话那头,两位老人语重心长地劝他,血浓于水。

      杨祈十分冷静,问:“她的病好了吗?”

      “好了,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了。”

      说完,老人叹了口气,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疲惫。这么多年,他们也一定很辛苦,杨祈想着,说了声恭喜。明明是祝福的话,语气里却没多少真情实感,在电话那头想要继续开口劝慰之前,他接着说:“好了不容易,我就不招她复发了。”

      说完还加了两句有礼貌的客套话,挂掉了这通电话。

      他还记得,没病以前的杨婉也是恨不得他去死的,即使他们拿之后她生病的事实来开导他,说你看,妈妈生病了,生病了才打你对不对。

      不对,他记得清楚,回忆没有被混淆,他确定。

      他就是不明白。

      明明杨婉的精神状况并不适合再经历大的情感波动,明明面对没有办法和杨祈共同生活的女儿,他们选了自己的女儿。明明他当年的的确确是被他们抛弃了。

      杨祈也不在意,因为他有在乎的人要。

      只是那时候他忽然意识到,选择并不一定因为不能两全,也有可能是谁比较重要,即使其中的冲突并不严重到要求人一定有所取舍。就像亲情和亲情之间,杨家人选择女儿,而蒋树东从始至终只想带他离开北京。

      两位老人见说服杨祈无望,转而另寻他路,给赵慧娟打来了电话。

      杨祈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是赵慧娟把他和杨明朗叫到一起开家庭会议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微妙的不好的预感。

      其实赵慧娟的立场也有点尴尬,蒋树东在的时候他们一家人名正言顺,如今作为纽带的蒋树东去世,年近古稀的老人又来言辞恳切地拜托她劝劝杨祈,她没有办法立刻冷漠回绝。

      杨祈坐在对面,在赵慧娟开口之前,问是要我回北京的事吗?

      在那之前杨明朗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听到这个消息他愣了一下,问什么回北京?谁回北京?

      赵慧娟:“你哥的爷爷奶奶,给我打电话,希望他能常回去看看。”

      杨明朗脸上的表情复杂,“什么意思,早干嘛去了。猫哭耗子假……”

      没说完被赵慧娟严肃地冷脸截断,“你欠揍了吧。”

      “我不跟你说。”杨明朗一摆手,身体转向杨祈,“你什么想法?”

      那时候他们两个已经时常开始冷战,杨明朗得寸进尺一次,他们就会别扭一段时间。

      “假慈悲”三个字杨明朗没有说完,但是杨祈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他淡淡地笑着,说:“我听妈的。”

      杨明朗不赞同,“你听什么妈的,你听我的,别去,就不去。”

      赵慧娟思虑着没有说话,在她沉默的那段时间里,杨明朗在一旁义愤填膺,杨祈勾着的唇角慢慢掉下去,下定决心开口:“我去吧。”

      “这样吧……”

      几乎同时,赵慧娟也开了口,只是杨祈更快一些,她话没说完,紧接着恍惚地“啊”了一声。

      “你去哪啊你去,你听我的,不用去!”杨明朗反应比当事人更激烈。

      赵慧娟讷讷改口:“你想回去也行。”

      “不是……”杨明朗被这两个人急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重新转向杨祈,“来,你看我,我的意见也很重要。”

      杨祈说知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杨明朗惊讶地发现杨祈的固执,“可是你不应该回去啊。”

      他还想说,他们那么对你……没能说出口。

      最终,那一年,杨祈决定去北京。那是他刚进大学的第一年,第一年的第一个学期就因为这个决定有点不太好过。

      离家越远,被他刻意忽略的情绪变得清晰又扰人。看到舍友给家里打电话,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某种时候——害怕得不到,所以不要求。

      这种时候,杨祈总是想到杨明朗。

      比如新生开学,在班会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他只是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比起有些认真展示的同学,表现过于简单而显得有些不够重视。

      在他之后,也有几个同学潦草说了一下自己的名字就下了台。辅导员为了活络气氛,提醒大家可以介绍一下自己的兴趣爱好,不然光介绍名字干巴巴的。

      就是那一刻,杨祈忽然想到,如果是杨明朗的话,一定会表现得很好,一定能游刃有余地拉近和别人的距离,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又想起其实他从小就是这样的,大方不扭捏,他们小的时候,蒋树东和赵慧娟就常常被他逗得大笑。

      他想,和他不同,有人天生就招人喜欢。

      不过有那么几个即使无比清醒的时刻,他也曾想学一下杨明朗,可惜没能学得来,漫不经心是天生,不管不顾是后天肆意养成,他既没有这种天赋也不成长于那种土壤,不可能对什么都置若罔闻。

      这也许是天生的他。人和人就是不同的。

      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如此想念那些在一起的日子。

      可惜的是,他们已经不是单纯的亲密关系,以至于他的日思夜想像一根线,那根线被拽着跨越几千公里,太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杨祈一步都不敢走错,恐怕哪次不小心连理智崩断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次班级聚餐,杨祈稀里糊涂地就喝多了,最后散场站在门口等车的时候,他忽然很想给杨明朗打一个电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恍惚了一下没拿稳,手机从门前的台阶上滚了下去。

      旁边的同学帮他捡起来,送回他手里,“你还好吗?”

      杨祈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手机已经黑屏,不确定是摔坏了还是摔关机了,能让同学万分确定的是,杨祈醉了。

      看了一会反复摆弄手机并时不时放在耳边听有没有声音的杨祈,同学以为他忘记了什么要紧事,掏出手机耐心问他是否记得他要打的手机号,说可以帮忙。

      那通电话当然没有打出去。

      杨祈在被问到手机号的时候,停下对着黑屏手机的自言自语,手机险些再次摔到地上。

      他不仅不记得,甚至不知道。

      入学换手机号的时候,他删掉了。

      没想过自己会忍不住,只是行动比想象中果断得多,他拉黑删除斩断所有杨明朗的联系方式的时候都带着一种狠绝———他已经在失去所有的边缘,不敢埋怨赵慧娟的不挽留,不敢指责杨明朗的誓不罢休———也许会有失控的时候,也许不会,就当自己会。

      杨祈茫然摇头回答同学的再一次询问:“不知道。”

      其实没什么要说的,杨祈喝完酒之后尤其安静,他也许只是想听一下他的声音。

      折腾了很久,摔黑屏了的手机居然还能打得开。

      那通电话最后打给了赵慧娟。

      他冷静地看着自己拔出去,手机放到耳边,冷静地跟赵慧娟分享学校的事情,告诉她自己今天喝了很多酒,有点晕,但是没醉。

      没醉吗,声音都是缥缈的。赵慧娟不信,问他:“身边有人吗?”

      杨祈“嗯”了一声,看了一眼坚守在他旁边的非常热心的同学,“跟同学在一起。”

      “那就行,赶紧回学校,路上都注意安全,回去以后多喝点水,下次不能喝这么多了。”

      杨祈一边听一边点头。

      直到赵慧娟挂掉电话,杨祈想说的,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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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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