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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眼睛 ...

  •   临近傍晚的时候,微生景初帮着杜若收拾完屋子,泡了壶茶,闲闲坐在凳子上,柳晖便带着陈三郎陈治,高大郎高密掀了门帘进来,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

      微全景初扭头一看,只见为首的柳晖提着一只烧鸡,左后有些黑的少年带了一大壶浊酒,右后个子高挑的则抱了一筐烧饼。柳晖在对身后工人略作介绍后,便看向了微生景初,对他新换了衣服有些好奇,而高密则是向杜若投以疑问的视线,细辨去还能看出些无奈。他好说歹说劝杜若添的新衣,最后穿到了别人身上。

      “杜郎,你这可是……”好别扭的一个人,高密暗自叹道。但他也清楚,杜若这人,虽然会领受他们的好意收下东西,但大多都珍惜地收藏起来不用。

      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内含的东西,都是他这几年一点点或是自己做,或是从村民手里用山货换来的,而且他做事守着自己那套规矩和原则,不会仗着村人的怜悯去贪小便宜,也不曾让自己莫名吃些无头冤亏,行事作风古板得令人侧目,但也让村里人放下心来。

      这样杜若才慢慢与村里人有长期来往,甚至还被请去做了柳晖一段时间的教书先生,把当初那小魔头收招得服服帖帖。

      对于高密的欲言又止,杜若有所察觉,但他权当什么也不知道,默默装傻充愣,一心一意地在那与茶对付。

      也罢,总比不穿好,高密放下此事,转头对微生景初友善一笑,却眼见柳晖左顾右盼、鬼鬼崇崇地把微生景初偷出门,似要说悄悄话,微生景初猝不及防之下,一脸茫然地被柳晖的怪力一把扯了出去,留陈治在原地,神情微妙,像是牙疼。

      微生景初:?

      刚拐出篱笆,柳晖便压着声儿,神神秘地说道:“唉,小矮子,我记得杜老大说过,你是他表递,名字叫微生景初对吧,”说完,不待微全景初说话他又急急道,“那景初,你年时可要好好看住杜老大,别让他做些以身涉险的事情,上次去山里捉蛇,中了蛇毒,要不是梁伯来得早,脑子转得快,杜老大怕是要一命呜呼,饶是如此,杜老大还是在床榻上躺了数日才缓过劲来,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他琢磨了一下道。”杜老大吧,他可能缺点危机意识,我跟他没亲没故的,也不好平日没事就光盯着他看。”

      这样是人都会觉得我是个变态,柳晖住了口,止住了未尽的话语。

      微生景初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他,看得柳晖大不自在,干巴巴地说:“作、作甚这样看我,我说的活有什么问题吗?”

      微生景初摇头,“不,没有问题。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关心杜若,明明从杜若的手记来看,这段师生关系并不和睦。而且从正常来言,哪怕只是临时工,柳晖不也应叫杜若“先生”才对吗,杜老大这个称呼属于是不伦不类了。

      他于是慢吞吞地接上了后面的话,“你为什么一直叫表哥为‘杜老大’,周围人都不这么叫他。”

      “这个吗…?”柳晖好像被戳到了痛脚,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最终十分纠结地道:“看在你是杜老大的表弟的份上,我可以跟你说,但你可不能对别人说。“他强调道:”绝对不能。”

      微生景初慎重地点点头,并用眼神示意他可以说了。

      于是柳晖踱了两圈,几番酝酿,深吸了口气,长短说来。

      原来柳晖和杜若当初的关系确是一般般,比之白开水也不遑多让。好在他姐姐柳轻从中周旋,端水端得稳稳的,他与杜若面对面相处才不至于过分尴尬。

      某日,是杜若与他姐姐约好来讲书的日子。但日过中午,但左等右等始终没见着杜若,清早出去的柳轻到现在也没回来,他心里担心,便偷溜出去找他姐姐,结果没找着姐姐,倒是看见杜若提着一把白剑,满面杀气地同什么东西对峙,形容狼狈,显然是已缠斗多时。

      看到他的一瞬,杜若神情微变,提剑冲向他身边。与此同时,一种窒息的感觉袭上脖颈间,无穷尽的哀怨源源不断地向他涌来,这诡异的感觉让他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当时就想掉头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下肢像被什么东西死死缠住,压根动不得。

      呃呃呃呃呃呃呃呃!柳晖恁地说不出话来。

      眼眶有些热,他下意识摸了一把,摸到一手猩红色泽,隐隐有着尸体的腐臭味,与此同时,一把白剑从他头顶削过,“铿”一声砍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然后他就看见密密的头发丝从他头上垂落。

      视线上移,就对上一双暴突的眼珠,血红的瞳珠子正定定地“盯”着他,脸上厚厚的粉底随着女人动作“扑簌簌”地往下掉.

      淦!

      蘅首上神昭武真君各路神仙大爷们不管是谁来个人救他啊啊啊啊啊!

      柳晖瑟瑟发抖,心里疯狂输出。他打小就怕这些离奇古怪的东西,柳轻为了让他克服这毛病,不至于别人一讲鬼故事就吓得逃窜回家,专门作了一些狰狞可怖的鬼怪恶兽的面具摆件,叫他去对着这些东西练武,或者柳轻带着面具同他对打,经年下来,卓有成效。

      但现在,他清楚地认识到,假的,终究只是假的。

      那哪有现在刺激啊。

      他颤巍巍地闭上眼,不愿面对这残酷的现实。但那女人沉重的呼吸在他耳边不间歇地涌动着,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呜,他心里呜咽一声,又复睁开眼,上蒙了一层了水雾,然他毫不犹豫地抽刀气势汹汹地在空中横劈竖砍。

      杜若侧身躲开,右臂一提挡住他的刀,同时肃然道:“老夫人,还请莫要再惊吓这后生。”

      女人闻言蓦然抬头。

      盯了杜若一会后,猝不及防地拎起臂骨把柳晖敲晕过去,而杜若并未阻拦。

      这之后再醒来,他便已经躺在家里,杜若则不知所踪了,但听柳轻说,杜若那天好似受了伤,便向她告了假,一连好些日子都见他到往梁伯那去。没多久,杜若便辞了这教书先生的事,又一个人在村东窝着了。

      他却始终惦念着那天的事,那怕没了那层师生关系,他也开始天天往杜若家里跑,向他旁敲侧击那天的事,杜若却矢口否认,只说他来的时候便只看见柳晖昏在路边人事不省,于是就把他背了回去。那模样比他这个受害者还笃定。

      “……或许杜老大就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吧。”柳晖喃喃道。

      “嗯,我也觉得。”微生景彻发自肺腑道。毕竟,现在这年头,敢把陌生人往家里带的,不是善人,就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自信了。

      微生景初之前一直都不确定杜若属于哪种。现看来,杜若或许两者都是,又或者,都不是。

      他是走投无路,干脆破罐子破摔,管他来的是官兵还是什么牛鬼蛇神。不然要换早些时候,他早就逃之夭夭了,哪会让杜若看到自己?

      杜若是为了什么?他想不明白,但他愿意相信杜若是个好人。

      而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暗处,一双发着幽光的眼睛正定定的盯着他们。

      似在伺机而动。

      ……

      宋宪端坐在御座上,垂眼看着下首侍立的群臣们,神情索然无味。

      大臣们状似认真,实则私底下眼神交流从没停过。

      蘧相里干瘦的身形立在殿中,殿上响着他中气十足的声音。

      “……故臣以为,当擢林少洔司为左尉,以示恩宠。”蘧相里手执象牙笏,微低着头,看着谦恭无比,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让宋宪不免有些恼火。

      明面看,左尉的地位确是比少洔司高上不少,但通常都是给那些荣膺满身的老将的,不沾什么职权,摆明了就是个拿来养老的荣衔,而林达不过二十余岁,现在就坐在这个位置上,日后前程如何,就难说了。

      不过……宋宪看了没什么表情的林达一眼,对方微微点头。

      他幽幽吐了口气,接着便开口道,“蘧相所言在理,便依此办吧。”

      蘧相里闻言,心里讶然,但面上不动,仍一板一眼道:“王上,臣还有事要奏。”宋究大概猜到他要奏些什么,面上流露出些真冷来,“蘧卿请言。”

      “臣要参户部尚书黄怀,兵部侍郎左贺,”他一连说了好几个名字,声音越发亢亮.”先前林洔司奉命在外,为国征战,然这些人懈怠公务,勾结外国,暗扣粮草,欲陷国家于危境而使朝中失一大将,谋私而损公,此等奸邪,必诛之以彰国法!”

      蘧相里的话掷地有声;在百官行列里激起巨浪。

      没人明白为什么一向跟新帝不对付的蘧相里突然转变了口风,跟宋宪站一块去了。

      殿上落针可闻,但宋宪清楚,此刻怕是要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喧闹,这些人做的事说是公开的秘密也不为过,不过底下人彼此心照不宣,隐而不言,就从没摆上台面。现如今,却被蘧相里直接摆明……

      他沉默地看。

      站在前面的几位八风不动,好像石像一般,是玄令吴异和弁升周起——如今朝中大半权力都在他们手上。中间的还算镇定,只除了那些个被点名道姓的脸白唇紫,两股战战。后面那些刚够着进殿门槛的,就只能不安地互相对视,先前为攀龙鳞着凤翼,他们作为上面那些大人的觉羽,这种事可是办了不少。

      宋宪把这些都看在眼里,然后向身旁的小太监吩咐几句,旋即道:“朕初登位,不忍见血,这些人便先押入洔司,解除职务,等待处理。”

      说话间便有侍卫上来把这些人拖走,百官行列里瞬间空了几个。现在都是空缺职位了,碍眼的人少了几个,姑且算是聊胜于无吧。他心里暗叹,随后又当朝宣布拜杜衡为神宫。

      有蘧相里的话在前,倒也没人为这草率决定唱反调,蘧相里都还没表态,他们能说什么?左右不过一个闲散官职,给了便给了。再说草率,还能比太祖直接让他们顶上这位空降太子更过吗?

      剩下时间,宋宪便放心大胆地让给朝臣们去吵,吵得天翻地覆最好,反正总也争不出个大事来,他乐得在上面摸鱼看戏。

      勉强挨到下朝,宋宪撩起衣摆就走,回的却不是栖兰宫,而是数宫之隔的文华殿。

      他一走进去,便看见杜衡正百无聊赖地掷着色子——他还是穿着那身月白色袍,对那官服的嫌弃可见一斑。

      好在神宫没必要上朝,他不经意间想到,只在瞬息。

      杜衡抬手接住色子,摊开一看——三点。

      他便头也不回地慢慢道:“还差一个人—蘧相里也要来吗?”

      “先前已经差人去请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宋宪饶有兴致地看向他手里的色子,“就靠这个小东西?”

      “或许。今早的朝会我是去了的,不过用了点小手段,没人注意到我,“杜衡语焉不详几句,幽幽地看着宋宪,有些发愁道,“如果我把这个色子当见面礼送你,你愿意收吗——初见好像是要送见面礼的吧。”这人间的基本礼节他还是想遵守一下的,但他实在与世隔绝久,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什么东西。

      宋宪从他手里拿过色子,“是啊。”他轻飘飘地说,垂眸掩去眼中有些游移不定的心绪。

      面前这人,可是一见面就送了他一份大礼,让他按捺住那些危险的想法,甚至于今天还能同那些“寻衅滋事者”你来我往地讨价还价,换句话说,他完全不介意杀光那些大臣然后拍拍屁股走人。

      所以啊……

      “你要愿意送,我哪有嫌弃拒收的道理,送礼,就是讲究个心意而已。”宋宪捏了捏色子,没摸出是个什么材质。

      “那就好。不过蓬相里这事倒有些可说道的。”他想了想,略为委婉道:“林达应该没提过,其实当时他们奋力突围的时候,蘧相里的幼弟,蘧相衡也在。

      谁……?

      听到这消息,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宋宪也禁不住嘴角一抽。

      正好这时当值的太监来替蓬相里通报,宋宪就暂且把这事忘之脑后,让人去请蘧相里进来。

      还是那个干瘦的中年人,不过刚过不惑之年便沧桑得像个老头子,除去那些冗杂的事务,恐怕他这动弟着实是让他操了不少心吧。宋宪没有边际地想着,遽相里却是一步步上前,又隔着些空向他恭敬一礼。

      “爱卿,平身吧。”说着,便伸出手去扶了一把。

      “多谢陛下。”蓬相里原想避开,奈何宋宪手快,劲又大,就差没。直接把他提起来了,他便顺势挺直腰杆,一双还算清明的眼下视几寸,没与宋究直接对视。这期间,半个眼神都没分个给杜衡。

      杜衡也不在意,只微微侧头,对着一个角落眨眨眼,用口型无声道:去吧,去节南,找岳神。然后就若无其事地从袖中摸出一袋杏仁酥,无声地吃起来。

      “不知如今空出的职位,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遽相里单刀直入,问出了这个让宋宪有些头疼的问题。

      宋宪微微摇头,他手下那些得用的人可不适合站到台面上,这朝堂上下就没个真的同他一条心的臣子,他那拢共没见过几面的父兄都去得早,宋跃匆匆推他上了皇位,就再不能腾出手来处理底下涌动的人心,论认同,他不如他的大哥宋律,论战绩,他不如他的二哥宋格,世人眼中,他不过是交了大运的一个商贾~之子。

      当真是病急乱投医了,宋宪不动声色地想。

      看到宋宪摇头,蓬相里没怎么犹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信封。

      “这里面的人,陛下或可一用。”蘧相里双手递给他,

      宋宪顺手收下,也不着急看,转手就塞给了杜衡,蓬相里的目光随之移动看着青年慢条斯理吃食的样子,不由得眯了眯眼。

      “神宫阁下。”蓬相里不咸不淡地问候他一句。

      杜衡三两下把杏仁酥吞进肚里,也中规中矩地回,“辅相阁下。”他顶着莲相里审视的目光,拿出条毒色手帕来擦干净手,“劳您代我向蓬四郎问不好吧可别让他这一天天担恼受怕的。

      自然。”蓬相里沉默地收回视线,手却不自觉紧握成拳,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这望陛下好生考虑,辨识良才,不忘先帝嘱托。”相里说着便退下了。

      咐托内侍送蓬相里出去后,宋宪便一言不发地盯着杜衡,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别看了,再看我脸上也开不出什么花来。”自蘧相里离开后,杜衡又恢复成那般懒散姿态,“不要肋,他一下的话,你还想让他心甘情愿地替你办事?”他歪了歪头,露出个无害的笑。

      “有何不可?”宋宪反问。

      “好吧,我下次不会了。”杜衡花了一秒来反思自己的行为,一点也不勉强地妥协了。对于合作伙伴,他觉得还是要尊重其意见的。

      “不过心甘情愿的话,我觉得可以试试郁来,他们家里出事了哦——雪中送炭,是收买人心的好办法对吧!我还没试过呢。”杜衡面无表情地道,未了假模假样地勾了下嘴角。_

      宋宪的眼神似是暗了下,他看着杜衡银灰色眼中映着的自己.张了张嘴,终于开口道:“杜衡,不是你本名是吧。

      “嗯,本名,我不打算再用,既然来到南方,还是入乡随俗的好,“杜衡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有些飘忽的声音在空中游移,“本名啊,恕我不愿告诉啊,即使我不说的话,你也该,猜得到吧。”

      不然怎么会让我担任神宫呢

      两人默然一会,还是宋宪先开了口,“你喜欢杏仁酥?那我叫小厨房多做些给你送来,“他浅浅一笑,”或者你有别的偏好,可以现在同我说,或者之后告诉灵冉,——你之后会见到他的。”

      “没有必要,我又尝不出味道,吃什么也没有多少区别。”他随意摆了摆手,“你好了,我才能好啊。”他笑吟吟地说。

      “去找郁来吧,时间不等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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